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摟得很用力。
身體前傾，她的臉埋在他的頸窩裡。
唐北堯沒動，他任由她這麼抱着，很快，便能察覺到頸間傳來淡淡的溼意……她在哭。浸染上皮膚的，是她無聲的淚滴。
越安靜，越絕望。
“喬慕？”唐北堯拍了拍她的背。
她沒鬆手。
唐北堯暗歎一聲，只能重新把人從車裡抱出來，轉而去開後座的門，然後，他掃過旁邊依舊戰戰兢兢的下屬：“你來開車！”
“啊，是！”後者得令，連忙跑向駕駛座。
唐北堯這才把人放了下去，同時躬身一併坐了後座。
他把她安置在了膝上。
懷中的人單薄孱弱，她伏在他的肩頭，一言不發，只是身體微微發顫……唐北堯在等着她平復下來！他也希望她能平復下來。
因爲在此之前，他什麼也不好說。
樑音……
畢竟也是他殺的。
…………
車子駛離學校。
外面正是晚高峰的時間，車子在出學校之後，便進入擁堵路段。前行的速度很緩，窗外盡是屬於馬路特有的嘈雜音……喧鬧、紊亂。
和車內的沉抑，形成鮮明的對比。
喬慕已盡力去恢復了。
可是她做不到！
她強忍了一下午，好不容易等來了唐北堯，她找到了依靠，卻找不到心痛的排解口。現在，在這窄小有限的車廂內，在這擁堵緩慢的路況中——
她覺得……
彷彿一切都沒有盡頭。
身體的顫抖，在逐漸加劇，她不冷，心底卻是一陣陣發涼和恐慌。最初那無聲的眼淚，不知何時停下的？她發現自己在最想哭的時候，竟然哭不出來了。
“唐北堯……”喬慕艱難地開口，沙啞的嗓音中，帶着濃重的鼻音。她埋在他的頸間請求，“你能不能……打暈我？”
“什麼？”唐北堯一怔。
“因爲……”她哽咽，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脣，直到嚐到齒間的血腥味，“我好像撐不下去了……”她的精神，真的撐不住了。
唐北堯沒動。
他的手還停在她腰間，仍舊保持着緊攬住她的姿勢，他的下巴抵着她的長髮，俊臉上沒多少表情：“你的身體還沒有好。”
他不可能打暈她。
她的槍傷只好了一半，總體來說，身體還是虛弱的。
怎麼能隨隨便便再打暈？
但——
話音剛落，他便發現了她的不對勁。
她太用力了！
不止是抱着他的力氣，更是她對她自己所用的力氣……他能感覺到，她的全身都是緊繃的！她的身體，在用這種方式，耗盡所有的心力。
唐北堯的面色微變。
不行！
這樣下去，她……
“喬慕！”唐北堯低喝，在某一刻猛地用力，發狠地扯開她。
然後，他看到她脣上咬出的血色，他看到她白襯衣的胸口處，有一抹殷紅，正在緩緩地滲透擴大……因爲太過緊繃，又少了紗布的纏裹，她剛結痂的傷口又裂開了。
“我撐不下去……”她的聲音，支離破碎。
唐北堯的眸光一暗。
喬慕緊捏着拳頭，感覺到氣道也開始痙攣緊縮，她幾乎以爲自己要窒息而亡時……後頸一痛，她的眼前一黑，身體栽倒了下去……
“叫醫生。”唐北堯接住她的身體，沒再低頭看一眼，目光平視向前方，淡淡地命令了一句。
低涼的嗓音，聽不出什麼情緒。
“是！”司機應聲，一邊開車一邊去打電話。
只是他偶然從後視鏡裡往後看過去，不小心和唐北堯的目光相撞……他連忙把視線收了回來，佯裝平靜，背後無聲地起了層冷汗。
好可怕！
…………
唐宅。
“沒什麼大問題，只是不能再受刺激了。”醫生很快過來，處理好了傷口，重新綁了紗布，然後走到外面和唐北堯彙報，“最好靜養一段時間吧，免得留下什麼後遺症。”
“恩，知道。”唐北堯答得心不在焉。
他知道該怎麼讓她養傷。
只是……
沒想到她這麼快就知道了樑音的事！
“唐少？”醫生收拾好了東西，臨走之前，忍不住提議，“不如，您帶她出去走走吧？有些事情，出去走走心情就會好了……”
作爲一個醫生的經驗：所有的刺激和想不開，只要出去走走，散散心，肯定能好不少。
唐北堯自嘲一笑，沒給回覆。
他伸了伸手，示意女傭送客，然後轉身，折回了臥室……
…………
喬慕剛醒。
她睜着眼睛，默默地盯着天花板，良久，才支撐着自己的身體，緩緩地從牀上坐起來。她的腦中，突然就有個想法：原來，被打暈，真的是有用的。
