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家大超市附近的公園裡,林澤榮終於發現了安月。
當看到那個單薄的身影,像一片孤零零飄落的樹葉一般,飄落在寂靜無人的石階上時,他的心像被什麼狠狠戳了一下。掏出電話,撥號。
“喂,林老大啊,我這裡還沒找到啊!”
電話剛通,那頭傳來暴躁焦灼的粗獷男聲。這樣的聲音,除了龍清潭,再找不出第二個。
“清潭,收兵吧,我已經找到了!”
“找到了?在哪兒?我幾乎把城都要翻過來了,都沒找到,你在哪裡找得?這小丫頭,倒是藏得深……”龍清潭開始絮絮叨叨。
沒有再理會他,林澤榮收了線,邁步向樹影下那個人影走去。
是時,安月正兀自發着呆,看着眼前滿眼的初雪,腦海裡一片空茫。這世界,那麼安靜,彷彿真的只是剩下了她一個人。
林澤榮站在安月身後不遠處,低頭俯視着她,眼裡有心疼。安月渾然不知,像一具失了魂的布娃娃,頹然地歪倒在地上。
他沒說什麼,只是走上前,輕輕坐在安月身邊。他們的身前,是一排接一排的常青矮樹,一簇一簇,均勻地分佈着,一排排像梯田一般地逐層坐落,花束一般的圓形枝葉上,簇着一堆堆雪白的積雪,數量很多,錯落有致,彷如童話裡的小矮人戴上了雪白的帽子。可愛又清新。
“恩,這裡的風景不錯,你還挺會選地方的嘛!“林澤榮開口便說了一句無關的話。這樣的開場白,沒有過多的惆悵感傷,卻在清冷的空氣裡激盪出一層層寂靜的漣漪。
安月轉頭看他,眼中光芒一閃,有些驚訝,一瞬間又黯然下去。她牽起嘴角笑笑。其實,對於她來說,哪裡都一樣。她已經不那麼在意那些了。
“安安,你不餓麼?出來這麼久,吃過了沒?”見安月不說話,林澤榮故意裝作毫不在意,也沒有顯露出他是特意來找她的。現如今的安月,不適合再有任何其他壓力。她需要一個自然安全的環境,還幫助自己慢慢從這場浩劫中走出來。但他不知道的是,她曾經那麼努力地掙扎過,到了今天,卻發現是那樣地無能爲力,連最後一點希望都沒有了。她走不出來,這一生,再也不可能。
安月慢慢轉過頭來,搖了搖頭。那長久的夢遊一般的神情,終於在這一刻退去。只是臉色蒼白,絲毫沒有好轉,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即使是在這樣的冰天雪地的寒風裡坐了兩個小時。
林澤榮臉上的笑意微微一滯。她離得他這樣近,近在咫尺,臉就在他面前,他卻感覺不到她的呼吸,即使是帶着森然冷意的凜冽也沒有分毫。這是虛弱的徵兆。
控制不住地,他猛然伸手過去,狠
狠捉住安月的手,刺骨的冰冷,比這慘白的雪花更甚幾分。心疼一陣一陣涌上心頭。
沒有猶豫地,林澤榮解開風衣,一把將安月裹住,恨不得將她包成糉子,一把扛回到有暖氣的車裡去。但終究忍住了,安月破敗冷情的神情,讓他的心顫抖着,彷彿,曾經那個冷漠傲然的安月重新迴歸。但他知道,安月早已不是那個安月,那時的她,雖然外表是冷的,但卻總還有一顆有着溫度的心。她的心在爲一個叫夏軒函的男人跳動着。而此時,她連心的溫度都沒有了,那顆疲憊的心,跳動得那樣遲緩。彷彿,這世間已經沒有了值得她繼續爲之堅持的事,堅持的人。
這種絕望,比什麼都可怕。人,困在心死。
“安安,我們回去好嗎?”林澤榮低下頭,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這一刻,他多想伸手撫摸她的臉,多想將她抱在懷裡,讓她不再那麼冰冷。可她的眼神,讓他無措,她需要的人,不是他,這份溫暖,不是他能給的。
安月垂下眸子,坐着沒動,許久之後,一滴淚驀然落下來,低落在林澤榮放在她肩頭的手上,刺痛了他的眼。
“林大哥,爲什麼,爲什麼我愛上的人不是你,爲什麼……”安月哽咽着,淚越來越多,一顆顆打在厚厚的雪地上,烙印出一顆顆輪廓清晰的涼薄來。
