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1-11 10:24:18 本章字數:15301
使臣只愣了沒有多久,就恢復自如。他既然敢來,自然不止一招兩式。尷尬地笑了一聲:“這位姑娘極是聰明。”就把話題轉開,因爲使臣自己明白,把工匠找來,他也是解不開的。
把手中放着羊脂玉環的盒子恭敬呈給皇帝,皇帝身邊的宮女接了。使臣彎腰行一個禮,讓人再次呈上一個金光閃閃的盒子。
包括皇帝在內,大家又一起注視,這個使臣看來還沒有結束。
真姐兒見別人都注視金盒子,儘量悄無聲息地慢慢回到趙赦身邊。不僅回來,而且往趙赦面身後退了一步,用趙赦的身子遮蓋住自己半邊身子。
她本來就沒有走到場中去,不過只是上前兩步,現在退了三步回來,以爲自己沒有被人發現。剛剛站定,手指又被趙赦握住。
趙赦面有微笑,用自己有繭子的手輕輕撫摸一下真姐兒柔嫩的小手。這手指和剛纔一樣,光是握住就可以感覺出來主人是極輕鬆而沒有壓力的。
要是心裡緊張,手心肯定會微微有汗,而且人因爲緊張,手指也會輕輕的顫抖纔對。
會讀人心的趙赦,在自己的小妻子身上下的心思不小。直白些說,趙赦對真姐兒是衣食住行都放在心上,所以真姐兒剛纔輕鬆之極的心思,讓握着她手的趙赦感覺出來。
安平王感覺到真姐兒的胸有成竹,纔會說一句:“去解。”
現在真姐兒回到自己身邊,趙赦是完全出於心中得意,又握起真姐兒的小手細細在心中流連。真姐兒低下頭表示低調,覺得趙赦大手中的繭子又磨到自己手心,低低的笑了一聲。
笑過擡起頭來,見幾道眼光在自己身上閃過。
皇上的眼光,是慢慢的掃過來;太子殿下的眼光只是注意到皇上在看,纔跟着隨意一看。在太子看來,閨智自古就有,難得的只是真姐兒變通了。只此一件,不足重視。
清源王投來的眼光,就是熾熱的。真姐兒目不斜視,裝作沒有看到,認真聽着場中使臣又道:“這是我們最古老的一部佛經,裡面是古梵語,沒有人能完全念得出來。天朝佛教向來昌盛,想來必有人能解得出來。”
剛纔勝了一回,皇帝面上帶着幾分漫不經心,有意給使臣看一看。聽到他說古梵語的佛經,皇帝微微一笑命人:“且收起來,請個高僧來解。”
“慢!陛下,不知道要幾天才能解得出來?”使臣這話說出來,皇帝也不覺得奇怪。他萬里而來,要不是一招連着一招,也對不起他萬里跑來。
宮中今天在場的,現就有愛好佛法的太后和一位太妃在。皇帝讓人把佛經呈給她們看過以後,太后和藹可親地道:“大相國寺裡元寂法師入定三天後出來,請使臣等上三天也就是了。”
使臣聽過後,笑容滿面地行了個禮,似是無限歡喜的道:“陛下,這佛經是我們國中最古老的。可汗一片誠心,讓我跋涉送來。我們那裡迎佛經,是要專門備一個寶塔來存放。陛下,想來天國人數衆多,一個寶塔一天也就能成吧?”
皇帝臉色一下子沉下來,使臣裝作沒看到。他要不是個大膽子的人,也不敢到這裡來挑釁。他還是歡喜滿面道:“我們小國建一座迎佛經的塔,不過只要三天,天國這裡,想來不會超過三天才是。”
三天建一座塔,也有可能。要是磚瓦齊備,工匠齊全,這是可以做到的。就像打仗一樣,一場勝仗可能只打一天或是幾天。可是調兵備將,往往需要三個月半年,甚至一年也是有的。
認佛經是假,出一天就建塔的難題纔是真。
大臣們“嗡嗡”議論聲中,中大夫王有仁怒目站出來指責使臣:“爾等是何居心,一而再、再而三的刁難!”
