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爾瑪遼闊的荒原上,散落着許多小貴族的住宅。他們的封地貧瘠,土壤裡全是沙粒,很難生長糧食一類的農作物,因此雖然有着貴族的稱號,過得生活卻並不富裕。
阿利諾家族世代駐守在荒原上,守着貧瘠的土地寸步不離。據說他們的先祖曾經與異族在這裡對峙過,面對海洋另一邊無窮無盡的侵略者,他們毫不畏懼地上前廝殺,打退了好幾撥敵人勇悍的攻擊。雖然最終戰役失敗了,但阿利諾的姓氏卻被整個大陸所崇敬。如今抵抗外族侵略的往事已經過去了幾百年,阿利諾家族漸漸衰敗,人們已很少記得他們的先祖所做的貢獻了。
如今的阿利諾已經成爲沒落家族中的一員,建造在摻滿沙粒的泥土上的是一座翻修了無數次的古代城堡,牆體晦暗,牆角根部長滿了青苔。
年僅四歲的威爾坐在父親的膝上,雙手在空中划着玄妙的軌跡。一顆顆小小的水滴自四面八方而來,漸漸聚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個拳頭大小的水珠。隨着威爾雙手的變換,水珠也變換成各種各樣的形狀,或成爲奔騰的駿馬,或成爲天邊的雲霞。
父親在威爾的腦門上拍了一下,“不要隨意使用魔法,聽到沒有?”父親的聲音很嚴肅,威爾睜着大眼睛點了點頭。
今天是祖母的生辰,不大的院子裡擺了十幾桌宴席,請的人都是附近的小貴族家庭,彼此熟稔,他們看見威爾純熟地使用魔法,也並沒有表現出很驚訝的樣子。
坐在首席的克拉娜阿利諾見自己的兒子又嚴肅地訓斥孫子,很不滿意,顫巍巍地站起來就要把威爾抱過來。
克拉娜已經是八十歲的老人了,滿頭的白髮微微地抖動着,走動起來不免有些吃力。
“媽媽您坐下,我把威爾抱給您就是了。”基尼提斯慌忙阻止克拉娜,將兒子抱給了她。
威爾那大大的眼睛望着慈祥的奶奶,食指一彈,還在空中翻滾的水珠迸射出一條水線,灑溼了奶奶的衣襟。
“小傢伙真調皮。”奶奶寵溺地揉了揉威爾肥嘟嘟的小臉,滿臉的笑意。
管家約納斯從小就出生在這個家族裡,他的爸爸,爺爺和爺爺的爸爸一直服侍着阿利諾家族。儘管阿利諾家族的影響力逐漸衰弱,但他們的忠誠永遠不變。
此刻快要到用餐的時間了,約納斯忙忙碌碌地從廚房趕到庭院,再從庭院趕到廚房,來來回回一路小跑,很快便滿頭大汗了。他還要指揮着其餘的僕人擺餐具,拿凳子,打掃地面等等一些雜事,忙的不可開交。
“辛苦你了。”年邁的克拉娜表示同情。這些年來一些僕從來了又走,只有約納斯不曾離開,上上下下的家務瑣事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條,實在是不可多得的一個好管家。
“哦,這是我該做的。”約納斯下意識地想擦一擦額頭上的汗,卻覺得臉上乾燥,根本沒有汗水,只聽見一個孩子咯咯地笑聲。他擡眼一望,無數的汗滴飛離遠去,很快消失在了空氣中。這個時代,很少人能夠見到真正的法師,所以每當親眼見到一個剛滿四歲的孩子放出二級的水系魔法,約納斯都會感到驚奇和震驚。“小少爺長大以後肯定是個了不起的人物。”約納斯不由地誇獎道。
威爾似乎聽懂了管家的話,笑得更歡快了。
當一盤盤豐盛的菜餚端上來的時候,氣氛達到了**。人們喧譁着,吵鬧着,男人之間拼酒猜拳,女人們則竊竊私語。威爾的爸爸端着一杯酒繞了一圈,每一桌都殷勤勸酒,等到回到坐位上時,已是滿臉的酡紅。
威爾很長時間沒有看見媽媽,心裡不高興,扁着嘴吧,伸出右手一指父親的臉,空氣中突然出現了一道水線,筆直地灑在基尼提斯呈現醉態的臉上。他雙手亂舞,口中喊着:“媽媽,我要媽媽!”奶奶克拉娜忍着笑,怒斥威爾:“你媽媽挺着個大肚子在牀上躺着呢,怎麼出來?不要胡鬧!”
