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抵達戰場的,是一位貴氣十足的中年人
他身披綴滿星月的靛藍長袍,十道光輪在腦後如日晷般輪轉,每一道光痕都刻着被吞噬的紀元。淡金色的鬚髮間流淌着柔和的光澤,如同燃燒的火焰。左眼映照着晨曦中的初生露珠,右眼卻沉澱着黃昏最後的餘燼,手上則拿着一冊寫着波斯文的羊皮經卷。
根據裝扮的特徵,他的身份已經呼之欲出。
——大明尊,扎爾萬。
而緊隨其後的,是一位充滿戾氣的青年人。
他身披虎皮,赤裸上身,背後長有四條肌肉虯結的手臂,手中分執三股叉、神螺、水罐、鼓等神器,頸纏眼鏡蛇,髮髻間流淌着恆河聖水,額前的新月徽記泛着幽藍寒光。青灰色的皮膚上塗抹着焚屍場的骨灰,三隻眼睛似乎能洞穿過去、現在和未來。
此時,他額頭上的當第三隻眼處於閉合狀態。
而一旦這隻眼睛睜開,世界便會燃起無量業火,迎來可怕的寂滅。
原來是他。
洛恩目光一閃,隱約猜出了青年人的身份。
毀滅之神溼婆,印度神話的代表人物。
如果說印度諸神中,誰的地位最高,或許尚有爭議。
如果說誰的戰鬥力最強,那毫無疑問是這位溼婆神。
而且,溼婆不僅掌管毀滅,同時也象徵着重生和轉化,預示着新一輪宇宙循環的開始。即便沒有創造神梵天,護世神毗溼奴的襯托,他自身也能形成完整的體系,因此,他是印度教中實際上最強的神靈,擁有超越印度教三億三千三百萬神的無與倫比的最高地位。
所以,擊敗所有競爭對手,掌握印度神代世界源質,成功邁入起源的,就是他了?
“小心些,這小子已經完成了神性統合,身上擁有兩份世界源質!”
此刻,回到陣營中的至上者伊勒捂着斷臂,咬牙提醒。
“廢物就是廢物,不要爲自己的無能找藉口。”
溼婆不屑嗤笑,眼眸中滿是對伊勒的鄙夷。
好心提醒,卻反被嘲諷,伊勒的一張牛臉頓時氣得鐵青。
但不等他反駁,溼婆已經獨自衝向了雲端之中的洛恩。
“小子,我來試試你的成色!”
伴隨着見獵心喜的興奮,這位印度的毀滅之神已經揚起身後的四條手臂,向前凌空揮擊,恆河的虛影驟然倒懸,水流在虛空中凍結成億萬柄冰晶三叉戟,戟尖折射出末日的極光,將目標籠罩在一片森然的寒冰煉獄之中。
洛恩目光微動,手握烈焰魔劍向前橫掃。如同一顆恆星在雲層中劇烈燃燒、
耀眼的輝光撒遍萬里,隨之掀起燎烈的魔力風暴。
“轟!”
神威對撞,蒼穹撕裂,天堂的聖歌與恆河的梵唱在虛空中絞殺,潔白羽翼的碎光與印度法器的殘片如暴雨般傾瀉。
首當其衝的億萬冰晶三叉戟被瞬間汽化,寒冰煉獄隨之崩塌。
毀滅性的震盪繼續蔓延,恆河的倒影掀起萬丈波濤。
溼婆不由臉色驟變,皮膚當即浮現出《羅摩衍那》與《摩訶婆羅多》兩大印度教史詩的全部梵文字符,無數蘊含神秘力量的金色神言明滅閃爍,以此抵消了了那強大的劍勢餘威。
而與此同時,金色的血珠從這位毀滅之神的額頭上滴落。
他原本閉合的第三眼,終於睜開。
那道目光先是寂靜無聲。光束在瞳孔前碎成飄散的金粉;扭曲的空間如燒融的蠟油般垂落,折射出印度神代的一個個意象之物——迦樓羅的羽翼殘影、因陀羅的神威雷杵、甚至梵天創世時滴落的汗珠,一一在虛空映現,然後又湮滅成紅蓮狀的滅世業火,飄飛着卷席向雲端的洛恩。
“這是神的殿,這是天的門!”