隨着這一聲怒喝,將軍們瞪起眼睛怒氣勃發,他們是早就忍不下去了。這是進獻嗎?這是**裸的挑戰!
“哈哈哈哈,”使臣不懼不怕,仰面大笑。皇帝陰沉着臉,在場的人都陰沉着臉。使臣笑過,立即大聲對王有仁道:“時常聽到天朝以智勇雙全自居,說別人是蠻夷。而今這位大人,你此時此刻是要做蠻夷嗎?”
手指着使臣的王有仁張口結舌,眼睛怒得都快要瞪出來。使臣不理他,轉身對着皇帝又恭敬地行了一個禮:“尊敬的陛下,我本着敬仰的心過沙漠經風雪,給您送來我們最古老的佛經。如果天朝有高僧能解得開,就會發現這是一本難得的佛經。
來前我聽說天朝高僧衆多,有一件事我不明白。我們雖然沒有這麼多的土地,這麼多的人,但是佛經佛音現身的時候,我們的高僧都是知道的。怎麼無上佛經到此,卻沒有一個高僧事先得知。
我以爲如果有得道的高僧在,這一天建塔的事情,也就是件容易事了!”
說過使臣是搖頭嘆氣狀:“建不成就算了,只是可惜懈怠了這佛經。天朝有能在水面不倒的拱橋,有不用木頭的無樑殿,怎麼這一座塔,就這麼難?”
皇帝默然不語,剛纔怒氣沖天的將軍們也愕然地停下怒火。使臣這個時候哈哈又是一聲大笑,雙手把胸前衣襟一扒,面對王有仁道:“天朝無人無智,只有動怒的本事!我的話全說完了,要堵我口的人,儘管來吧!”
“你!要是磚瓦齊備,一天建塔當然可以!”中大夫王有仁又怒衝衝了,使臣大聲嘲笑道:“要是容易的事情,還叫什麼用智!”
王有仁大夫又沒有話說了。
江陽郡主剛纔羞慚退下,這時候不慌不忙走出來:“陛下,現有沈怡真才智聰明,又博學多才……。”
趙赦和真姐兒都不去聽江陽郡主在說什麼,兩個人一起轉過臉兒,四隻眼睛相對在一起。趙赦微微含笑問真姐兒:“能去嗎?”真姐兒到這個時候,才瞄一眼清源王,就是江陽郡主說話不成,清源王那一臉的笑,像是也要把自己再次推出來。
“能去!”真姐兒說過,趙赦攜着她的手一起上前,像是知道自己陪着真姐兒出來,真姐兒心裡會有底氣的多。
真姐兒能解這個難題,但是趙赦陪她一起出來,不再是剛纔一個人獨自面對這樣各樣心思的眼光,真姐兒還是極爲感激。
兩個人走到御前,皇帝看出來這一對人是輕鬆,也露出笑容等着。見他們行過禮,趙赦含笑道:“皇上,今天使臣所出,盡都是婦孺們的玩樂。郡主既然又舉薦,請皇上恩准。容沈怡真再解一回。”
皇上呵呵笑,敢出來當然有主意。他對真姐兒不能說看好,但是他對趙赦的智勇能放心。見他隨着一起出來,當然是有護衛的意思。
“安平王,這是一國的使臣,雖然他帶來的,全是婦孺們能解的,你也不要小瞧了。也罷,沈怡真解不出來,這就交給你了。”皇上這樣說過,趙赦和真姐兒一起欠身:“領旨。”
此時無磚無瓦,要一天之內建一座塔出來,最重要的就是這瓦了。
