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山城,一座不大不小,沒有水患,也沒怎麼經歷過乾旱,普普通通但十分平靜的小城。
不似揚州嶽州城的繁華喧鬧,也沒落魄到滇州這種連點像樣的城市都沒有的地步,寧山城的百姓就這麼穿着普通的粗布麻衣,趕着不算熱鬧也不蕭條的市集,賣賣普通的雜貨蔬菜,把日子過的千篇一律。
要說寧山城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所有寧山百姓都會露出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有些驚駭又有些厭惡的衝你“噓”聲,然後嘴裡唸叨着“造孽”,腳步匆匆的離開,留下外鄉人一頭霧水。
寧山城外的一個小村落,和周遭的其他村落中間隔着一片稀疏的樹林和一條小河,然後就這麼簡簡單單的,被和外界隔絕開來。
這個費盡全力隱藏自己的村子,名叫苦烙村,原先的村名早已被遺忘了,十多年來,這裡就叫苦烙村,除了一些搬離的親人,沒人願意來這個村走動。
也就不知道,這個已經三天沒人外出採買的村子,已經被兩個絕美的少女給佔領了。
本應是家家戶戶團聚在一起吃晚飯的時間,整個村子上頭卻沒有一絲半點的炊煙,顯得分外的蕭條。
村裡曬米糧菜乾的空地上,兩個一身白衣的少女,手拉着手亭亭而立,夕陽金燦燦的光芒打在她們身上,彷彿渡出一層神聖的光圈。
少女臉上細細的絨毛看上去都那麼的溫柔,清澈見底的雙眸,絲毫不見攻擊性的驚豔,反而有種柔和了歲月的娟秀五官,像天上的仙女,又像下凡的菩薩。
大熱天還把自己身體裹的嚴嚴實實的村民們,癡迷的看着兩位少女,圍着她們跪成一圈,用盡全力把身體貼在骯髒的地面上,虔誠的祈求着聖女的救贖。
“你們遭受了巨大的苦難,大多失去了至親之人,痛苦絕望的苟延殘喘至今,身體殘缺、形如惡鬼。”
兩個少女異口同聲,說話的速度、內容都完全一樣,但一人音色略低,而另一人音色略高,像二重奏一樣,形成一種令人着迷的魔音。
憐憫的目光落在村民身上,彷彿穿透了時光,一下子就讓村民們回想起來,當年那種恨不得去死的痛苦和恐懼。
有承受不住的老婦流浪狗似的嗚咽抽搐起來,聲音沙啞難聽,頭紗下,一雙乾癟凹陷,又黑又髒的窟窿,取代了眼睛。
她應該是想哭的,可那黑窟窿裡,卻流不出乾淨的眼淚來,反而溢出了少許泛黃的詭異。
“你們被世人厭惡,被最親近的人殘忍拋棄,就算拼命掙扎着活下來,他們也當你們不存在……”
“不,他們希望你們不存在。”
“你們是寧山城的噩夢,你們只要活着一天,他們就害怕一天。只有這個村落慢慢、慢慢的重歸平靜,你們都成爲被塵土覆蓋的屍骨,他們才能在夜晚,安心的合上雙眼,再也不提你們,把你們徹底從歷史中抹去。”
少女的聲音如泣如訴,村民們壓抑的情感被勾起,憤怒有之,絕望有之。
有魔音和回憶交織的痛苦,瘦的只有一把骨頭的老者,用盡全力把頭磕在地上。
“砰砰——砰砰——”
“願蒼天憐我苦命人啊——!!!”
杜鵑啼血,尖銳的不似人聲的哀嚎,彷彿把一輩子的壓抑都吼了出來。
聲音久久迴盪在村子上方,發出吼聲的老者,卻無聲無息的趴在地上,再無反應,只有的血水,從他破裂的額頭,和乾裂的嘴中斷續涌出。
血腥味和死亡,給整個村子籠上了一層散不去的陰霾。
一雙少女對老者的死視若無睹,只用憐憫、又高高在上的目光,空洞的凝視遠方。
“這本不是你們的錯,你們替別人承受了不該經歷的災厄。”
人羣騷動起來,一雙雙麻木、絕望、的眸子,緊盯着兩個少女。
“世有妖星,占星測命的白雲仙長,只算到了妖星出世的時機,卻忘了,妖星誕生時,所帶來的災厄。”
“你們,承受了上天本應降給妖星的天罰。”
“聖女大人救救我們吧,我們是無辜的啊!”
有村民哭嚎出聲,手腳並用的想爬到少女們身邊,卻在接近時,被少女們冷若冰霜的眸子注視着,感覺自己骯髒如臭蟲,慢慢停在了數丈外,痛哭流涕。
“妖星高懸於天宇,非凡人能讓其隕落的強大,白雲仙長都在和妖星對峙時口吐鮮血,險些殞命,我們姐們雖天生仙骨,卻還不是勢頭正旺的妖星的對手。”
村民們快絕望了,連能讓菩薩像從地裡長出來,所住的房子飄滿奇香,還時不時有神光掠過的聖女,都不是妖星的對手,那誰才能把他們從深淵中解救出來呢?
“我們不是妖星的對手,但你們這些替她承載了天罰的苦命人,卻可以把厄運還給她……”
少女四手交握,額頭抵着額頭,低聲道:“病災,又重新降臨了,不是嗎。”
“啊!”
一個母親突然驚叫出聲,引起大家注意後,更是驚慌無比的用布把懷中的孩子裹的更緊了。
憋悶的孩子不住的小聲哭嚎着,纖瘦的小手難受的掙扎撲打,從衣袖中隱約看進去,幾枚晶瑩的水泡,在他小小的手上,顯得分外猙獰。
遮掩不了,母親痛苦的抱着孩子嚶嚶低泣。其他村民們看了,只搖頭嘆息,面上的麻木卻怎麼也消散不去。
都是命,都是命啊。
“看,災病重新降臨,這預示着妖星快來了,她離寧山城越來越近了。”
驚慌的情緒在蔓延,兩個少女平靜的看着村民們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起來的慫樣,忍不住發自內心的厭惡,但表露在臉上的,卻更加慈悲了。
“不用害怕,只要你們能把災病重新施還給妖星,天罰就會停止,你們就能過上和普通人一樣的生活,你們生下來的孩子,也能停止這種詛咒,重新變得健康,乾乾淨淨的長大,把血脈傳下去。”
“慈悲的聖女,請告訴我們誰是害死我們這麼多人的妖星,我們應該怎麼把天罰還給她!”
兩個少女的嘴角同時揚起一抹妖異的弧度,交替的魔音變得尖銳起來。
“江淺夏,常瑞貴女江淺夏,就是給你們帶來災病的禍星!”
“……至於怎麼做……你們當年是怎麼經歷的,難道還不知道嗎……”
“報復吧,所有的錯都源於妖星,但那些拋棄你們、厭惡你們、恨不得你們去死的人,也應該嚐嚐你們所受的痛苦。”
“報復吧,反正只要妖星接受了天罰,所有災病都會消散。你們是沒有錯的,你們只需要這十多年來的痛苦就好……”
夜幕降臨,一個又一個全身被包裹在麻衣下的“厲鬼”從苦烙村走出,向寧山城慢慢走去。
偶有夜風拂起他們的衣裳,就能借着月光,看見他們皮膚上猙獰的斑點,和癩一樣凹凸不平的噁心肌膚。
壓抑了十多年的報復,悄無聲息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