基尼提斯將滿臉的水痕抹去,哀愁地嘆着:“爸爸總比不上媽媽好呀。”四周的貴族鄰居們聽到這句話都笑了起來。
就在衆人說笑的時候,黝黑陳舊的大門突然吱吱呀呀的向兩邊緩緩分開,一對二十幾人的神聖審判團井然有序地闖入庭院中,爲首的團長滿臉的絡腮鬍子,神色肅然。審判團由黃金騎士組成,也可以說是另一種聖殿騎士團,只不過叫法不一樣而已,他們均持着沉重的鋼劍,步伐一致地將桌席團團圍住。原本喧譁的庭院突然寂靜下來,只有沉重的鎧甲撞擊聲在上方迴盪。
“費恩,你這是做什麼?”阿利諾家族雖然並不信奉光明教,但每年都會給阿爾瑪的主教送上一大筆的錢財,幾乎是全年支出的三分之一了,他難道想吃飽了不認賬?
滿臉絡腮鬍子的中年人大踏步走到基尼提斯的身前,和他對視了片刻,伸出左手食指指向威爾,“他是個魔法師,而且已經有二級的水準了。”
光明教在創立之初就已經明確的規定,凡是魔力覺醒者都要送到法師塔中,因爲魔法師很容易精神錯亂,被邪惡附體,從而毀滅生靈,奴役人類,若沒有正規的引導,後果是很可怕的。如果魔法師到了二級還沒有送去法師塔,就會遭到光明教審判者的追殺。一個人一旦成爲追殺的對象,便上了光明教會的必殺榜,一輩子都要在陰暗中生活。
繁華地區執行這條命令非常的嚴格,但這裡是荒蕪的阿爾瑪,基尼提斯每年都用大把的金錢賄賂主教,只要主教大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什麼事都不會發生。至於魔法師精神錯亂,被邪惡附體,那是一點跡象都沒有,爲什麼要把自己可愛的兒子送進法師塔中受罪?只是不知道今年主教大人吃錯了什麼藥,怎麼會讓人來抓自己的兒子?
“主教大人的胃口變得好大。”基尼提斯以爲是金錢給的太少,那麼自己再多加一些吧,誰讓這些吸血鬼是光明神的奴僕呢!
“盧卡主教徇私枉法,已經被主召回了天界,阿爾瑪地區的新任主教是費力克斯大人,他很明確的對我說,光明教會的法令不容違背,如有犯規者,殺無赦!”費恩冷冰冰地開口,緩緩地拔出腰間的鋼製長劍。
這突如其來的噩耗,讓人們如墜冰窟。盧卡主教雖然貪財了些,但不會濫殺無辜呀。新任的主教大人明顯是個狠辣角色,爲了自己在光明教會中的權力地位,肯定會不擇手段,而殺死一些違反命令的人必然是一大功績。
隨着嗆啷啷的聲音連續發出,審判團的士兵均拔出了鋼劍。
費恩的劍上慢慢出現了一圈乳白色的光輝,隨着時間的推移,光芒越盛,漸漸蓋住了太陽的光輝,成爲了一把不可直視的神聖光劍。
“非要這樣做嗎?”基尼提斯靜靜地望着費恩。他未曾與費恩交往過,不過遠遠的看見過幾次。印象裡的他堅毅耿直,是個虔誠的苦修者,他對費恩滿是敬佩,卻不知道對方會不會放過自己的家族。
“一切應順從主的意志,違背者當格殺勿論!”隨着費恩的長劍前指,二十幾個士兵揮舞着手中的長劍,開始屠殺手無寸鐵的沒落貴族。庭院裡頓時慘嚎聲一片,鮮血飄灑在大地上,浸潤了黑色的土壤。
“他們有什麼罪過,爲什麼要殺他們?”基尼提斯的臉因爲痛苦而抽搐着。
“他們隱瞞叛主的人不報,就該殺。”鋼劍上的光芒陡然大盛,耀目地可以刺瞎人的眼睛。費恩帶着劍上的光芒,一劍砍向基尼提斯。
強烈的聖光帶來巨大的威壓,使得基尼提斯幾乎喘不過氣來。他身邊根本沒有什麼武器,右手還端着一個酒杯,雖然他也是一名實力強悍的大劍師,但沒有劍在手如何抵擋敵人?慌亂之間急速後退,堪堪避過光劍的向下一砍。