大家的眼光一起放在真姐兒身上,可以說是,在緊緊的盯着真姐兒。盯着的人,只覺得這小姑娘真漂亮。除此以外,就是剛纔她一時的聰明帶來此許的震懾還存在着。
真姐兒笑吟吟開了口:“無上佛經,自古有鳳凰圍繞,天音相隨。我天朝高僧們,自然就能得知。”說到這裡人人點頭,西平侯家的老夫人也是虔誠信佛的人,她緊不自禁的說了一聲“好”,然後雙手合十唸佛道:“大功德也是有大造化的人,才能預先知道。”
皇帝忍不住笑一下,覺得真姐兒下面的話應該有趣。
紫衣紅裳的少女,身披着玄色金絲繡的錦披,應着北風侃侃笑談:“今佛經雖好,卻沒有吉祥呈現,是因爲它也知道,不可以擾民。”
說到這裡,妙目流盼着看過大家臉上的表情,真姐兒才彎起眉毛眼睛,笑得小瓊鼻皺起,一字一句清爽爽地道:
“我京都人家衆多,一人出一片瓦,一天建一座塔並不是難事。只是這樣的擾民之事,我皇仁德,是不會願意答應的。”
大夫們紛紛點頭,覺得這個主意絕妙。京裡何止上萬戶人家,一人出一片瓦,這一座塔,還真是一件小事情。
巧婦難做無米之爲炊,一家出一粒米,上萬戶人家的話,也是足以飽餐的。
從皇帝開始,人人有了笑聲。宮中爲擺宴,花草不少。有蘭花香氛隨風而來,吹起真姐兒一角衣衫。這時候人人眼光盯着的真姐兒,是微微的飛紅了臉眼波侷促的流轉着。看上去,那眸子格外玲瓏。
總是有一顆玲瓏心,才能想出來這樣的主意吧。
清源王剛纔是擔心的,現在看着真姐兒柔弱的身子,眼中多了嫉恨。
這個小商人之女,竟然有這麼厲害?
看走了眼,難道竟然看走了眼!
笑聲止住不少時,趙赦踏上一步,昂然對使臣道:“佛經上講慈悲爲懷,你們屢屢佔我疆土,殺我臣民,掠我牛羊。就獻一百本佛經,建一百座塔,也超度不了你們的可汗!”
安平王聲音不高,冷冷清晰地道:“宮中見君主,理當恭敬;廟中見高僧,才談佛經。至於戰場上,咱們動的是刀兵。你還有什麼恭敬的話,一總兒對皇上呈請吧。”
使臣結結巴巴,好一會兒才說完整了:“既然有塔,就好就好。”
“沈怡真,你近前來。”就在真姐兒以爲趙赦的威風完全遮蓋自己時,皇帝開了口。趙赦陪着真姐兒一起過去,在皇帝面前跪下來。
皇帝看看這兩個人,一個身材高大,一個身形弱小。這是一對以後的夫妻,光站在一起就是英俊的英俊,美貌的美貌。而且現在可以證實,這兩個人都是足智多謀的。
“你起來,你很聰明。”皇帝先讓真姐兒起來,對她說過這句話,再對趙赦道:“安平王,不想你娶了一個小諸葛。”
真姐兒屏氣凝神欠身子回話:“是表哥不嫌我出身卑下,日日訓導外,又爲我請了先生。”真姐兒毫不客氣地把功勞全推到趙赦身上去。他百戰百勝,文武雙全,多一件功績也沒有什麼。
“哦,先生在哪裡?”皇帝這樣問過,趙赦引張士禎和展祁上來:“還有俞道浩,今天沒有進宮。”
皇帝還記得他們的名字:“張士禎,是前科的名士,”張士禎恭敬地回道:“不敢,回皇上,臣是前科二甲第六名。”
