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我像往常一樣把兒子送到幼稚園,然後去上班。一個上午,我都埋頭處理工作上的事, 根本沒有時間想別的。直到中午我正準備要去吃午飯的時候, 快遞公司的人突然給我送來了一大束玫瑰花, 花裡沒有卡片, 但是卻有一封信。我看見信封上寫着:林可嘉親啓。
我不禁意識到這很可能是康寧送的花, 於是我連忙用顫抖的手打開信封,展開信紙,然後我看見了這樣一些話:
可嘉:
此時此刻我的心中有萬語千言想要對你說, 然而即便是萬語千言也難以表達我心中的悔恨、愧疚和不安!
可嘉,雖然我是這麼的愛你, 可是正如你說的, 我的愛確實太狹隘了!你知道嗎?自從妹妹不能走路父母又離世之後, 我的心中就被不平和怨恨填滿了。我的妹妹聰明,可愛, 漂亮,心地又好,可是老天爺卻殘忍地把她囚禁在了輪椅上,我的父母數十年如一日地辛苦工作忠於職守,甚至爲了工作延誤了妹妹的病情葬送了她的一生, 可是得到的回報卻是失去生命。
我總覺得老天太不公, 一切都讓我感到不平和怨恨, 不平和怨恨讓我變得狹隘、固執、多疑、霸道、不講理……我覺得這個根本沒有公平可言的世界根本不值得我用一顆寬容博愛的心去對待它。
故而, 這麼多年來, 我一直都在用挑剔的眼光看待這個世界和這個世界上的人。在跟湘怡分手之後,我再一次看到了這個世界的醜陋和不公, 於是我的眼光變得更加挑剔了,特別是對女人。我甚至認爲女人都是靠欺騙男人活着的,是不值得信賴的,她們不但自私、狡猾並且有着無盡的慾望,她們只會從男人的身上不停地索取,直到把他們的一切都榨乾。
可是,昨晚,當我看見你一個人把兒子帶得那麼好那麼乖,我真是爲自己曾經的想法感到羞愧不已。我可以想見作爲一個單親媽媽這四年多來你所承受的一切,然而你卻沒有一句抱怨的話,沒說一句辛苦,你不僅用你的豁達和寬容包容了我所有的錯誤,你還大度地教兒子認我這個爸爸並慷慨地讓我分享天倫的幸福,儘管從來沒盡過父親的責任的我完全沒有這個資格。可嘉,你用你的實際行動給了我一記響亮的耳光,你用你的自愛和自強,用你的寬容和豁達讓我見識到了女人的偉大。
可嘉,你是一個美麗善良、優雅知性、重情重義的好女人!你始終都在用寬容的眼光看待這個世界和這個世界上的人,你堅持真誠地去對待身邊的親人、愛人、朋友和同事,你從不會爲謀求利益而棄置任何一種感情——無論是愛情、友情還是親情,在你的心裡永遠重於利益。
因爲你重情,因爲你懂得感恩,所以纔會在給過你諸多幫助和提攜的上司離開你的時候表現出那麼強烈的不捨,而我不但沒能對你的重情付出理解,反而還嫉妒的發瘋!甚至不惜拋下你逃去了上海!
而在我逃去上海之後,你竟然一個人獨自承擔起了所有的責任!你送走了自己的父親,生下並撫養了我們的兒子,而且在職場上依然表現出色!可嘉,你的堅強和隱忍讓我慚愧不已,同時也讓我對你有了更加深刻的瞭解和認識!
回想起我們相識以來的種種,我驀然驚覺,原來自私、狡猾、有着無盡慾望並不停索取的人恰恰是我,而你一直都是無私的、真誠的,並始終於默默無聞中奉獻着你的愛!昨天在酒店裡,我求你重新接受我,你拒絕了我,當時我還覺得委屈,現在我不委屈了!可嘉,你拒絕得好!像我這樣一個狹隘、自私、冷酷、完全不懂什麼是愛的男人根本就不值得你愛,更不配做你的丈夫!此刻,我的心裡除了羞愧還是羞愧!我只想說,你是老天爺饋贈給我的最最珍貴的禮物,可惜無知的我沒能好好珍惜,以至於失去了你。
可嘉,今天我就要回上海了,我真捨不得離開你和兒子。不過我會用最快的速度處理好上海的一切然後回到這個城市的,以後無論你接不接受我,我都會一直守護着你和兒子,哪怕你一輩子都不給我丈夫的名分。
可嘉,我愛你,等我回來,我會讓你看見一個全新的康寧的。
看完康寧的信,我情不自禁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之後,大概整整有一個月的時間,我都沒有見到康寧。但是我每個禮拜都會收到他從上海寄給我和兒子的禮物,是的,我和兒子都有禮物,每次都有。
大約一個月後的一天傍晚,我下班後從公司出來,一眼看見康寧推着坐在輪椅上的康欣朝我走過來,在夕陽的血色光線裡,那畫面又溫馨又讓人傷感。我不禁想起五年前,也是這樣一個黃昏,也是在這樣的血色光線裡,康寧轉身離開的背影曾經是那樣的讓我心碎。
