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覆品評這兩字，確實直擊仙人衰敗的本質。他過往思考那麼久，彷彿也找不到更精準的詞彙。
“過去是這樣，未來也會是這樣。靈山已用三千年的時間證明，從前的老路走不通了。恰逢靈氣復甦，我們再不改用新法，那就是浪費天地賜予的大好機會。”賀靈川深吸一口氣，“仙魔之爭，總會有個盡頭。我怕那時的結局，誰也承擔不起。”
辛乙思慮良久，連出門辦事都忘在腦後。
賀靈川關於“制度”與“發展紅利”的說法，確實觸動了他的心絃，讓他一下子思緒萬千。
“啪嗒”，頭上掉落一根樹枝。落地的聲音雖輕，卻讓辛乙回過神來。
“你這張嘴可真是，死人都能說活過來。”他按了按眉尾位置，“靈山只跟盤龍城投資入股，就能扭轉對天魔的戰爭嗎？你這說法未免太託大太離譜了。”
賀靈川從一個小小的盤龍城，就能引述這麼多。
但看盤龍城的產出纔有多少，在靈山陣營當中又不是支柱性的勢力，它怎麼能動搖靈山的制度，怎麼能扭轉靈山與人間的競利關係？
不愧是辛乙，沒那麼容易被他帶進溝裡去。賀靈川不慌不忙：“對比靈山的體量，盤龍城是袖珍了些。但小地方不是正好拿來當做試驗田麼？”
他頓了一下：“我所說的制度，或許今後也不僅限於合作與紅利。天地之變潛移默化，我們和靈山也該因時因勢而變。還是那句老話，仙魔之爭，就看誰最能適應和利用新的法則！”
“如果這一套方法切實可行，咱雙方都能享受發展的紅利，都能長久合作下去，那麼靈山便能將成功的經驗向下、向外推廣。”賀靈川正色道，“一個盤龍城不起決定性作用，但靈山手下有多少勢力？如果都能互惠共利，那麼積少成多、聚沙成塔，仙人過往的不利局面怎不可能根本性扭轉？而靈山作爲這一切的中樞，對生民的影響力必然大增，在人間的威信必然可以重建！”
他看得通透，日漸式微的靈山最渴望的不僅是錢財和玄晶，更是影響力，更是對世俗、對宗門和家國的權威。
越缺什麼，就越想要什麼。得而復失最痛苦了。
賀靈川鄭重道：“這樣的試驗要儘快，時不我待。”
他也拿了一個芋棗來吃：“對了，我們再提供一項條件：從今時算起，但凡是靈山主動幫盤龍城談成的新合作對象，盤龍城今後與它的所有商貿交易，靈山可以再分走三成利潤。靈山手下的勢力多如繁星，做這樣的牽線搭橋、賺這樣的分紅不是易如反掌？”
辛乙定定看他兩眼，笑了：“你小子。”
但辛乙沒覺得賀靈川的提議有甚不好。
財帛動人心，靈山也不能免俗。好賺的錢，它沒道理不賺。
賀靈川笑道：“靈山只需要牽線搭橋、投錢入股，每年就能從金雞這裡分走金蛋，甚至不需要派人打理產業，不需要費心費力，坐等收錢就好。天底下這樣的好事可不多見。”
盤龍城對外建交、開拓商路，面臨着重重阻礙。如果交由靈山來做，那就不一樣了。
說難聽點，盤龍城使不出的手段，靈山毫無心理負擔。
賀靈川這幾個提議，就是要把靈山和盤龍城從資金、從合作上深度綁定。否則靈山這麼多年始終與人間若即若離，說入世又沒全入，那其實是坐看人間勢力興衰起落，自己隨時可以抽身而走。
賀靈川就想用盤龍城一把將它薅進來，可別光是一榮俱榮啊，也要一損俱損。只要靈山這一次入局了，他後頭還有別的辦法。
他給自己倒了杯沙棘汁，一口氣灌完：“我都說到口乾舌燥，辛先生滿意不？”
辛乙無奈道：“好吧，算你說服我了。”
退幾步說，靈山原先也沒打算從盤龍城這裡弄出多少供養來。盤龍城發展得確實不錯，但站在靈山統籌天下的角度去看，它的地盤終歸有限，這就決定它的富裕程度有限。
它的地理位置、它的軍民素質，還有鍾勝光和紅將軍的統帥才能，纔是靈山最看重的。
靈山要這份供養，最重要的還是確認雙方的關係和地位。
所以賀靈川的提議乍一聽像天方夜譚，但細想未必沒有操作的可能。
“盤龍城和靈山，合則兩利，分則兩害。要是我們一拍兩散，到時候歡天喜地的只有我們的敵人。”賀靈川收起笑臉正色道，“天地靈氣復甦，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們若能精誠互助，乘風而起，貝迦、天魔就不再是不可逾越的大山。”
他在現實裡也是這種心態，所以說出話來加倍誠懇。
辛乙也斂起了笑容。
但他定定看着賀靈川，看着這英武將軍眼裡的光，卻不由自主嘆了口氣。
如果靈山也能像盤龍城這樣萬衆一心，他還需要這麼費力費心麼？
“說得有點意思，我也是見錢眼開的人。”辛乙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我會給那幫老頑固們寫封信，好好說道說道。但實話實說，這事兒對我而言也很難辦，真仙的食古不化，你可不曾見識過。最後到底能不能成，我打不了包票。”
靈山的上仙長老可不像他這麼接人待物，只會當盤龍城是下位者，並不會將這套雙邊關係看作是“合作”。上位者對待下位者，天然就是命令與奴役。
這就是辛乙要去解決的問題之一。
不過賀靈川今日所說的幾個要點，對他很有啓發。他得好好整理一番，再去跟靈山的長老們溝通。
賀靈川大喜：“辛先生英達開明，辦事自然無有不成。”
辛乙呵呵一聲：“你今日跟我談的這些，不像是鍾指揮使能開出來的條件。你是不是……”
“是！”事到如今，賀靈川也不瞞他，“跟你談好了，我回頭還得去說服他。唉，鍾指揮使可遠沒有辛先生這樣開明變通！我擅作主張，多半要挨一頓臭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