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安心中如是想着,眼前好似已然浮現了自己披上住持的衣服,享受萬千弟子膜拜的風光場景,一時間差些要控制不住嘴角邊彎起的笑容,只是很快又想到師父便在自己的身後,到底還是不能夠太過放肆,這才及時收回了快要瀰漫的笑意來,重新轉身回了轎內。
歸一大師在留下那句話以後,便已然獨自在轎中盤腿打坐了起來。那如同老樹一般沉穩的面容之上雙目緊閉着,如今已經看不到任何的情緒變動,看起來對於他方纔那不小心流露出的真情實感並沒有察覺。
慧安在偷偷地瞥了師父一眼以後,確定他並沒有注意到自己,這才稍稍地放下了心來,隨即也在轎中尋了個位置打坐着閉目養神。雖然如今看上去也是一派平靜,然而狂喜的內心又哪裡是這樣好壓制下來的?
不多會,他已經自顧自地睜開了眼睛來,再度挑起轎簾望着快要重新關閉上的宮門,想看看慧能是否還站在那裡。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慧能早已然在他們所乘坐的轎子離開以後,便也隨即與他們背道而馳,一步步地朝着宮外頭走去了,竟絲毫未曾有過留戀和猶豫。
慧安有些不甘心地一直目送着他的背影,直到那金碧輝煌的朱漆宮門終於完全闔閉上,再也窺不得慧能的蹤跡以後,他這纔有些愣神和不甘地重新放下了轎簾來,眉眼中浸着幾分惱怒。
慧能他的確沒有做錯什麼,只是他對於曾經擁有的一切都未免放棄得太過輕易堅定了一些,以至於讓後來接手的他,只感覺並非搶奪,而是在撿旁人不要的東西一般,讓人總覺得心中有些膈應。
只是,偏偏他還什麼都不能說,也捫心自問並沒有這樣的勇氣如同他的師兄一般說放就放。
最終,慧安還是隻能努力地自顧自壓抑下心中的這份不平衡感,就此隨着四平八穩的轎子一同而去。
那頭窩藏在慧能袈裟下的枝娘正在一步步地數着,一直到心中確認他們此時此刻已經離開了皇宮侍衛的視線範圍以後,這才輕飄飄地從他的袈裟底下飄了出來,尋了一處樹蔭遮掩,搖身一變,已然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
他在她出來的時候便已然站定在了原地,見到她那副明顯已然被悶壞了的模樣,一時間不免也覺着有些好笑起來,連同方纔那因爲跟師父之間發生矛盾了的鬱沉情緒都稍稍地平復了一些,一面只不緊不慢地問道,“如今才離開皇城不過幾十米,你就這樣大膽,也不怕被人瞧見?”
她伸出指尖來撣了撣衣裙上頭的褶皺,又扶正了腦子頂上那搖搖欲墜的簪子,這才滿不在乎地說道,“都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要瞧見早就讓人給瞧見了,別說是幾十米,便是跑到天涯海角,若是運氣不佳,照樣會被人瞧見給捅到皇上那兒去。既然如何都逃不過,我又怕什麼?”
縱然是雲遊天下,見多識廣的慧能,如今聽到此等新奇的理論,不免也被引得勾起嘴角笑了出來,“這又是什麼歪理?”
枝娘卻是頗爲正經地伸出手指來對着他搖了搖,一本正經的模樣,“這可不是歪理,這叫常識。”末了,她似乎是害怕跟前的人繼續這般跟自己較真一般,連忙在他剛要啓脣前就已經先行擺了擺手,以一種強勢的姿態打斷了他口中的話語,隨即只轉了轉腦袋,環視了一圈四周的風景,這才問道,“那我們現在應該往哪裡走?”
慧能想了想,面色透露出了幾分爲難來,一邊卻還穩着聲色說道,“那蘇夫人只跟我略微提過一句,實則我也不是太清楚,只能憑着感覺慢慢找她的行蹤。你既然跟她同爲一類,想來妖精之間是會有細微感應的,對嗎?”
在得到枝孃的點頭確認以後,慧能這才繼續說道,“我想蘇夫人所說的地方應該是往那裡走,至於具體的
地方,到那個時候就要看你了。”
枝娘再度點頭如搗蒜,一邊看着他要往前走,急急忙忙地已經跟了上去,隨即自然地挽上了他的手。
慧安的身子略微一僵,雖然並不反感她的觸碰,然而他心中卻也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當前的形象。穿着這身袈裟偏偏挽着個女子,怎不吸引人注意?還未來得及拒絕她,便已然聽得她小聲地在自己的耳邊說,“放心,我已經施法讓你換了個形象了,不會有人以異常眼光看你的。”
他稍稍一愣,連忙低頭看去,果不其然,自己身上的袈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替換成了一身青布長袍,而頭上戴着冠,也不易被人發覺剃度的事實。這樣看上去,顯然已然跟外頭的人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了。
見着他原地怔神的模樣,枝娘雖然玩得興起,卻也有些擔心他的情緒,只頗爲小心翼翼地湊了上去,輕聲問道,“怎麼,不喜歡這一身?那……那要不然我再給你換換?紅衣,白衣,黑衣?你想要什麼顏色,我都能變的出來……再不過,再不過你便重新回去那副和尚模樣吧,大不了我不挽着你便是了。”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已然有些低落了下去。
的確也是藏着私心的。
她與小和尚認識了那麼久,從來曬沒有光明正大地這般並肩走在路上一次。在宮中,他爲臣子而她爲宮妃,如今在外,她爲女子,他偏偏又是個和尚。這樣看來,無論是處在何種情景之下,他們都無法如此毫無忌憚地走在一起。
所以,現如今她只想要動一些小手腳,好讓他們有機會這般走一趟,哪怕只是短短的一會時間,她便已然心滿意足了。
但是,這些到底也只是她的心思,那頭的小和尚究竟是否能夠接受,實則她心中也不明曉。畢竟他們如今已然並非從前的關係了,她實在是沒有資格再向他討要更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