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此機關甚妙呀
飛盤工坊是一個名聲不顯的小作坊。
簡陋的工作間中，陳茶眉頭緊鎖地看着桌上的半成品機關。
陳茶是一位老者，身穿黑袍，花白鬍須，眼窩深陷。
此刻，他坐在一個漂浮於半空中，離地數尺的機關座椅上，正搜索枯腸，怎麼也想不出解決方案。
他的設計再次遭遇到了難關。
“這一次，又不知道要卡多久！”陳茶苦嘆。
有關設計機關的事情，真的沒有一個準數。有時候，一兩天就能想出來，有時候，會持續數週數月。像陳茶之前破解難關，足足耗費了一年之久。
陳茶擡眼看了一下桌面右上角的賬簿，臉色又難看了幾分。
出衆的機關造物，向來是需要靈感，進行巧妙構思的。陳茶的基礎十分紮實，尤其擅長陣法，但他的靈感卻非常稀缺，缺乏創造性。
以前，他並不覺得，所以舉債開辦了這家機關工坊。
現實給了他一個狠狠的巴掌，讓他掏空家底不說，還有一屁股的外債。現在是騎虎難下，就算是賣掉工坊，都不夠賠的。
後悔已經晚了。陳茶知道，唯一的出路就是自己設計出一份優秀的機關造物，在市場上爆火，讓他大賺一筆，才能起死回生。
咚咚咚。
敲門聲傳來。
陳茶眉頭微皺：“有什麼事？”
門外傳來聲音：“坊主，有人拜訪，要請教你。”
陳茶點點頭：“引他來我這裡。”
他手頭很緊，急於還債。正常情況下，他不會做這種諮詢生意，實在是沒辦法，得從各個方面搞錢。
片刻後。
寧拙緩步走入工作間：“晚輩姓寧名拙，拜見活陣子陳茶大師。”
老人家嗯了一聲，端着架子，實則目光迅速打量了寧拙一遍。
就見寧拙一身白袍，漿洗得乾淨。一雙眼眸平靜純粹，臉龐青春稚嫩。
陳茶的目光在寧拙腰際的玉佩上，停留了一下。
他看到玉佩上，刻着寧字。
“寧家？”陳茶眼底精芒一閃。
火柿仙城有四大勢力，首推是城主府，現任城主乃是元嬰期修士。其次便是陣法周家、兵器鄭家以及符籙寧家了。
他心中微喜：“來自大家族，眼前少年有可能身家不菲。這單生意或許能夠做大，待會多指出一些地方的不足之處，好使他問出更多問題。”
簽訂契書後，陳茶便請寧拙入座。契書約束了雙方，對此次問題和解答都要嚴格保密。
陳茶喝了一口苦茶，面色平淡，詢問寧拙具體內容。
寧拙便說自己設計了一份機關造物，遇到了設計難題。
陳茶當即心裡就笑了一下，暗想：“你也和我一樣處境？”
他不以爲然。
作爲機關修士，工坊坊主，又販賣知識，碰到過許多寧拙這樣的例子。
“年輕人，總以爲自己是不凡的。”
“設計出來的機關造物，不堪入目、慘不忍睹！有的甚至機體都自相矛盾，法力一灌輸，自己就先崩潰了。”
這個當然只是陳茶心中想法，表面上，他微微點頭，示意寧拙說下去。
寧拙便道：“每一年的火柿節，都有人員傷亡，我就想設計一個機關造物，讓它來採摘火柿。”
“我給它取名爲火爆猴，已經設計出來，只差最後一個關卡……”
陳茶已不耐煩。
“好了。”陳茶揮手，“先拿來我看吧。”
寧拙便從儲物袋中取出了機關猴子。
陳茶微微一愣，不禁在心底咦了一聲。
機關火爆猴渾身猴毛是一順水的紅，精美且華麗，第一次亮相，就已經牢牢吸引住了陳茶的目光。
陳茶乃是築基期修士，擁有神識。
他迫不及待地放出神識，進行探查。
下一刻，他的眉頭差點就要高高地挑起來，所幸被他及時壓住。
“這機關猴子不簡單！”他雖然設計能力不足，但眼界還是夠的，立刻看出了火爆猴有許多非凡之處。
陳茶伸手撫摸火爆猴的皮毛，手感順滑、舒適，他在心中讚歎：“縫紉得嚴絲合縫，宛如一體。毛皮內襯多處描繪了符籙，增添了皮毛的堅韌性。製作工整，佈局嚴謹，堪比經年的老裁縫了。”
他想要挑毛病，但挑不出來。
他只好淡淡評價道：“這縫紉毛皮的基本功，算是湊合吧。”
寧拙點頭，十分贊同地道：“嗯！我按照傳統的靈力刺繡的手法做的。採用的是火絨鼠的皮，鼠皮小，原材料過於零碎，只能採用過多的絲線進行縫合了。這的確有很多瑕疵，縫線處的抗火性衰減得很多。”
“哦？你做的？”陳茶擡眼，看了一下寧拙，心生詫異。
設計機關，並不代表製作機關。
寧拙年紀輕輕，這樣的年紀就有這樣的好手藝？
“或許，他的長處就是這裡。”陳茶一邊心想，一邊用神識繼續掃視。
他掃到了機關猴子的骨架，心頭微動：“是天金？”
“天金既輕巧，又堅韌，且有一定空間效能。骨架材料用它，是想具有儲物的功能麼？”
繼續看下去。
