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是在心中早已經確定了的事實,但是在問出這麼一句的時候,蘇樂的心中到底還是有抱着幾分僥倖的。
畢竟妖精的故事在這真真實實的人間裡頭還是顯得有些太古怪了一些,萬一不過只是自己想多,亦或者不過是自己一時半會疲累過度而產生的幻覺,那麼不是就這樣白白地誤會了她?
畢竟是這麼一個活生生的人,如何能夠說變就變呢?
縱然此前已然有足夠的證據來證明跟前的柳漣安已經並非原身,甚至他已然親眼所見她呈現出妖體時候的模樣,但在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蘇樂還是爲她存着那些開脫的話語的,甚至心裡想到:若是她真的咬定了自己並非是妖精,那他……再這樣睜着眼睛裝糊塗,只要她沒有害人,好像也沒有什麼問題。
這樣的想法自然是有些荒誕的,連他也知曉有些不切實際,但是不知道爲什麼,他雖然是先行揭露出她真實面目的那個人,此時此刻卻無論如何都不想要她展現出真實的面目來。
人果然是最爲矛盾的生物。蘇樂如此在心裡想着,最終還是擡起眼來,望向自己跟前的柳漣安,又低低地自鼻間“嗯?”了一聲,似是催促,其中卻又隱含着微妙的期待和擔心。
然而跟前的柳漣安卻只是看着他,一雙大大的眼睛裡頭寫着無措,以及……愧疚。
其實看到這裡,蘇樂的心中怎麼也應該已經明曉了她的意思,方纔在問出那句話時所鼓起的勇氣僅僅在這幾秒的凝頓中便又開始土崩瓦解了幾分。他想要說些什麼,然而卻只覺得喉嚨凝頓,無論如何都發不出聲音來,亦或者,就連他也不知道此時此刻究竟該對跟前這位冒牌的小妻子說些什麼,甚至連質問都說不出口。
自己裝瘋賣傻時鬧得府中上上下下一片雞飛狗跳,幾乎所有人都在背後議論紛紛,是她沒日沒夜衣不解帶地陪在自己身邊,哪怕
是被自己的手中刀刃傷了也始終未曾有過離開的念頭。
他在花樓裡頭一擲千金,明目張膽地買醉時,她聞訊趕來,卻選擇了那般驚世駭俗的方式,竟因而他一句故意氣她的要求而真的開始買醉起來,那往日裡溫溫婉婉的樣子,在那天好似顯出裡骨子裡頭倔強的本性。他那時候以一雙半醉不醉的眼睛盯着她,只覺得好似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人。
這樣難言的熟悉感讓他的心中不覺一陣慌亂起來,但是仔細追究起來,他在自己的腦海中思來想去,到底也沒能想出究竟很久以前在哪裡見過她,也沒能追究出這個“很久以前”究竟是多久以前。
然而便是這樣的一個女子,他又如何能夠忍心對她說出苛責的話語來?
真不是東西。蘇樂自己在心中罵道,只覺得舌根微微的發苦,經久不退。
而與此同時,那頭的柳漣安在看了一眼他面上的表情以後,深吸了一口氣,也終於發了聲,說的卻是一句,“阿樂,無論是怎麼樣,我不會害你,永遠不會害你,相信我。”
最後三個字,她微微加重了語氣,好似是在立下什麼重要的誓言一般。說這些話的時候,她始終是緊盯着跟前的蘇樂的,一張蒼白的小臉上清晰地寫着緊張,似乎是怕他不相信自己。
蘇樂也因而她這句話而稍稍地愣了愣神,擡眼時正好對上她那雙清凌凌的眼睛,裡頭鮮明地寫着堅定之意。
他知道自己應該相信她的,然而嘴巴卻由不得他的控制,不知不覺已經說出了一串傷人的話語,“你要我如何相信你?”
察覺到她面上一瞬間的失色,蘇樂的心中也好似被人重重地敲擊了一下,有幾分難受,但是到底還是將心中的想法說出了口,“你從一開始便是騙我的,爲什麼,爲什麼不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我真正的妻子現在又到底是去了哪裡?我們往日裡分明素不
相識,爲什麼你會選擇這樣堅定地留在我旁邊?這些問題,我始終都找不到一個確切的說法。在這樣的情況之下,你到底又叫我應該如何去相信你?”
頓了頓,他輕輕地嘆了口氣,好似是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心一般,帶着幾分無奈地說道,“我已經知道了,你是妖精,對嗎?”
此前所佈下的所有僞裝都在此時此刻被他的話語一層層地剝了下去,一字一句都代表着他對於此前掌握的消息早已經有了一定的自信,所以自己如今就算再如何辯解看起來也是無濟於事。
然而,自己若是承認了,迎接自己的結果會是如何?
他會不會一臉嫌惡地趕自己離開,亦或者是直接叫道士和尚什麼的來收了自己?無論是那種結果,都代表着,她和蘇樂之間,到底是回不了從前的樣子了。
雖然已經是早已經在每個夜裡都構想過的場景了,但是如今當這個選擇和前景真的已經這樣血淋淋地呈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柳漣安只突然間覺得一陣身子發冷,下意識地想要不住搖頭,但是望着他那與前世一般無二的熟悉臉龐,以及那眼眸裡聚集着那清晰的疑色,她還是如同鬼使神差一般,對着他點了點頭,且當做是承認了。
她是那樣的喜歡他,甚至已然喜歡到連最後的欺騙都不忍心。
看到她對自己點頭,蘇樂方纔所一直吊起的心重重地晃了晃,最後終於認命地就此沉了下來。
連他自己也感覺奇怪,爲什麼那一刻,他竟然是希望她不承認的,自己又究竟是在躲避着些什麼?
然而這些心理活動如今顯然都已經失去了深入追究的時候,此時此刻他也只能深吸了一口氣,努力保持平靜語氣地說道,“既然你不知道從何說起,那從現在開始,便我來問,你只需要就我的問題回答就行了,這樣可以嗎?”
終於已經到了這種時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