腦中的震撼消失了。
她接受了樑音死去的事實……只是悲慟、難受，依舊在心間盤旋不去。
“醒了？”唐北堯打開門，看到她正要起身，連忙快步過來，幫着她坐好，“傷口裂開了……你不要再用力。”
他的聲音，欲言又止。
“哦，好。”喬慕點點頭，她突然就平靜下來，平靜得再也沒有一點波瀾。
“下樓吃飯。”唐北堯在旁邊淡淡出聲，“還是我讓傭人送上來？”
“我下去吧。”
一邊說着，喬慕一邊掀開了被子起身。
唐北堯在旁邊幫忙。
誰也沒有先提，都是平靜的姿態，聊着這種無關痛癢的話題。表面上，這和平時沒什麼兩樣，但氣氛……卻讓人覺得窒悶到了極致。
她太反常了！
反常到……唐北堯都不敢輕易做出任何反應。
“喬小姐？唐少？”女傭看到兩人雙雙下樓，面露驚訝，磕磕巴巴地，勉強問出一句完整的話，“要……要吃晚飯嗎？”
她都沒有準備！
之前，兩人就說晚飯不回來了，後來又鬧成那樣……女傭以爲今晚沒人會吃飯的！
“去準備下。”唐北堯蹙眉。
“不用了。”喬慕卻打斷，聲音淺淺淡淡的，“你去忙別的吧，我想自己去煮麪條吃。唐北堯，你也吃麪條可以嗎？”
“……好。”
他點了點頭，跟在她後面，走向廚房。
“這……”女傭神色震愕地站在旁邊，看着喬慕慢吞吞地挪入廚房，臉上滿是擔憂。她想跟上去，卻被唐北堯揮了揮手，示意退下。
衆人悉數退下。
偌大的一個唐宅，頓時安靜下來。廚房、餐廳、客廳……所有的空間，只留給他們兩個人。
…………
唐北堯一直在等她爆發。
然而沒有。
她真的盛了一碗水，靜靜地燒水煮麪。
水開了。
唐北堯的心微微揪緊，想着她要用開水乾什麼？如果她直接潑過來……他想了想，也不打算躲。他蹙着眉，在後面靜靜地站着，像是等候她的審判。
“我媽媽剛去世的時候，我爸爸也天天煮麪給我吃，他說吃麪能帶來好運。”她掀開了鍋，氤氳的水蒸氣上浮，遮住了她臉上的表情。
喬慕淡淡地說着，從旁拿了麪條，放入剛煮開的水中：“其實他是不會做飯……那個時候，我們家還沒有請阿姨呢。”
沒有樑阿姨，也沒有樑音……
喬慕蓋上鍋蓋，思緒不由飄遠。彷彿一切都停留在當年，但一下子，就是物是人非了。是不是退回起點，說不定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唐北堯眉心微隆。
他沒打擾，只是不知道她想說什麼？
他只能等着。
“好了。”面很快就煮好，喬慕盛了兩碗，慢吞吞地端入餐廳，“坐下吃吧？”
唐北堯有片刻的怔神。
他絲毫不覺得，桌上的那是食物……不是她的廚藝有問題！而是她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面色平靜地煮了一碗麪給他吃……
太反常，太難以置信！
“樑音的葬禮辦完了嗎？”喬慕已經坐下，筷子夾起一根麪條，卻沒有送入嘴裡，像是尋常聊天那樣，用極平穩的語氣問他，“你知不知道……樑音葬在哪裡？”
“不知道。”他真的沒關注過。
“那有人知道嗎？能不能告訴我？”依舊是平靜的語氣，懇求的表情，彷彿課堂上說“這道題我不會，能不能告訴我”一樣平常。
“你想做什麼？”唐北堯脫口而出，但話一出口的同時，他便頹然地嘆了口氣，自行改了口——
“我叫人進來。”現場的善後工作，他的下屬應該都知道，很快就能讓人過來。
唐北堯拿起手機，熟練地按下某個號碼，開了免提，在對方接起時，朝對面命令：“你過來一下！”話筒中，對方應聲，收了線，立馬往這裡趕。
“謝謝。”看他收起手機，喬慕抿了抿脣，想要衝他扯出一抹笑，卻沒有做到。
她筷子上的那根麪條，在空中停留了許久，才被她塞入口中，吃得很慢很慢。
唐北堯沒有動筷。
他一直在觀察着她，他的視線始終停留在她的身上，剛剛四目相對的那一瞬，他看到了她眼底清晰的悲慟、難過、痛楚……
然而，沒有恨。
她看他的眼神，竟然沒有一絲恨意。
這讓他詫異，讓他不解，讓他停頓了兩秒，終於忍不住主動開口問她——
“喬慕，你不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