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你們?”
早就料到這些採珠女要抱大腿,可江淺夏對她們避過她而直接逼宮古黎的行爲,真是氣急反笑了。
“咱們素不相識的,剛纔你們還集體不給我好臉色,現在讓我夫君救你們,就說說看憑什麼吧?”
本來臉色大變的王叢馬上喘勻了氣站到江淺夏這邊,惡聲惡氣的在那兒跳腳。
“江夫人說的不錯!本少爺正大光明的來收珍珠,本本分分的做買賣,錢可都一分不少的給出去了!怎麼說的跟我強搶一樣?就算古將軍可憐你們這些婦孺,但也不能折騰我們小本買賣啊!”
詫異的看他一眼,江淺夏佩服的豎起拇指——剛纔還傻乎乎的,沒想到這小子還有點兒急智!
先把自己的行爲合理合法化,再擡高古黎壓低自己,道義上也站穩腳跟了,要是古黎強行出頭,那就是沒道理的欺負人了。
很滿意這小子和自己的配合,江淺夏也笑眯眯的接過話頭,似笑非笑的衝那些“親戚”擡擡下巴,對面色難看的穆汐笑道:“我說穆汐小姐,你們其實沒必要求到我們頭上,只要把王公子的錢退回去,他自然就不能強取豪奪了不是?”
王叢聽了這話本來還有點不樂意,可看江淺夏給他一個勁的使眼色,再順着她的視線看向那些比他還不樂意的“親戚”身上時,王叢樂了。
“可不是?做買賣嘛,好聚好散,雖然在這裡耽擱了本少爺不少工夫,不過看在江夫人和古將軍的面子上,只要你們把錢退回來,那本少爺立馬就走,絕不多爲難你們!”
古黎皺着的眉頭稍微放開了一點,對滿眼懇求看着他的穆汐低聲道:“夫人說的不錯,你們把錢退回去,我保證他不敢對你們怎麼樣。”
“退回去?怎麼退,錢都被老子輸完了,還等着賣了珍珠把賭債還上去翻本呢!不退!”
賭錢的男人直接就拒絕了這個提議,一邊拉扯他媳婦找珍珠,一邊罵罵咧咧的說着什麼傻子才把到手的錢給退回去之類的。
有了他帶頭,很快亂七八糟的人就像有了主心骨一樣,堅決不退錢。
“二丫啊,你快把珍珠交個娘吧,娘剛給你哥說了門媳婦,就等着下聘了啊!要是你在這個節骨眼上想藏私,那咱們家的香火可就斷了啊!”
“大姐,錢我是全給娘了,知道你孝順,不會要回來的對吧?”
“嗚嗚嗚……嫂子,柱子上山把手都摔斷了,買藥都把家給掏空了,要是不賣珍珠,就沒米下鍋了啊……嫂子你就發發善心,救救我們一家子吧……”
亂像,真的是亂像。
威脅的、哭慘的、僞善的,蔣文傑第一次不能靜下心來看書,氣的把書捏的都快碎了。
“先生,我一直以爲大多數百姓都是善良淳樸的,無論是我們平時幫助的、滇州的山民,還是兩湖的災民,我從沒想過,人還能無恥到這種地步,並且不是外人,而是她們的親人。”
輕嘆一聲,江淺夏束着手淡漠的看着亂成一片的人,淡淡道:“你也知道是大多數而不是所有,而且以我們平時的地位,你覺得普通百姓敢這麼坑我們嗎?”
“正因爲是親人,所以很多時候才能肆無忌憚的傷害,這種傷害下,道德會勸受害者顧及血脈親情忍耐,國法也經常難斷家務事,所以傷害親人,是犯罪成本最低的欺壓。”
“他們本身就是這個世道最底層的存在,那個賭徒或許在賭館裡隨便一個人都能對他大聲呵斥、貶低、毆打,可是他在他妻子面前,卻能用夫爲妻綱爲藉口,肆意的宣泄自己的暴虐情緒。”
“至於那個逼迫女兒來補貼兒子的老婦人,你在街上碰上她的時候,她或許還能給你留下一個淳樸勤勞的形象?”