再看展祁,皇帝記得極是清楚:“你就是那個手刃仇人的展祁吧,安平王對我說過你的事情,聽得朕也是驚心。”
“謝皇上不殺之恩。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豈能容拭弟仇人存活。”展祁也回過話。
皇上這下子點頭微笑,覺得自己明白了。太子和大臣們都一起點頭,也覺得他們明白了。只有清源王的眼睛還在真姐兒背上緊盯着,盯得真姐兒快要出汗。
這眼光,讓真姐兒警惕心一直提得高高的。
“賞沈怡真,也賞她的這三位先生。”皇上說過賞,對真姐兒和氣地道:“你有這三位難得的先生教你,還有哈哈,”皇上又笑了一下,大家一起隨着皇上的笑聲莫明也笑幾下。聽皇下接下去是樂不可支:“還有安平王這樣智勇雙全的人日日教導,你好生學纔是。”
衆人的笑聲這一下子響亮幾分。榮夫人撇一撇嘴,再看別的和趙赦有染的夫人們,也是一起在撇嘴。
這無名醋,還是要吃的。
月光像流水,靜靜流淌在宮燈上,琉璃瓦上。伍老大人慢慢行走在背靜處的小徑上,旁邊走的是江陽郡主。
“你太年青,風頭太勁。今天出了醜,是自取的!”伍老大人都覺得丟人,天天自負聰明,居然能說出來解不開。
江陽郡主滿面通紅,雖然不服氣,也被罵得沒話說。至今自己,是實話實說。她跺腳只狠狠地罵那使臣:“弄個解不開的九連環來,不算能耐。”
“這是你無能!”伍老大人刮人臉皮似的話語,讓江陽郡主羞愧難當。月下她難堪的擡起眼睛,那白天時常驕傲的神色看上去,分明還是一個孩子。
江陽郡主,也還不到二十歲。
伍老大人眼光又放柔和,語重心長地道:“安平王如何?一塊廢鐵,他也能捏成兵器。”江陽郡主忍不住道:“您真的相信沈怡真的話,是安平王教的。”
“你在那裡只顧着自己丟人,別的全沒有看清楚。”伍老大人低聲卻是嚴厲的道:“沈怡真第一次出來,是安平王讓她出來;第二次,是安平王陪她出來。這些,你都沒有看清楚。”
天下一輪昏黃月輪下,伍老大人擡首喃喃:“這個人,厲害呀厲害。他是在給他的王妃,在樹威風。江陽!”伍老大人重新看她,眼神中射出凌厲的光芒:“你想好沒有!”
宮燈的紅色光澤遠遠的映過來,在地上像印了一個個怪獸。在這怪獸似的陰影上站着的,是伍老大人這個大怪獸。
江陽郡主心中起了憎惡感,爲伍老大人毫不留情責罵自己的態度,也爲伍老大人這指使別人的婚配。她回想母親對自己說過的舊事,更是反感的不行。
“我決定了,你又能做什麼?”江陽郡主反脣相擊:“她不是你砧上肉!”
聽起來像是沈怡真不在,安平王就會轉而對自己求婚。
伍老大人只是露出一個陰惻惻的笑容,兩道長長的壽眉在北風中被吹動,更襯得他的這笑容詭異之極。就是嗓音也變得陰陽怪氣:“你決定了,就好!”