“果然。”陳茶心道。他看到了骨架上的法陣陣紋。
“這是儲物陣法。鋪設得相當貼切啊，充分利用了骨架，盡力壓縮了陣法佔據的範圍。”
“能把陣法壓縮到這種程度，佈陣的能力不俗！”
“這樣做了之後，這個機關猴子仍舊具備升級的空間。製作者很有大局觀。”
陳茶心底讚歎，他擡眼再次看了寧拙一眼，隨後又立即把目光定格在桌上的機關猴。
關於骨架這點，也沒有什麼可以指摘之處。
陳茶想了想，口中說道：“關於天金的選材，算是照本宣科，沒有絲毫亮點。陣法稍微調整了一下。這種調整，都是建立在前人的基礎上，不足稱道。”
陳茶已做好心理準備，等待寧拙不服氣的反駁。
但哪知寧拙點頭，深以爲然：“其實，我的第一選擇是空洞螺。用螺粉，搭配少量鐵精，兩者混同燒融，壓制凝聚塑形出來的骨架，儲備能力遠超過天金。只可惜，火柿仙城中這種空洞螺很少。”
陳茶愣了一下，心道：“原來，他也知道這點？”
空洞螺搭配鐵精，的確更優秀，能和火絨鼠皮配合更好。
陳茶咳嗽了兩聲，深深看了寧拙一眼，語氣平淡：“你知道就好。”
他低頭，繼續用神識掃視。
他看到機關猴子的肌肉，心底猜測：“這一身肌肉，是採用的油煙泥，進一步堆積抗火性能？”
“不，似是而非……應當以油煙泥爲主材，用丹法煉成的新材料。”
“這……恐怕是獨創。”
“這也是眼前這少年弄的？他叫什麼名字來着？”
“寧拙？”
陳茶不禁有些懷疑起來。
寧拙太年輕了，卻有這樣的丹道造詣？
需知能創造丹方，即便不是整丹，能開創這種全新材料，也是相當難得的。
陳茶按捺住疑慮，繼續觀測，心中感嘆：“且不說這材料，猴子肌體的塑形功夫做的是真不錯。”
“單單這份材料塑形的功底，製作者就足以擔任煉器工坊的二錘。甚至，一些小巧法器的打造，擔當主錘也無不可。”
看到這裡，陳茶不免有些煩躁起來。
這機關猴子相當完美，讓陳茶想要找缺陷，也找不出來。
沒找到缺陷，他怎麼把這單生意做大？
許許多多的人曾經請教過他，很多人付出的靈石遠比計劃中要多得多。這都是陳茶指出了他們更多的缺陷，從而引導他們問出更多問題。
這些人除了抱怨收費昂貴之外，倒也沒有其他什麼埋怨。
因爲，陳茶的指點確實正確，且有效。
陳茶暗自咬牙，繼續看下去。
他將猴子的手掌攤開來，頓時眼底閃過一抹精光。
他嘖了一聲，心中讚歎：“這手掌設計得精妙。”
“這幾個微型陣法相互嵌套，使得猴子手掌動作靈敏生動，能做出相當複雜的手指動作。”
“這種陣法組合的方式相當新穎，不是常見的組合，佈陣者才華橫溢！”
“這也是寧拙做的？”
“這傢伙是誰？寧家當代的天才修士？我怎麼沒聽聞過？”
陳茶努力保持淡然之色，直到他掃視到機關猴子的腦殼。
到這裡，他終於掩蓋不住，露出了一絲驚容。
他發現腦殼中佈置的法器，竟然是三顆遛彎彈丸！
“遛彎彈丸本是一種攻擊法器，可以被遙控，改變飛行方向的。但現在卻被改造，在猴子腦殼中相互飛旋，充當了神識的接收器。我還是頭一次見到，聞所未聞！”
“哦，還有猴腦內刻的諸多符籙進行配合。”
“這是一個相當優秀的獨創！”
陳茶稍稍推算，就知道這項佈置能成功。
“我所欠缺的，不正是這樣的靈感和獨創嗎？”
陳茶心中泛酸，忍不住詢問寧拙：“這個想法，你究竟是怎麼想出來的？”
寧拙便道：“將遛彎彈丸改造爲神識接收器，晚輩是出於無奈。因爲這款機關火爆猴賣出去，是要賺錢的。要是給它配置陣盤，那成本就高了很多。所以，才採取了這個設計方案。”
“我總感覺這不是最好的解決方案，這種設計還存在未探明的隱患，以及不穩定因素。”
陳茶眼前一亮。
“成本！”
“是啊，沒用陣盤，這個機關猴子的成本很少啊。”
“這不正是我所追求的優秀機關嗎？”
“依照它的性能，肯定能在市場上熱銷的！”
“等一下……”
陳茶看向寧拙，忽然有點生氣。
這種機關造物，根本毫無缺陷，還向他求教什麼？
這個少年卻拿出來求教，是什麼用心？
“或許，他這位天才是故意這麼做，來耍弄我的？”
生氣之後，更多的懷疑涌上心田。
“這樣優秀的機關作品，真的是眼前這位少年做出來的？”
“如果我設計了這樣的機關造物，又是這樣的年輕，早就昂起頭顱，驕傲地四處宣揚了。”
“這就是自身能力的體現，不是常人能夠做出來的！”
“但這個少年有點過份謙虛了吧？”
“就好像是底氣不足，冒認他人作品的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