枯榮聖地之外。
三十餘萬軍中精銳，沿着聖地外圍，陸續安營紮寨，佈下軍陣。
他們都是東邊沿海一線的邊境守軍。
但爲首之人，是鎮魔司總堂的指揮使。
他奉盟主之命，借調沿海守軍。
只因爲枯榮聖地之中的鎮魔司人員，已不可信。
如今看來，從一開始組建枯榮聖地範圍內的鎮魔司分部時，就已經被藏於聖盟高層的天人所幹涉。
“所以你們從一開始，就盯着本座了？”
枯榮聖主的聲音，從聖地之中傳來，嘆了一聲：“那邊纔有動靜，本座尚未親自探查，你就率軍前來堵門……”
聖地之外，鎮魔司總堂的最高指揮使，揹負雙手，淡淡說道：“盯的不是你，而是庇護天門之人！天門在哪裡，本座帶兵，就去哪裡！”
“本座當初就告訴過這天門之主，當今人族聖師，已是萬衆矚目，要把他領回去，多半引狼入室，可他這肉身邪祟，身具百萬人魂的思緒，近乎瘋癲，不聽我勸，招災自毀，禍及我枯榮聖地。”
聖地之中，枯榮聖主嘆了一聲，旋即又道：“聖盟派你前來，圍困我枯榮聖地……如今本座有意封閉，你也打不破這座聖地，就這麼幹耗着嗎？”
“其實本座帶兵來此，只在圍困，不是攻破枯榮聖地。”
鎮魔司總堂最高指揮使緩緩說道：“就一件事，現在你被圍了，要麼束手就擒，隨我回天命城……要麼太上長老親至，以無上至寶轟開聖地，你必死無疑！”
“迴天命城，不外乎就是以秘法剝奪枯榮聖地的至高鎮物。”
枯榮聖主淡淡道：“不過相對體面一些，晚死幾日，僅此而已。”
最高指揮使沉聲說道：“你束手就擒，枯榮聖地長久歲月以來的道統傳承，可以保留。”
“聖盟不過是想要爲這些螻蟻般的弱小人族，保留一座可以庇護的強大勢力，談什麼保留我枯榮聖地道統？”
枯榮聖主冷笑道：“螻蟻般的人族，本座從不在意！而枯榮聖地的道統……若本座註定隕落，這道統是否得以流傳，於本座有何意義？”
聲音落下，又聽他語氣變得森冷，說道：“聖盟只有一個選擇，就是盟主立下道誓，代表聖盟，饒我前事，不作追究，從此我率領枯榮聖地，盡心庇護衆生。”
最高指揮使說道：“若本座代盟主答應了，你能信麼？”
枯榮聖主緩緩說道：“只有盟主，纔有資格代表聖盟，只有他的誓言，本座才能相信。”
“那就沒得談了。”
最高指揮使平靜道：“若每一尊聖地之主，今後都效仿你這般行事……今後聖盟不過一盤散沙，各方聖主都將自立爲王！聖盟的規矩，哪怕一方聖主，只要你犯了事，就該被問責！”
“那聖盟從此，就該失去枯榮聖地了。”
這位枯榮聖主緩緩說道：“聖盟不願給這一條生路，本座又何必讓你們稱心如意？就算要自絕於此，使得聖地化作禁地，也絕不會將至高鎮物，交給聖盟！”
指揮使緩緩說道：“你註定要死，也不願給你枯榮聖地一條生路……可是比天爐聖主心狠手辣得多！”
枯榮聖主平靜道：“聖地傳承道統也罷，衆生凡人也罷，都不如我性命來得重……想要用什麼人族大義來壓我？天地之間，唯我獨尊，除我之外，皆爲螻蟻，這纔是唯一的道理！”
“就算沒有天門的存在，你也算是個純粹的天人了！可不要忘了，你視衆生爲螻蟻，而在聖盟眼中，你纔是那個狂妄自大的螻蟻。”
指揮使緩緩說道：“真以爲用自己的命，就能使得我聖盟妥協？實話告訴你，今日要麼你降，然後你死，聖地可留！要麼……你死，聖地滅！”
他語氣平靜，說道：“妄想拿你聖地範圍之內的百姓來威脅聖盟，若上一代盟主，或許會答應……但這一代的盟主，可從來不是心慈手軟之輩！慈不掌兵，我能奉命率軍而來，也不是什麼仁慈之輩！”
“你只有一死，才能震懾各方聖主！”
“你若不死，各方聖主效仿，聖盟今後名存實亡！”
“聖盟之下，轄上百座聖地，與你一座枯榮聖地相比，孰輕孰重，我還是分得清的。”
“道兄，聖盟的態度，我已經表明了。”
