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俊看着心疼,卻不敢打擾阻止。
他知道,不論是他的弟弟妹妹,還是那些無辜的孩子,都是書蘭心中的一根刺,若是她救不了他們,那她永遠都不會安心。
靜靜的守候,給書蘭依靠。
時間一點點流逝,鬆俊能夠清楚的感受到,書蘭的身子一點點虛弱下去。扶着書蘭,他不着痕跡的回頭,目光灼灼的看向慕月瑤。
他想要慕月瑤幫助,因爲只有她,才能夠讓書蘭活下去。
慕月瑤會意,毫不猶豫的拿出銀針,輕輕一甩,快速刺進書蘭的身體裡。她那本已經虛弱到將要倒下去的身子,乍然之中又多了一股力量。
嘴角微微上揚,什麼話都沒說,她只是快速將這一股力量混入自己的身體,加速讓血流出來。
書蘭的血越流越多,那冰封着嬰兒的堅冰越染越紅。
晶瑩剔透的堅冰,逐漸染成一尊血雕,讓人看上去,只覺得雙眼刺痛。
池墨天攬着慕月瑤腰身的手不由收緊,“這到底是在做什麼?”生活在雪輿寒山多年,他從來都不知道,還有這種化解堅冰的辦法。
書蘭真的沒問題嘛?
這真的是方法,還是她心中的執念?
慕月瑤臉色暗沉,微微搖頭,“我也不知道,現在只能等着。我能護住她一命,剩下的就只能靠她自己。”
心病還須心藥醫,不是她能夠左右的。
不論這是方法,還是書蘭心中的執念,她都要經歷過這一遭。否則,她永遠都會沉溺在這個痛苦裡,站不起來。
話不多說,兩個人很快便又陷入沉默。
偌大的並坑內,只能聽到書蘭手腕上的血一點點滴落的聲音,慕月瑤三個人連呼吸聲都是小心翼翼,幾不可聞。
良久,就在慕月瑤和池墨天都有種要放棄的感覺的時候,那被染紅的堅冰驟然之間發出一聲碎裂的聲音。
很輕很輕,幾乎要融進血滴滴落的聲音裡,消失不見。
可是,書蘭卻聽到了。
她的嘴角微微上揚,臉上的笑意綻放如花,她心裡清楚,她做到了。
“我的孩子,娘來救你們了。別怨娘來的晚,別怨娘沒給你們好的生活,是娘對不起你們,若是下輩子還有機會,娘還做你們的娘,好好的陪着你們,將你們養大,不讓你們再受這一世的苦。”
說話之間,書蘭猛地一把推開鬆俊,將他推到一旁。
“娘……”
鬆俊驚呼出聲,一股不好的預感驟然涌上心頭。他好似要失去什麼,卻如何都抓不住。
書蘭笑着回頭,看不見鬆俊,可她知道他就在那。
遙遙的“凝望”,她臉上的笑意漸漸濃郁,如同綻放的話,美到讓人移不開眼睛。
“答應娘,好好照顧弟弟妹妹,好好照顧這些無辜的孩子。俊兒,原諒娘,這一輩子你替娘贖罪,下輩子娘做一個稱職的娘,讓你倖幸福福的過日子。”
話音落下,根本不給鬆俊迴應的時間,書蘭乍然只見伸開雙臂。
她嬌瘦的身子裡,陡然發出一聲爆裂的聲音,她肩頭的位置猛地炸開一道傷口,血淙淙的流下來。
與此同時,那染血的堅冰也炸開了一塊,那兩個穿着粉襖和藍襖的孩子也緩緩落在地上。
“哇……”
清脆的哭聲傳來,那聲音縈繞在冰雪洞裡,不斷迴盪,久久不散。
鬆俊先要上前,卻被池墨天一把拽了回來。
蹙着眉頭沉着臉,他連連搖頭。“至少在她心裡,這樣的選擇和付出是值得的。這麼多年了,讓她放下吧。”
在一丈見方的小冰屋裡,哭了十幾年,如今見了鬆俊救了孩子心願已了,這樣也不枉苦撐到今天。
緊咬着自己的脣,鬆俊淚水滂沱。
那清脆的哭聲,讓書蘭覺得心暖。“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輕輕的呢喃,她身上真氣涌動的更加迅速,再沒有一絲遺憾。