我迎着他們走過去,一直走到康欣的輪椅跟前。分別五年後再次見面,我和康欣竟然沒有問彼此好,我們只是相互注視着,誰都不說話,然後我們兩個幾乎同時流下了眼淚。
那天晚上,我、康寧、康欣和康小寧在一起吃了一頓團圓飯。康小寧得知那麼漂亮的康欣是自己的姑姑並且姑姑還是個作家後,歡喜得什麼似的,一個晚上不停地圍着康欣轉,後來乾脆膩在康欣的懷裡不離開了。在得知姑姑不能走路之後,他竟然還用自己的小手去幫姑姑揉腿,弄得康欣一邊笑一邊流眼淚。
整個晚上,康欣都沒有問起鐘有慶,後來,康寧對我說,鐘有慶的事他已經跟康欣說了。我問他怎麼就說了呢?難道他不怕康欣知道了會傷心難過嗎?康寧回答說即便出於保護的用心,謊言和欺騙造成的最終結果也必定是傷害!他說,人應該誠實地面對生活,無論是好的生活還是壞的生活,都要誠實面對。
聽了康寧這話,我忽然覺得,他好像真的變了。
接下來,我們度過了一段相對平靜的日子,康寧又回到原來的律師事務所上班了,康欣自然是忙於寫作,我則每天在公司裡忙碌。不過,每隔三兩天,康寧都會來看看兒子,有時候會和康欣一起來,有時候會一個人來,有時候會留下來吃飯,有時候就只是坐一坐或是陪兒子玩一會兒就走了。
然後有一天,鐘有慶的父親忽然來公司找我,問我有沒有鐘有慶的消息,我說沒有,然後他便苦求我幫我找找鐘有慶,他說是鐘有慶的母親被查出癌症晚期,醫生說也就一兩個月的事兒了,老太太如今只想見兒子最後一面。
我聽了只覺得心痛不已,但是我也沒有什麼辦法,茫茫人海,一點線索都沒有,我到哪裡去找呢?不過見鐘有慶的父親白髮蒼蒼、面容憔悴的樣子,我實在不忍心拒絕。我想來想去,忽然想到了康欣,於是我便對鐘有慶的父親說,我倒是有個辦法,就是不知道他老人家願不願意。鐘有慶的父親聽後一個勁兒地說不管什麼辦法,只要能找到他兒子,他都願意嘗試!
“其實也算不上是辦法啦,我只是覺得有一個人或許能幫上忙!”我這樣說道。
“那個人是誰?”鐘有慶的父親問。
“康——欣!”我不禁拉長聲音,用小心翼翼的語氣說道。儘管過去五年了,但是我仍然不敢確定康欣這個名字會不會讓鐘有慶的父親情緒太激動。
“康欣?你是說康欣知道有慶在哪裡?”老人家忽然雙眼放光地問道,那樣子就好像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康欣不知道有慶在哪裡,但是她或許能幫上忙!”我解釋道。
“康欣連路都不能走,她能幫什麼忙呢?”聽了我的解釋後鐘有慶的父親不禁嘆着氣說道,眼裡的光瞬間熄滅了,眼神重又黯淡下來。
“伯父,這真的是您的偏見!一個人的眼界、素養乃至是否有能力幫助人跟能不能走路沒關係!有的人即便不能走路,但是卻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風景,甚至能到達別人無法到達的地方。而有的人就算四肢健全,也不過是一輩子在原地打轉繞圈圈,無論如何都走不遠!”我有些生氣,說話便有點不客氣。我想,事到如今,鐘有慶的父親竟然還嫌棄康欣不會走路,如此不知道悔悟,真是好生糊塗。
“那康欣能幫上什麼忙呢?”不過鐘有慶的父親終於還是抱着一線希望問道。
“您還不知道吧?康欣如今是享譽大江南北的新銳作家,她的筆名叫天涯,微博粉絲有好幾千萬之多,全國各地甚至港澳臺和海外都有。只要康欣願意把鐘有慶的照片發到她的微博裡,然後請她的粉絲幫忙尋找,那樣找到有慶的機會就大很多。”我說道。
“微博啥的我也不懂,不過聽你的意思康欣現在好像很有名!”
“那當然了!人們或許不知道康欣是誰,但是沒人不知道天涯是誰!”
“那要怎麼聯繫康欣呢?”
“我可以給您她的聯繫方式,但是我不敢保證她一定會幫您。畢竟她跟有慶已經分手多年了,而且當初是你們二老苦求她離開有慶的。她若肯幫這個忙,那是她的情分,她若不肯幫這個忙,那也是她的權利!”
“是,我知道!不管怎樣,你把她的聯繫方式給我吧,大不了我舍下這張老臉去求她就是了!”鐘有慶的父親一邊嘆氣一邊說道。我於是便把康欣的聯繫方式寫給了鐘有慶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