費恩揮劍再上,基尼提斯心裡已經是冰涼的一片。他能躲得過剛開始的一兩劍,但時間一長,終究會死在費恩的手裡。費恩把一邊光芒耀眼的劍舞得有如星河倒墜,劍尖顫抖不停,聖光不斷灑落,直指基尼提斯的咽喉、胸口、眼睛和眉心。七八劍過後,基尼提斯一個躲閃不及,胸口已被劃開了一個口子,血肉中浸入了聖光,鮮血開始止不住的流淌。
當基尼提斯想要放棄抵抗的時候,他空空的右手突然多了什麼東西,斜眼一看,原來是手中憑空多了一把藍色透明的劍柄。劍柄上漸漸長出了劍身,也呈藍色透明狀,整把劍看起來像是一個虛幻的東西,然而握在手中卻又真真實實地存在着。
“這裡有召喚師,找出來殺掉。”見多識廣的費恩一眼認出了召喚劍的法術,這把幽藍的長劍明顯是從幽幕的鬼魂身上招來的。士兵們馬上行動起來,在人羣中尋找着法師。凡是看着有些嫌疑的全部捅死,又是一陣慘嚎聲響起。
基尼提斯手握長劍,劍上的藍焰在不斷地跳動,彷彿一個個小小的精靈在舞蹈。一劍在手,基尼提斯信心倍增,先行向費恩刺去。他的劍法有如幽幽的藍色火焰,詭異特殊,總是從意想不到的方位刺出,刺向敵人料想不到的地方。他出劍的速度很快,一劍未完又刺出了第二劍,連綿不絕,劍上的藍焰不斷閃動,已連成了一線藍色的火海。費恩被逼得連連後退,竟不敢還擊,一點藍色火星濺到他的身上,幽幽的鬼火立刻蔓延,很快他的肩膀處已是一片碧綠的火焰。
費恩的頭上全是冷汗,他嘗試着用體內的聖光撲滅火焰,卻發現根本起不到作用。火焰燃燒的地方沒有一絲一毫的疼痛,卻是真真實實地灼燒着一切,將血肉燃成了飛灰,並且有向骨頭燃燒的趨勢。費恩的心中充滿了恐懼,劍上的聖光再次大盛,一劍暫時逼退基尼提斯,對着一幫正在找法師的手下狂喊,“還找什麼?都殺了。”
於是手無寸鐵的小貴族們紛紛倒在了血泊中,鮮血浸染黑色的土壤,使得大地彷彿罩上了一層朦朧的豔紅色彩。
赴宴的人已經死得差不多了,三兩個士兵圍住角落裡白髮蒼蒼的克拉娜。
“你們難道連老人都不放過嗎?”克拉娜用顫抖的語調說着,期望着這些士兵能有一絲絲的憐憫之情。
沒有人說話,一衆士兵長劍向前挺刺,就要戳死這個弱不禁風的老人。幾把染滿鮮血的長劍眼看要結束老人的性命,卻突然停在了老人的面前。克拉娜身後的虛空中走出了一個藍色半透明的鬼魂,他全身穿戴着沉重的鎧甲,看不清面容,右手握着劍柄,藍色的劍身攔住了刺向老人的長劍。
“召喚師在這裡!”一個士兵高聲喊叫,卻被鬼魂一劍洞穿了咽喉。士兵們聞聲趕來,看見那來自幽幕的詭異靈魂,心中害怕,一時之間不敢上前。鬼魂舞動藍劍,又劃破了兩個士兵的咽喉,護在克拉娜的身前。
火焰已經開始燃燒費恩的骨頭,他雖然感覺不到痛苦,但卻知道自己的生命正在流失。劍上的聖光漸漸減弱,最後只成了覆蓋劍身的薄薄一層。他沒想到這一家人竟是如此棘手,恐怕自己要消亡在這裡了。
費恩和基尼提斯來來回回又對砍了幾劍,突然坐倒在了地上。微風吹佛之下,一縷黑灰從費恩的身上飄走,他的肩頭也隨着飛灰不見了,只有幽幽的藍火愈盛。費恩閉目待死,等了很久卻並沒有長劍入體的感覺,睜開眼睛才發現基尼提斯也跪倒在了地上,傷口處隱隱冒出聖光,鮮血不斷地滴落向地。原來聖光既有起死回生的效果,也能遏制人傷口的復原,基尼提斯由於鮮血流得太多,臉色蒼白,渾身無力,頭腦昏沉,劍上的藍焰也已經暗了下來。
基尼提斯努力站了起來,儘量保持着頭腦的清醒。藍色劍身上鬼火吞吐不定,映照着他的臉成慘綠的一片。他搖搖晃晃地向費恩走去。
費恩回頭見士兵們畏縮不敢向前,破口大罵:“你們是豬嗎,連劍師的水準都不到,怕什麼?”鬼魂手裡拿的雖然是藍色半透明的長劍,卻並沒有火焰附着在劍上,果然不是大劍師。士兵們膽氣陡然生起,一涌向前,藍色鬼魂招架了幾次攻擊,卻終究架不住人多,幾把鋼劍斬在他的手腕上,長劍便掉落在了地上,慢慢消失不見。鬼魂向着克拉娜無聲的哀鳴,身體由半透明變成了全透明,漸漸消散了。