出宮前江陽郡主又看一眼真姐兒,她正和夫人們談得歡笑聲不斷。這個姑娘是極聰明的,江陽郡主已經完全可以斷定。
以她的身份,以她小商人之女的見識,怎麼能做到完全容忍,和這些朝野上下都知道和安平王有染的夫人們談笑風生。
江陽郡主想起來父親在自己幼年時,也曾迷戀過一個民女。不想她進府得到寵愛以後,醋心極重。遇到父親不去她那裡,就想着法子打探父親去哪裡,又打雞罵狗的成天不安寧。
做爲一個從民女到郡王姨娘的人,她是擔心自己失寵,重新打回原形去。江陽郡主是親眼看着母親如何容忍她,最後在父親江陽王對她不再喜歡時,一碗藥給她灌了下去。
當然江陽王,是不會去追究她是如何死的。
出宮坐上馬車的江陽郡主深深的吸一口北風。沈怡真,她不怕自己以後會失寵,她不怕安平王府會進來身份貴重的側妃?她看起來,是毫不害怕,也毫不擔心。
剛想到這裡,江陽郡主風中失笑。老祖父以爲她今天的聰明才智出自於安平王,在江陽郡主的心裡,她覺得完全是真姐兒自己的。
回到家中屏退跟的人,江陽郡主從紅燭下取出一個小小的上金鎖匣子。這匣子精巧精緻,是巧匠做成。匣子鎖雖然小,卻是巨石也砸不開,最後把匣子砸扁。
房中點着五枝子紅燭,江陽郡主解開燭光下閃閃發亮的寶石項扣,貼身取出三、五個系在一起的金鑰匙來。
取出一個打開金鎖匣子,裡面有幾個紙卷兒,這是江陽郡王在女兒進京後給她的密信。取出最近的一個,上面的字跡映入眼簾。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伍家雖然京中盤踞百家,道法自然,或到衰敗之期。我江州王氏,世代忠心,唯封郡王爾。趙氏小兒,王爵加身,怎能讓人安心?願京都繁華地,衍王氏昌盛身。伍、項、靈丘、趙、姬、袁、方等等,總有破綻可尋。”
江陽郡主出神地看着,最後合上在燭下沉思。父親一生忠心,卻不如王爺們幾場仗打下來的功勞高。
江州雖好,不如京裡榮華。江陽郡王當年上門去迎娶伍家的女兒,就是要弄清楚伍家是如何壯大的。現在弄得明白,無非是中舉的中舉,不能中舉的,有女兒可以聯姻。
這倒是不管男女,都是有用的。
江陽郡王膝下三女三子,他要爲孩子們打算打算。先把長女江陽,送到了京中。
燭火氤氳紅暈溫暖的燭圈下,江陽郡主把信重新收起來,還是一臉沉思的表情。霍山王世子好,還是嫁給項林好。安平王趙赦,他那眼睛朝天,不知道他是什麼心思?
剛把金鎖匣子放好,聽到院中傳來輕輕的落地聲。江陽郡主打開門,見胭脂兵也被驚動,都按劍在手上,舉目四下裡找。
“去馬房,”江陽郡主令人挑燈,去看自己的幾匹好馬。京中聽說偷馬的人多,比偷錢的還要厲害。
她們剛離開,廊下轉出一個身影進了江陽郡主的房中,就在裡面安然坐了下來。沒過一會兒,聽到腳步聲回來,這個人面上露出一絲笑容。
江陽郡主走到門外,就覺得不對,停下腳步來聽了一聽還沒有說話。房門一下子被打開,項林興沖沖走出來:“表妹,這一次,你沒有發現我吧。”
原以爲是遭賊,現在愣在當地的江陽郡主苦笑一下,又有些無奈:“這天晚了,你還真的敢偷進來。”
外面有人進來回話:“郡主,霍山王世子來拜。”江陽郡主暫時住的是驛館,身後霍山王世子已經進了來。他身上是一件紅色的衣衫,和他膚色並不是太相襯,只是這紅色喜氣,看着是順眼得多。
世子緩步進來,手扶一扶腰上寶帶,嘴裡道:“郡主在哪裡?我來看望郡主。”
燈籠高掛在院子裡和廊下,項林和世子一個在房門口,一個是剛進院門口,兩個人四目相對,又碰面了。
北風呼呼的吹着,從驛館裡吹出去,一直吹到大街上。趙赦帶着真姐兒一行,這個時候才從宮中出來。
街上行人不多,就有也是抱着頭在風中匆匆離去。獨有安平王一行,不管是小廝們,還是張士禎展祁,都在風中昂然。
安平王府,今天是掙了光彩回來的。
真姐兒在馬車裡,側耳聽着外面風中在說話。是張士禎的聲音,老成持重的張先生,今天因爲真姐兒得了彩頭,這出宮後,也有些得意起來。
“記得王爺三年前的那一仗,當時我們是駐紮在……。”張士禎想一想說出來,接下去道:“剛到就要迎敵,一時午飯沒有辦法準備。王爺就是出了這樣的主意,命人手拿着錢,到每家人家裡買一些飯食回來,軍中這才得已飽餐。今天真姐兒的主意,想來是王爺教的。”
趙赦在風中笑得似有似無,他沒有說什麼。
展祁跟上去卻不是再表揚真姐兒,而是邀功:“王爺,小人請功。”張士禎哈哈大笑起來,也隨着展祁道:“王爺,我也請功。這個功,理當比軍功要厚。”
軍功已經是最厚的,這兩個人今天厚顏無恥起來,要請比軍功還要厚的功勞。真姐兒忍住笑,把耳朵貼到車廂上,準備聽表哥給先生們什麼功。如果是不錯的,真姐兒也要請功。
趙赦的話從風中傳來:“本王的功勞,哪裡去請?”