指揮使神色冰冷，說道：“你若還有半分良知，打開聖地，隨我走一趟！若沒有……便也不必談了！”
“本座若不能活，什麼都不用談。”
枯榮聖主緩緩說道：“本座一死，你們大約是準備遷移部分百姓，離開枯榮聖地的範圍，投入其他各處……但今日本座若死，這三府之地，都不得安生，損失會比你們預料之中更大！”
“……”
最高指揮使沉默不語。
他微微偏頭，而在身側，一個白袍身影臨近，低聲道：“枯榮聖地之內的各城、各福地、大型淨地，都有獻祭妖邪之事，暗中進行，已經查實，是枯榮聖主親自定下的契約。”
“枯榮聖主若死，契約自消，這些妖邪失了祭品，定有不滿，恐一夜之間，就要暴起大亂。”
“過往枯榮聖地，看似安定繁華，實則便是以獻祭換取而來。”
“但這樣的安定，一旦失控，驚起來的亂象，勢必極爲可怕。”
“咱們原先預計，誅滅枯榮聖主之後，大約能安排半數百姓，遷移至周邊聖地。”
“但現在推算，如果妖邪一夜暴亂，能存活下來的百姓，不足一成！”
“聖盟那邊給咱們的命令，是儘量保存人族性命，最好讓枯榮聖主降了，其次便是強行斬殺……但咱們要保證一半人口的生存。”
“現在，咱們頂多保住一成人口，無法向聖盟交代。”
這名白衣文士，低聲說道：“指揮使大人，要不然先報與太上閣，再行定奪？”
“不用報！”
指揮使目光森冷，沉聲道：“就算枯榮聖地之內的所有人都要死，今天這位枯榮聖主，也不能不死！”
他微微擡手，說道：“等太上長老過來……”
聖地之中。
枯榮聖主揹負雙手，神色冷淡。
他看着大約四十來歲的面貌，五官清俊，眉宇間滿是倨傲之色。
在他身後，伏屍上百。
這些都是不服他管束，妄想朝聖盟投降之人。
而其餘人皆已跪伏，不敢反抗。
“聖主，憑我枯榮聖地一家之力，怎能抵禦整個聖盟？”
“若鎮魔司攻不進來，聖盟必定下令，讓周邊聖地前來協助，共同討伐我枯榮聖地。”
“數十代傳承，道統綿長，豈能今日而廢？”
“……”
枯榮聖主伸手一揮。
身後說話的這位長老，便化作了齏粉。
他面無表情，淡淡道：“數十代傳承，還走不出一個橫壓當代的存在，歷代先祖盡皆庸碌無能，這般道統，留之何用？”
“本座乃是枯榮聖地，數千年來，天資最高之人。”
“只要本座在，枯榮聖地必然超越歷代先輩，達到前所未有的繁榮鼎盛。”
“爾等鼠目寸光，不識高低，庸才爾！”
枯榮聖主冷哼了一聲，神色如常。
大敵當前，有傾覆之危。
但他卻沒有半點不安之色。
眼眸之中，只有極致的冰冷。
“……”
枯榮聖地的太上長老，微微閉目，嘆了一聲。
此子根骨奇佳，悟性絕頂。
但之所以被譽爲枯榮聖地有史以來天資最高之輩，則是因爲，他與“枯榮聖訣”這一門仙神之法，無比契合，遠勝先代。
當年枯榮聖地出了這麼一位人傑，原以爲是道統興盛，氣運所集。
現在看來，反而是禍端所起！
與枯榮聖訣的契合，遠在歷代先輩之上。
自幼榮寵無盡，受無窮讚譽，衆星捧月，從而帶來的，便是萬般自負，俯視衆生，甚至蔑視先祖。
雖出身人族，卻藐視古往今來所有人族，盲目自大，自比仙神！
“太上長老不服麼？”
枯榮聖主偏過頭來，淡淡道：“諸位以爲，這便是本座的末路了？枯榮聖訣的至高造詣，歷代以來，只有本座悟得，豈是爾等可以明白的……”
——
夜色未盡。
大型淨地當中。
上官幼麒微微閉目，低聲道：“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一枯一榮，生死相移。”
“這位枯榮聖主，居然達到這等層次？”
“在第一代人皇之前，也只有一位聖主，將枯榮聖訣修行到了這等造詣。”
“當時他號稱前無古人，此後數千年，也近乎是後無來者。”