沒有了鬼魂的阻擋,十幾把鋼劍立刻貫穿了老人的胸膛。
基尼提斯手中的劍由於沒有法術的支撐,突然消失了,他頓時覺得手中空蕩蕩的,回過頭來,見母親仰躺在椅子上,雙眼緊閉,鮮血遍佈胸前,心裡悲痛欲絕,三兩步趕到費恩的面前,憤怒地伸出拳頭砸向費恩的臉。費恩用殘餘不多的力量挺劍向前,刺進了基尼提斯的胸口。鋼劍入體,基尼提斯隨着鬆開的長劍倒在一旁,眼睛依然憤怒地圓睜着。
費恩望向自己的右肩,火焰仍然在無聲無息地燃燒着,還在持續向下蔓延。雖然殺死了召喚師,但藍焰來自於劍師的體內,根本無法消除。他的意識開始模糊,漸漸看不清周圍的景象了。一個士兵想過來包紮他的傷口,被費恩制止了。
“那個會魔法的小孩呢?”儘管自己即將死去,但也要完成應盡的義務。
士兵們面面相覷,一個副官說:“沒看見。”
費恩憤怒地喊:“那還不去抓來,待在這兒幹什麼?”說完這句話便倒在了地上,原來火焰已經燒到了他的心臟。
約納斯在空蕩蕩的廚房裡忙碌着,他將一尾肥胖的鯉魚放到油鍋裡煎炒,期間放着麪粉,鹽,醬油等各色各樣的作料。魚燒好之後,放入一個光亮潔白的圓盤中,點綴上綠色的半分熟青菜葉,再加上幾顆飽滿鮮紅的草莓,讓人一看就食慾大增。
外面的鎧甲聲越來越響亮,一些僕人臨死前的慘叫聲斷斷續續地傳來。約納斯安靜地搬來一把椅子,聞着誘人的魚香氣,他拿着餐叉挑起一塊魚肉放入嘴中。據說這種烹調鯉魚的方法是從遙遠的東方傳來,做出來的魚鮮美可口。約納斯嚐了嚐,確實很美味。
廚房的門忽然打開了,士兵們闖進來,在房間裡搜來搜去,卻什麼都沒有發現。副官用劍拍了拍約納斯的後背,問他:“老管家,小少爺在哪裡?”
約納斯沒有回答,他用叉子小心翼翼地挑起一塊沒有刺的魚肉,放入嘴中慢慢咀嚼着。
副官在劍上加了一把勁,劍身嵌入約納斯後背的肉裡,一道血痕顯露出來。約納斯悶哼一聲,說:“我不知道。”
副官忽然揮劍砍下約納斯拿着餐叉的右手,一道鮮血激射而出,燒好的魚上立刻佈滿了點點紅色的梅花。約納斯慘叫一聲,額頭上大滴的汗珠落下。副官用劍抵着他的脖子,逼問他“你說不說?再裝不知道我把你的左手也砍了。雙手廢了還有雙腳,雙腳廢了還有兩眼兩耳。人的身上零部件很多,我可以慢慢地將它們從你的身上摘除。相信我,我的時間很多,所以做事很細緻。”
“我真的不知道呀!”約納斯驚恐地望着他。
副官一劍斬去他的右手,劍尖指着約納斯的咽喉,問:“還不知道嗎?”
失去雙手的痛苦使得約納斯暈厥了過去,卻馬上被一桶冷水澆醒了。他茫然地望着四周,過了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只聽副官接着問他:“小少爺在哪裡?”語氣森然透着寒氣。
副官作勢要斬斷他的左腿,只要沒聽到他想要的答案,利劍便會斜斜砍下去。
約納斯全身哆嗦着,囁嚅着始終沒有開口。
“不回答嗎?”副官揮劍下砍,就要斬斷他的左腿。
約納斯尖叫着喊起來,“向北逃了,他向北逃了。”
“怎麼逃出去的。”
約納斯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有問必答,“從狗洞裡鑽出去的。”
“北邊哪裡?”
“塔文特。”
副官沒有絲毫猶豫地用長劍抹過約納斯的脖子,帶領着士兵退出了阿利諾家族的城堡,向着北方追去。
廚房中,約納斯撲到在塵埃裡,嘴角上揚,似乎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