真姐兒掩口,嘻嘻笑起來。事實上來說,一向在書房時,是四位先生。表哥趙赦,也要算上一位纔是。
夜色昏黑,雪花從黑暗中又飄飄落下來。張士禎和展禎在王府門外都有睡的地方,他們在大門外下車,把馬交給候在門口的馬僮。
趙赦還在馬上,伴着真姐兒馬車從角門進去,一直到二門外王爺下馬,趙如和趙意上前打開馬車門。
冷風吹進車內,把厚厚斗篷披好的真姐兒縮着脖子打了一個寒噤,在路上纏綿澀困的眼眸清醒不少,手掩着口由着趙赦抱下來,打着哈欠還在道謝:“多謝表哥。”
趙赦把真姐兒放在地上:“走走吧,是大人了,難道抱回房去?”天上有幾點微明微弱的星星,在這星光下看上去,趙赦原本深黑的眸子更深邃,像是天上的明星隱藏在他眼中。
雪花幾片,悄然落在趙赦發上肩上。半困半醒的真姐兒微微笑,喃喃道:“表哥,你真是帥。”那堅挺的鼻子,從來給人驕傲的感覺。有人說鼻子尖朝天,趙赦再禮賢下士的時候,也是給人他在“下”士的感覺。
還有那眼睛,平時多是沒有表情或是嚴厲的,今天這雪夜裡,帶着幾分笑意,溫柔地看着真姐兒。
“你看好了沒有?”趙赦緊抿着的嘴脣笑談出來這一句,真姐兒臉紅紅的收回眼光。怎麼今天,竟然眩惑了呢?
真姐兒失神的看了趙赦幾眼,攜着真姐兒手送她回房的趙赦也早早把真姐兒又看一回。雙環飛鬢的襯托下,這孩子明肌賽雪,眉目如畫,氣質脫俗宛如天人。
一面走,趙赦一面低沉地問真姐兒:“真是聰明,表哥以前,可從來沒有看出來。”真姐兒心驚跳一下,見趙赦漫不經心,極其不放在心上的轉過頭來,露出笑容:“好孩子,你幾時變得這麼聰明的?”
真姐兒急急的辯解:“不是表哥對我說過的,表哥打仗時沒有午飯,就是用的這匯百滴爲大海的法子。表哥,”真姐兒無辜的仰起頭來:“你忘了不成?”