“當今世間居然也出現了這麼一位人物？”
他露出思索之色，忽然想起什麼，深深看了林焰一眼。
“你念叨着什麼枯榮聖訣就算了，老是偷瞄我家老爺幹什麼？”
小白猿探出腦袋，惱怒道：“我家老爺已經成家了，孩子都仨了，不喜男色，你要是有歹意，我娘遲早弄死你……”
“……”
上官幼麒眼角抽搐了下，悶聲道：“只是想起了一些舊事。”
“既是舊事，與我這新識之人，有何關聯？”
林焰偏過頭，看向上官幼麒，神色平靜。
“……”
上官幼麒咳了聲，旋即說道：“這枯榮聖主，怕是不好殺！”
他這話鋒轉移得極爲生硬，但着實有效。
那位副指揮使低聲道：“枯榮聖主，固然強大，但只要太上長老能破聖地，我家指揮使大人就有十足把握，將之斬殺！”
“殺他倒是不難，就怕要放出一尊大魔。”
上官幼麒伸手一揮，說道：“枯榮聖訣，分陰陽二氣，通常來說，是一人兼修。”
“平常收斂自身，宛如枯木。”
“戰時法力爆發，如日中天。”
“這一門法訣，最善於隱藏自身，看不穿端倪。”
“但此法修至最高層次，已經不侷限於自身，一枯一榮，便可以是天各一方，存於二者之身。”
“這位枯榮聖主，與聖地之內的各方妖邪，簽訂了契約，我保證這契約被動了手腳。”
“如果枯榮聖主死了，那麼他這一葉就枯了，另外一葉，則將繼承他所有的一切，愈發繁榮！”
“聖地之內的各方妖邪，必有一位是他重生的器皿！”
“而重生之後，不單是他本身的修爲，還會化掉他這新身的原本修爲，兩相重合，再進一步。”
“如果我猜得不錯，被他種下枯榮聖訣的，應該是那尊沉眠的古老妖邪，打破極盡天的存在！”
上官幼麒說道：“殺死這尊古老妖邪，則枯榮聖主踏破極盡天！殺死枯榮聖主，則會讓這尊古老妖邪，踏破極盡天！”
他神色凝重，說道：“這大約纔是他有恃無恐的原因！”
林焰聞言，沉吟着道：“曾經的天門祖師，踏破極盡天，橫壓一世，鎮住了整個聖盟……”
“所以，他篤定聖盟，不敢殺他！”
——
天命城。
聖盟之主微微閉目，低聲道：“枯榮聖訣最高層次的造詣。”
老道爺臉色變幻不定，欲言又止。
盟主偏過頭，問道：“怎麼了？”
老道爺低聲道：“蒼龍老祖長了兩隻眼睛。”
盟主皺眉道：“你在說什麼廢話？”
老道爺悄聲道：“兩隻眼睛，映照出來的，是同一個身影。”
“……”盟主皺眉道：“不是已經確認，這個身影便是當今聖師？無端端怎麼又提起來？”
“不，兩隻眼睛裡，映照出來的聖師背影，到了最後時，有不同的變化。”老道爺語氣凝重。
“什麼變化？”盟主皺眉道。
“一個在逐漸凋零，一個在逐漸強盛。”老道爺肅然道。
“枯榮聖訣？”盟主沉吟道。
“看來應該是這樣。”老道爺微微點頭。
“你爲什麼不早說？”盟主沉聲道。
“老道也不清楚啊，這枯榮聖地過往一向安穩，歷代以來不曾有大變，極少去關注。”
老道爺無奈道：“而且枯榮聖訣，是他們聖地的最高秘傳，歷代聖主纔可修行，外人難以察知其中的神妙！”
“老道過往只粗步瞭解那枯榮聖訣，據傳最擅潛藏隱匿，且閒時枯木，戰時鼎盛繁榮，是善戰之法！”
“誰知道最高造詣，一葉枯榮，生死相移，會有這樣的變化？”
“這次要不是涉及天門，上蒼那邊願意調出秘卷，給出久遠歲月之前的記載，老夫也不能確認。”
老道爺這樣說來，又沉默了下，低聲問道：“現在，枯榮聖主還殺嗎？若是殺了他，就會冒出一個踏破極盡天的存在……”
“殺！”
聖盟之主沉聲道：“若事不能成，我可以拿命去頂，與之同歸於盡！這個與天門勾結的枯榮聖主，一定要死！”
他這樣說來，又道：“有殿下與聖師聯手，我相信此事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