血肉一點點炸開,身上傷口無數,將她藍色的曳地長裙染成紅色,連那白色的狐皮披風,也沾染了血色。
疼,身上好疼。
那淙淙流出的血,讓她
清楚的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耳邊是堅冰炸裂的聲音,不斷有孩子掉落下來。一個個平平安安的落在地上,發出一陣陣哭聲,給她傳達平安。
嘴角不斷上揚,那一張慘白的臉卻倔強的笑容盪漾。
“段輿卿,最終還會我贏了。我的孩子好好的,我死的瞑目,你後悔去吧,你最好後悔一輩子。”
低低的吼着,書蘭只覺得撕心裂肺。
零碎的影像闖進腦海,她忘不了自己身懷有孕的時候,段輿卿是如何逼迫她的。他不相信這是他們的孩子,他要親手殺了這兩個孩子。
被冰封囚禁,她怨了一輩子,恨了一輩子。如今,她解脫了,剩下的痛和悔,就由段輿卿來承受吧。
書蘭笑意盎然,慕月瑤看着,卻忍不住淚眼模糊。
耳邊傳來的,是遲來十幾年的哭聲,十幾歲的少年,如今只是半臂嬰孩的模樣,她心疼的緊。
而書蘭……
身子如同斷了線的風箏,頹然的飄飄搖搖癱倒在地上,臉上那抹解脫的笑,讓人心酸。
掙扎着翻身,她努力的向前爬,想要去摸摸自己的孩子。
一地的血,染紅了冰,刺痛了眼。
鬆俊快速上前,扶住書蘭,慕月瑤和池墨天急忙將她的一對雙胞胎抱到身前。
帶血的手輕輕撫摸着孩子的臉頰,光滑柔嫩,帶着一絲絲冰冷的感覺。書蘭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嘴角不斷上揚,露出好看的弧度。
“孃的孩子,我終於把你們救出來了。娘對不起你們,是娘,是孃的錯……”
身上到處都是傷口,一句話幾乎用盡了書蘭的力氣。撫摸着孩子臉頰的手驟然滑落,她再也沒有力氣。
“娘,你不要嚇我啊娘,你醒醒,你起來看看弟弟妹妹,你聽他們都哭了,你起來啊娘,起來啊……”
淚水滂沱,鬆俊緊緊的將書蘭抱在懷裡,任憑她身上的血沾染自己一身。
“娘, 啊……”
心痛欲碎,鬆俊撕心裂肺的吼聲乍然而出,在冰雪洞裡久久的迴盪,無法消散……
可是,悲痛換不來人醒。
鬆俊那撕心裂肺的哭聲,只引來孩子的連連哭泣,卻再也沒能讓書蘭睜開眼睛。
她走的安詳,臉上帶笑,將所有的痛都留給了鬆俊。
癡癡的抱着書蘭,鬆俊宛若失了靈魂的木偶,良久,他才踉蹌着起身,抱着書蘭離開。他不要將她永遠的留在雪域寒山,留在這個沒有人情味的地方。
慕月瑤和池墨天都知道他心裡難受,也不攔着。
目送着鬆俊離開,池墨天快速召喚心腹,讓人來帶走這些孩子。
三十個孩子,雖然只是段輿卿用來折磨書蘭的工具,可畢竟是生命,是書蘭用命換來的。不論以後他們是否還能和正常的孩子一樣生活、成長,但至少不能再落在段輿卿的手裡。
人來之後,慕月瑤和池墨天各抱着書蘭的一個孩子下山。
軟軟糯糯的小身子,在他們的懷裡安睡,若是不說出去,誰都無法想象,這樣的孩子,已經出生了十幾年,經歷了那樣一段生活。
一路上,池墨天和慕月瑤都很沉默。
今日的事情,給了他們太大的衝擊,讓他們都有些緩不過神來,或者說不願意緩過神來。
過了很久,慕月瑤才輕輕開口。“池墨天,安排人接應,讓鬆俊帶着孩子先離開吧。”
不論是對雪輿寒山,還是對段輿卿,都沒有留戀的必要。
傷心地、傷心事,何必再留下傷心?