“我說過的?”趙赦一臉的不相信:“我真的說過?”在真姐兒堅定不移的眼光中,趙赦用另一隻手輕輕叩着自己額頭喃喃:“人老了,記性不好了。”
“撲哧”一聲笑聲從身邊傳來,真姐兒笑嘻嘻,那笑容活脫脫似一隻小狐狸,而且聲音也是嬌滴滴的:“表哥,你一點兒也不老,就是有時候對我說的話,你可能是忘了。”
誰叫你天天訓人來着,訓來訓去真姐兒都會背了,趙赦還沒個完。真姐兒心裡樂顛顛,覺得自己報復在此時。
兩個人前面走,丫頭們跟在後面。可以看到真姐兒住處時,見兩排燈籠高挑着,裡面的媽媽丫頭們迎出來。
趙赦到了院門外,也沒有鬆真姐兒的手,反而是昂首大步往真姐兒房中去。真姐兒在心中哀嘆,好吧,又要非禮勿進房了。
這裡的花草假山和雕廊,還有這裡的丫頭媽媽外加掃帚把子,貌似都不姓真姐兒,而姓趙。怎麼辦呢,不能阻攔主人的腳步。
紅箋和綠管知趣的在外面停下腳步,把真姐兒出去帶的要添換的衣服包袱交給媽媽們去收拾。王爺不回去,肯定是和姑娘有話說。
趙赦很簡單,就只有一句話。他進房後停下腳步,把真姐兒帶到身前站着,負手低頭冷靜地只說了一句話:“淘氣孩子,表哥沒有對你說過。任何打仗的事情,我都沒有說過。”
轉身而去的趙赦聽到身後傳來吃吃銀鈴似的笑聲。表哥還不老,怎麼可能被你糊弄。
笑嘻嘻的真姐兒一直笑到牀上,還是梨渦輕現,脣角上翹着。枕畔,放着今天宮中的賞賜,一對白玉手鐲,這鐲子也是上好的美玉,是一對珍品。
甜甜入夢鄉,一覺到天亮。見窗外白光透進來,知道還是一地大雪。把枕邊白玉環推開,真姐兒歡歡喜喜往外面喊紅箋:“顯哥兒有沒有信來?”
“我一早就在廊下面幫着姑娘看着,這天,哪裡能飛動鴿子。就是人影子,我也沒有看到一個。”紅箋說過,真姐兒長長的“哦”了一聲,再對着紅箋嘻嘻而笑:“他要是不來比,就是他輸了。”
紅箋取過一件玉色和水紅兩暈色繡竹枝桃花的衣服給真姐兒穿上,陪着她說話:“輸了這次給什麼?”
“輸了的人裝狗叫,而且還要叫得大聲。”真姐兒說過,紅箋連忙道:“姑娘輸了,讓趙如和趙意叫去。”
綠管在外面聽到也是微笑,見到她們出來,對紅箋打趣道:“姐姐真好主意。”正說着,小丫頭在窗下回話:“趙如來了。”
房裡笑倒一片,趙如進來是莫明其妙外加摸不着頭腦。先回話:“王爺一早和先生們出去,說天冷,姑娘自己在房裡看書吧。”
外面又回:“老夫人讓姑娘自己用早飯,西平侯府裡沒了人,老夫人和老大人要去看看。”大早上起來聽到惡耗,真姐兒吃了一驚:“沒了誰?”
“西平侯的第三個兒子,說是他房裡沒了人,沒了誰,不清楚。”回話的媽媽出去。真姐兒只覺得心裡突突的往上跳。
西平侯的第三個兒子裴虔釗,娶的也是一個民女。原本西平侯想讓他襲爵,爲了這件事情,改選了長子裴虔楠。
上一次真姐兒見到這位三少夫人,和她還說過幾句私房話。三少夫人叮囑真姐兒:“你比我強,家裡沒有妯娌,王爺又是個能幹人。你要好生着纔是,”說到這裡,淚水就往下掉。
這位三少夫人也是聰明機靈的人,有一次討了趙老夫人喜歡認了乾媽,雖然只是當時認了,以後趙老夫人也淡淡。不過她去了,趙老夫人和老大人,還是去看,盡一盡最後的心。
想心思的真姐兒怔怔地坐在榻上不動,趙如對紅箋和綠管使個眼色,紅箋輕聲喚:“姑娘,”綠管裝作不經意地問:“早飯有了,可送不送?”
醒過來的真姐兒這才發現自己滿眼淚,忙用帕子拭去,對擔心地看着自己的三個人強笑:“我沒事,聽到人去了,所以傷心。”
紅箋等人勸了幾句,真姐兒恢復過來,對去的人是哪一個心裡已經有數。但是想想,還是對對趙如道:“去問問,沒了哪一個?”