林澤榮怔在那裡,只覺得世界從未有今天這樣安靜過。原來,她都知道,他以爲他做得夠隱秘了,他以爲他沒有給過她什麼壓力,他以爲他一輩子都不會知道他的真心,他以爲無論發生什麼自己都可以心安理得地呆在她的身邊。卻原來,不過都是自以爲。
他動了動,覺得自己該說些什麼,即使是辯解,即使是安慰,唯獨不能沉默。沉默,便是默認。而他一直在規避這件事的發生。但真正這一刻到來,他卻半句話也說不出來。或許,潛意識裡,他也有所奢望。
但這奢望,果真只是奢望罷了。下一秒,奢望永不能了。
安月越哭越不能自已,幾乎要背過氣去。她努力地吸着氣,努力地讓自己不哭,卻仍是無法控制。
她邊哭邊自言自語,彷彿在做着某種痛苦無奈的掙扎,“我沒辦法,我真的沒辦法……”
林澤榮深吸一口氣,痛苦地閉上眼睛。沒辦法,那未完的一句話,只能是,沒辦法愛上你。
這樣冷酷的事實,擺在眼前,他卻不能有分毫可言說,只能任心裡撕心裂肺一般地疼。他轉頭望向遠處。遠處的天際,依舊濃雲密佈,卻有一絲銀白的亮光穿透雲層,直cha廣袤的地面。這種雄壯凜然的場景,在此刻陡然生出一股悲壯來。
“希望下輩子,你不要再遇到我。”安月抽噎着,臉上淚跡斑
斑,“你這樣的男子,應該有更好的女孩來配。我……不值得……”
“不!”林澤榮回頭,斬釘截鐵。
安月愣住。眼裡的哀傷驟然積聚。
林澤榮卻笑了。
“這輩子,如果註定你不能將我納入你的心,註定不能愛上我,那麼,也請讓我站在你身後。就像你說的,像哥哥一樣,甚至是,像父親一樣的存在。”
林澤榮笑着說出來,心卻在最後一個音落的一刻,碎成千片萬片。有些愛,不是說停就能停得下來的。但是,他也深深地知道,愛情不是一廂情願的獨角戲。如果註定只能獨舞,還不如瀟灑一點,就這樣默默地守候下去。
安月怔怔地,淚水越發氾濫。她緊緊咬着脣,不說話。
林澤榮終於擡手幫她擦去眼淚,笑着,“別愧疚,要知道,下輩子我可跟你預訂了。這輩子做不成戀人,那就下輩子。你不欠我什麼,欠我的都是下輩子的事情。這輩子,我是你的哥哥,永遠站在你身邊的人。”
安月沒能忍住,狠狠撲到他懷裡,無聲地流淚。她與冷維銘之間,說不清楚誰虧欠誰比較多,可對於林澤榮,這輩子,她註定是還不清了。她已經沒有時間。
林澤榮輕輕地抱着她,心裡從未有過的寧靜。這十幾年深藏的情感,終於得以在這一刻全數傾瀉。儘管,結果如他想象中的一般傷人,卻也好過將其作爲秘密一輩子不見光來得好。
天色已經有些暗了。兩人起身,朝着不遠處靜立許久的越野車走去。
臨上車之前,安月那神遊一般的表情再次出現,她站在車身不遠處,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安安,怎麼不上車?”林澤榮站在車邊喊道。
安月擡起頭來,慢慢走到車邊來開門上車。
發動之前,安月終於開口。那個壓在心口的問題,幾乎讓她窒息。
“林大哥……”
“什麼?”
安月吹着頭,頹然地望着她。眼裡的絕望讓他心悸。他心裡一動,當然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她今天的出走,想必也一定是爲了他。
林澤榮嘆口氣,“安安,你可以放心。來之前我已經打聽過,冷維銘沒有死,所以,你不用在這樣折磨自己了。”
一瞬間,那絕望便如偃旗息鼓,彷彿耗盡了全身力氣,而這個消息,一下子便讓她苦苦的支撐倒了下去。她軟軟癱在座椅上,閉了眼,很快便睡過去了。
她一直等待的,不就是這個消息嗎?這個問題,不知已經怎樣折磨她這許久,苦苦等待,卻又害怕知道答案,害怕那一瞬間的坍塌。從昨夜到現在,不知她到底是怎樣煎熬過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