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畔悄立片時,陡然間心頭一陣酸楚:“我這身功夫,師父師孃是無論如何教不出來的了。可是我寧可像從前一樣,內力劍法,一無足取,卻在華山門中逍遙快樂,和小師妹朝夕相見,勝於這般在江湖上孤身一人,做這遊魂野鬼。”
他發現自己一身武藝比起往昔更勝一籌,但是卻從未如此刻這般寂寞淒涼。他天生愛好熱鬧,喜友好酒,過去被囚於地牢,孤身一人那是當然之理。此刻身得自由,卻仍是孤零零地。獨立溪畔,歡喜之情漸消,清風拂體,冷月照影,心中惆悵無限。
令狐沖悄立良久,眼見月至中天,夜色已深,心想種種疑竇,務當到梅莊去查個明白,那姓任的前輩倘若不是大奸大惡之輩,也當救他脫困。
當下認明路徑,向梅莊行去。上了孤山後,從斜坡上穿林近莊,耳聽得莊中寂靜無聲,輕輕躍進圍牆。
發現幾十間屋子都是黑沉沉地,只右側一間屋子窗中透出燈光,提氣悄步走到窗下,便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十分嚴厲呵斥道:“黃鐘公,你知罪麼?”
令狐沖大感奇怪,以黃鐘公如此身分,居然會有人對他用這等口吻說話,矮下身子,從窗縫中向內張去。
只見四人分坐在四張椅中,其中三人都是五六十歲的老者,另一人是個中年婦人。四人都身穿黑衫,腰繫黃帶。黃鐘公、禿筆翁、丹青生站在四人之前,背向窗外。令狐沖瞧不見他三人的神情,但一坐一站,顯然尊卑有別。
只聽黃鐘公連連表示自己有罪,有失遠迎,沒有迎接這幾人。
那爲首的老者呵斥他裝腔作勢,說着有失遠迎,可是就連黑白子都不願意出來見他們,可知這幾人是多麼狂妄自大,不將自己幾人放在眼中。
黃鐘公還要解釋,那老者卻不願意聽,直說要見囚居在西湖底的任我行。原本黃鐘公還不願意讓他們去,等到這幾人拿出教主令牌,無奈帶着四人去探查。不過卻發現囚禁在西湖底的不是別人,正是沒有人來迎接他們的黑白子。
鮑大楚森然道:“你說黑白子不在莊中,怎地他又出現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黃鐘公道:“種種原由,屬下實在莫名其妙。唉,玩物喪志,都因屬下四人耽溺於琴棋書畫,給人窺到了這老大弱點,定下奸計,將罪人……將那人劫了出去。”
鮑大楚道:“我四人奉了教主命旨,前來查明那要犯脫逃的真相,你們倘若據實稟告,確無分毫隱瞞,那麼……那麼我們或可向教主代你們求情,請教主慈悲發落。”
黃鐘公長長嘆了口氣,說道:“就算教主慈悲,四位長老眷顧,屬下又怎有面目再活在世上?只是其中原委曲折,屬下如不明白真相,縱然死了也不瞑目。鮑長老,教主……教主他老人家是在杭州麼?”
鮑大楚長眉一軒,問道:“誰說他老人家在杭州?”
黃鐘公道:“然則那要犯昨天剛逃走,教主他老人家怎地立時便知道了?立即便派遣四位長老前來梅莊?”
幾人一番對答,發現雙方獲得任我行脫逃的時間不一致,又發現那黑白子竟然是被吸星大法吸乾了內力,然後開始尋找線索。
不過正在令狐沖看得認真的時候,卻突然肩頭有人輕輕一拍。這一拍事先更無半點朕兆,他一驚之下,躍出三步,拔劍在手,回過頭來,只見兩個人站在當地。
這二人臉背月光,瞧不見面容。
一人向他招了招手,道:“兄弟,咱們進去。”
聽到這個聲音,令狐沖頓時明白了對方正是自己苦苦尋找的向問天。
令狐沖大喜,低聲道:“向大哥!”
令狐沖急躍拔劍,又和向問天對答,屋中各人已然聽見。
鮑大楚喝問:“甚麼人?”
只聽得一人哈哈大笑,發自向問天身旁的人口中。這笑聲聲震屋瓦,令狐沖耳中嗡嗡作響,只覺胸腹間氣血翻涌,說不出的難過。
那人邁步向前,遇到牆壁,雙手一推,轟隆一聲響,牆上登時穿了一個大洞,那人便從牆洞中走了進去。向問天伸手挽住令狐沖的右手,並肩走進屋去。
鮑大楚等四人早已站起,手中各執兵刃,臉上神色緊張。令狐沖急欲看到這人是誰,只是他背向自己,但見他身材甚高,一頭黑髮,穿的是一襲青衫。
鮑大楚顫聲道:“原……原來是任……任前輩到了。”
那人哼了一聲,踏步而前。鮑大楚、黃鐘公等自然而然退開了兩步。那人轉過身來,往中間的椅中一坐,這張椅子,正是鮑大楚適才坐過的,可是其人坐在大馬金刀的坐在那裡,其餘幾人似乎沒有任何意見。
令狐沖這纔看清楚,只見他一張長長的臉孔,臉色雪白,更無半分血色,眉目清秀,只是臉色實在白得怕人,便如剛從墳墓中出來的殭屍一般。
他對向問天和令狐沖招招手,道:“向兄弟,令狐沖兄弟,過來請坐。”
令狐沖一聽到他聲音,不禁驚喜交集,道:“你……你是任前輩?”
那人微微一笑,道:“正是。你劍法可高明得緊啊。”
令狐沖道:“你果然已經脫險了。今天……今天我正想來救……”
那人笑道:“今天你想來救我脫困,是不是?哈哈,哈哈。向兄弟,你這位兄弟很夠朋友啊。”
向問天拉着令狐沖的手,讓他在那人右側坐了,自己坐在那人左側,說道:“令狐兄弟肝膽照人,真是當世的堂堂血性男兒。”
那人笑道:“令狐兄弟,委屈你在西湖底下的黑牢住了兩個多月,我可抱歉得很哪。哈哈,哈哈!”
這時令狐沖心中已隱隱知道了些端倪,但還是未能全然明白。那姓任的笑吟吟的瞧着令狐沖,說道:“你雖爲我受了牢獄之災,但練成了我刻在鐵板上的吸星大法,嘿嘿,那也足以補償而有餘了。”
令狐沖奇道:“那鐵板上的秘訣,是前輩刻下的?”
那人微笑道:“若不是我刻的,世上更有何人會這吸星大法?”
向問天道:“兄弟,任教主的吸星神功,當世便只你一個傳人,實是可喜可賀。”
令狐沖奇道:“任教主?”
向問天道:“原來你到此刻還不知任教主的身分,這一位便是日月神教的任教主,他名諱是上‘我’下‘行’,你可曾聽見過嗎?”
令狐沖知道“日月神教”就是魔教,只不過他本教之人自稱日月神教,教外之人則稱之爲魔教,但魔教教主向來便是東方不敗,怎地又出來一個任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