趙如陪笑:“這傳話的婆子糊塗,咱們不是正經親戚,大早上的說這話就不對。一早我就聽得清楚,是西平侯府的三少夫人沒了,是昨兒夜裡沒的,因爲就要停靈到城外去,所以他們家親戚等不及,一早上來報喪。”
“果然是她,”真姐兒重新黯然:“我猜到是她,所以難過。”對打起精神來勸的趙如道:“你去吧,不必再勸我。”
趙如出來,還不敢走。見綠管出來讓小丫頭送早飯就在廊下站着。不管這院子裡有沒有人,一把扯到拐角去,狠狠地道:“你勸着可別再哭,這天賊冷的,哭病了,王爺回來你擔着。”綠管驟然被嚇了一跳,回過神來搔了趙如一把,罵道:“死賊根子,你是拿賊嗎?”再接着罵:“你應該去說那傳話的人,不應該如實說出來。”
“你沒看到那是老夫人房裡有名的老糊塗,”趙如撫着手笑:“姑娘養的貓,你是最大的一隻。”然後瞪起眼睛:“你們剛纔笑什麼,是在笑我?”
綠管想起來,撲哧又是一聲笑,下巴朝天道:“你這麼有本事,去問姑娘去。”這就揚長而去。
趙如在後面喃喃地罵:“黃毛丫頭,”罵過不解恨,再來一句:“黃毛丫頭片子,”心裡舒服許多,這纔回到二門上當值的地方去。
沒過多久,雪地裡來了一行人。顯哥兒胖腦袋上頂着一個大帽子,穿着一身裡外發燒的貂皮衣服,神氣地帶着姐姐們而來。
“小侯爺來了,正好正好,”趙如和趙意一見大喜,顯哥兒一來,真姐兒肯定是喜歡的。顯哥兒不明白,瞪大眼睛問:“我來了,還正好正好?”幾時這麼客氣,沒有見到自己像見蝗蟲?
姐姐們都是一色大紅色的雪衣,笑着催顯哥兒:“人家見你喜歡,還不好嗎?”顯哥兒疑竇滿面,胖手搖得像撥浪鼓讓姐姐們別說話,一雙黑豆似的眼睛輪流盯着趙如和趙意:“說!你們把表姐怎麼了?”
趙如和趙意驚恐萬狀的表情:“我們,哪裡敢?”秀春笑罵顯哥兒:“你嘴裡,從來沒有好話。知道的,說你是學聖賢書;不知道的,以爲你這嘴裡是跟鄉下老農學出來的。”
“他們要麼把表姐氣哭了,要麼把表姐打哭了等着我來哄,不然的話,爲什麼看到我這麼喜歡?”顯哥兒聰明的搖一搖腦袋,搖得力太大,頭上帽子撲到在地,有風吹來,刮在空中飛了幾步出去。
二門上的人看着顯哥兒笑,顯哥兒先返身追了一步:“我的帽子,”再站住腳,臉上神氣活現,指揮趙如道:“給小爺取帽子來,奴才,你可聽到?”
姐姐們嘻嘻哈哈:“咱們走,丟下他正好。”顯哥兒對着這幾個姍然而去的背影,胖臉上是冷笑:“嗤,沒有我,你們還熱鬧什麼?”
趙如竭力地忍笑再忍笑,這位小爺對於自己的能耐,倒是清楚得很。
真姐兒在房裡剛用過早飯,聽到外面說姐妹們來了,急忙忙下榻去接。匆忙中沒有穿好鞋,蹋拉着一隻繡鞋就往外去。
自己覺得腳下不舒服時,扶着丫頭理好鞋子,對着進來的姐妹們笑:“曹操聽說許攸來,不過倒履相迎耳,爾等,是南陽許攸乎?”
“燕人張冀德在此,哪裡有橋,待我喝斷它!”顯哥兒人沒有進來,聲音從外面傳出來。
房中,又開始笑聲不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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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給票票的親們,狠狠親親麼麼親們。
預訂月票倒計時,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