“地位不同,身份不同,受到的教育不同,所以會有這樣的差別,並不奇怪。”
蔣文傑聽着江淺夏的解釋,慢慢的重新平靜下來,甚至開始了某種思考。
“先生,那替天子牧民,是不是就是爲了改善這樣的情況?”
摸着下巴想了想,江淺夏聳聳肩,“其實這是人的劣根性,就算他們變得和我一樣有錢,該摳還是摳,該壓榨還是壓榨。”
“所以儒家是很有必要存在的,它能教導百姓向善,佛道這樣的宗教也是同理,擡高大家的道德水準,可以避免一部分這樣的情況,但更重要的,是完善國法。”
臉上露出一抹嘲諷,江淺夏不屑道:“你信不信,要是有律法能判這樣的情況,他們絕對會收斂很多很多,最少,不敢這麼明目張膽的在我們面前放肆。”
“……他們現在覺得法不責衆,家務事外人管不着?”
雖然是問句,但蔣文傑已經悟了,得到江淺夏的肯定答覆後,對“愚民”再也不想有多餘的關心,他知道自己現在還沒有能力改變這個事實,那就先做自己能做的吧。
旁聽了全程的王叢一愣一愣的,看看面無表情的江淺夏,再看看重新低下頭仔細讀書的蔣文傑,突然覺得毛骨悚然——這女夜叉,好像跟家族長輩們說的無腦殘暴完全沒關係啊?!
看鬧劇一時半會兒結束不了,江淺夏百無聊賴的打個哈欠,無奈的衝已經跌坐在地上的穆汐聳聳肩,“你看到了,不是我們不幫,是她們自己的親人拒絕把錢交出來。”
“抱歉,我們先走了,你反正沒有把柄在他手上,自求多福吧。”
“不……”穆汐的眼神從迷茫變得越來越清明,“是我把她們聚起來的,是我給了她們好好生活下去的希望,我絕對不會拋棄她們!”
猛的站起來,穆汐兩步衝到王叢面前,拽着他的衣領一字一頓的道:“放了她們,她們家人欠了你多少錢,我賠!”
眯着眼用衣袖擦去臉上的唾沫星子,王叢也是難得的好脾氣,直接讓人把賬本拿過來,仔細一覈算,給出了八百五十三貫的數字。
“這賬本我可沒作假,本少爺這次來就是奔着大批珍珠來的,童叟無欺。看在咱們鬥了這麼多回,也算老交情的份上,那五十三貫我給你抹去,你給八百貫,我依然扭頭就走,怎麼樣?”
穆汐拽着王叢衣領的手,慢慢鬆開,滑落——她就算再有氣勢,也不過是一個有點手藝的採珠女罷了。別說八百貫,就算那被抹去的五十三貫,也幾乎是她的全副身家了。
“我……這個賬我背,我現在還沒辦法全給你,但我會慢慢還,我以後所有采到的珍珠都給你,直到我把賬還完!”
全場都對這個咬牙替所有采珠女背下鉅額債務的奇女子肅然起敬,可王叢和江淺夏對視一眼,卻都看出對方眼底的不屑。
“還?你要還多少年才行?這麼多年,我拿這八百貫乾點什麼不好?”
失笑搖頭,王叢拿起腰間的小算盤撥弄兩下,淡定道:“要不這樣,你想扛債也行,只不過每月六分利,利滾利。別說我不地道啊,這利息可不高,寺廟裡的和尚借善款也要收五分利呢。”
腦子有點轉不過來的穆汐下意識的看向江淺夏,江淺夏馬上配合的誠懇道:“我勸你還是別了,以你現在的賺錢速度來看,利滾利下來,你估計一輩子也還不清的,而且背了這一次,你覺着這些已經吃過好處的人,能找不到下一個王叢嗎?”
本以爲穆汐這樣就能絕望,可沒想到,她會突然直勾勾的看着江淺夏。
“我還不了,但你可以,你不是有很多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