池墨天輕輕點頭,“我已經安排好了,這羣孩子送出去之後,就有人來接鬆俊,最遲三個時辰就能走。”
慕月瑤輕輕點頭,什麼話都沒再說。
若是可以,她也希望這個時候,她和池墨天都能守在鬆俊的身邊,陪他度過最苦最難的日子。可是卿成子的傷害還沒治,那個突然出現的假慕月瑤也還沒處理,他們走不了。
想着這些,慕月瑤的心裡不免難過。
身不由己的滋味,真的好難受。
她在最痛最難的時候,所有人都陪着她守着她,可是反過來的
時候,她卻什麼忙都幫不上。
落寞襲上心頭,她真的好想變得更強,將身邊的人都守護的好好的。
池墨天將慕月瑤的心思看在眼裡,忍不住生起一抹憐惜。他的月瑤,永遠都是最善良的那一個。
他輕聲安慰,“鬆俊不是個脆弱的人,他的身世他很早之前就知道了。”
一直將自己的身世當成秘密,藏在心裡,他拉攏三長老,分化雲星閣,暗中籌謀,計劃進入赤火戾山尋求赤火神珠,以保自己能進入冰雪洞……
一環扣這一環,鬆俊的城府深到讓人難以猜測。
池墨天相信,這樣的鬆俊不會輕易被打倒。
池墨天的話說的並不多,可是聰慧如慕月瑤,自然也能從中猜到一二。
輕輕點頭,她看着懷中的孩子,不由暗暗祈禱,鬆俊能快點好起來。將這兩個孩子帶大,也算不枉書蘭的付出。
池墨天和慕月瑤回到住的地方時,鬆俊已經爲書蘭換上了一件新衣,重新爲她上妝。
所有的傷痕,都掩飾的很好,她宛若一個安靜沉睡的女子,恬淡安逸。
池墨天將孩子交給鬆俊,“時間就在晚上,走之前,要不要去見見他?”段輿卿,這一切悲劇的罪魁禍首。
鬆俊微微搖頭,臉上掛上一抹淒涼的笑。
他起身對上池墨天的眸子,比他們所有人想象的都要沉靜鎮定,“不用了,現在還不是殺他的時候。”
聲音輕輕的,沒有一絲情愫。
池墨天和慕月瑤都聽得明白,段輿卿於鬆俊來說,就只是一個仇人。再見的時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沒有第三條路可以選。
“不見也好,帶着你娘走吧。”
慕月瑤目光灼灼的看着牀榻上的女人,輕輕開口,“選個山清水秀的地方,讓她安安心心的休息休息。將兩個孩子養好,將雲星閣打理好,有時間的時候就去看看她,這纔是你應該做的。”
未來的日子還要過,何苦在那個不值得的人身上費心?
同是女人,她相信書蘭也想讓鬆俊好好的活下去。
鬆俊輕輕點頭,“我都明白,你們放心吧。”他沒有想象的那般脆弱,也不會就此輕易倒下。
他要好好的活着,要有朝一日,看到段輿卿後悔到痛不欲生的樣子。
鬆俊離開了,池墨天和慕月瑤的心裡都是空落落的。
兩個人依偎在牀上,卻輾轉反側、久不成眠。
“還在想鬆俊的事?”
池墨天攬着慕月瑤的身子,輕輕開口問。
“嗯。”慕月瑤淡淡的迴應,忍不住感慨,“只是覺得,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表面風光,可誰背後都有自己的一把辛酸淚。”
雲星閣的少主,十七歲憑藉着寒星碎玉掌叱吒嶽州,少年得志。
可或許,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已經知道,自己不是鬆凌的親生兒子,只是段輿卿安排進雲星閣的一枚棋子。
他費盡心力的佈置,想要找到自己的娘,卻不曾想好不容易找到了,卻是這樣一個支離破碎的局面。
蘇澤豪的痛,鬆俊都有,他們的苦,池墨天也都嘗過……
絕代風華,只不過是將自己的傷口掩飾的極好。
若是可以,慕月瑤真的希望,他們都只是平平凡凡的人,沒有身份沒有背景,甚至沒有如此的智慧和功夫,或許就不用被人利用,能夠幸福簡單的生活。
緊緊的摟着池墨天的勁腰,慕月瑤說不出的心疼。“池墨天,以後我都會對你好的,不會讓你傷心難過。”
“好。”
池墨天輕輕的開口,嘴角微微上揚,緩緩在她的臉頰上落下細碎的吻。
執子之手,一生足矣。
兩世爲人,他能得到慕月瑤,這是他最光耀的成就。
兩個人天南地北的先聊着,任時光一點點流逝。本以爲可以安靜到天明,卻不想在這時,房間外想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而後便是急切的敲門聲。
“什麼事?”池墨天凝眉,冷聲開口。
話音落下,只聽到門外人焦急的迴應,“池公子,慕姑娘,大長老情況不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