吟詠聲中,熾白的聖光與雲氣交織,形成巍峨的天空之門和華美的七重宮殿,將來自溼婆第三隻眼的滅世業火輕鬆擋下。
而成功化解了這一擊後,洛恩斜眼看向了印度諸神中如今的最強者,不禁有些失望。
“就這?你也不比伊勒強多少。”
“你這傢伙!”
受挫的溼婆大爲惱火,當即決定不再保留,右手指節輕叩左掌。
這是印度文明中特有的瑜伽手勢,可以以自身爲媒介,引動宇宙脈輪的運行。
而在毀滅之神溼婆的手中,它則象徵着世界的崩解和毀滅。
隨即,溼婆的左腳如巨峰壓下,右足則輕盈懸空。由四條化爲四十二條的手臂在虛空中舒展,右上手高舉燃燒的毀滅之火,左下手斜持達瑪魯鼓,鼓面震顫出令星辰崩解的頻率。脊柱如險峻的山峰般後仰,髮辮間的恆河虛影成爲逆流的懸瀑,每一滴水珠都映照着萬千金色梵文。
同時,他額頭上的第三隻眼圓睜,迸發史詩《梨俱吠陀》中的梵文光焰,周遭發出雷鳴般的悶響,風雷動盪不息。
宛如青銅澆築的身軀以怪異的姿勢扭動,向世人展現出一種狂野、怪誕、扭曲的美。
這是一種古老的舞蹈。
舉手投足之間便在巨大的範圍內引發地嘯,地殼和海牀隨之扭曲開裂,空間在他的舞姿中搖搖欲墜。
坦達瓦之舞?
洛恩眯起眸子,若有所思。
在印度教神話中,世界將在溼婆的舞蹈中重歸混沌。
而這種舞蹈,就叫做【坦達瓦之舞】。
這不僅僅是一種舞蹈,更是一種儀式。凡人只需以此作爲象徵構築咒術,便能引發強大的破壞,而由溼婆本人親自施展的坦達瓦之舞自然是最上級。
洛恩仔細觀察,便發現了其中的奧妙。
坦達瓦之舞似乎是和印度瑜伽術、脈輪理論相結合的一種秘技,以自身的小宇宙,引動外界的大宇宙,活化區域內的全部地、火、風、水四大元素,先是打亂元素之間的平衡,製造出強烈不穩定的魔力亂流。
而一旦元素之間的壓迫瞬間達到破壞世界法則的程度時,便會發生「元素錯位」,對世界造成極大的扭曲。
打個比方,如果把機器內部的齒輪強行裝在不適配的位置,運行起來必然令結構崩壞。
現在發動【坦達瓦之舞】的溼婆,就是這枚令世界形成結構崩壞的齒輪。
而當構成世界的要素陷入混亂,世界存在的基礎被打破,之後的結局是什麼,就顯而易見了。
隨着【坦達瓦之舞】越發激烈,作爲舞臺的空間急劇坍縮成巨大的魔力黑洞,而充當觀衆的洛恩被層層毀滅之力包裹侵襲。
你要毀滅,那我便創造!
“吾之福杯,於此滿溢,”
洛恩吟詠着打開魔法陣圖,左手拿出聖盃,擡手將杯中的神液灑向身前。
無數星光從錯落的虛空中垂落,形成七重顏色各異的光帶,鋪就出一條通往天國的光輝之路。
巨大的光狀門扉緩緩打開,展露出那片神之國度的全貌。
其中流水潺潺,生機勃勃,無數正在聚合形體的光狀聖靈,上下飛舞,高唱着讚歌。密密麻麻的星辰一顆接一顆亮起,或是驅散黑暗,或是縫補裂隙,或是持續散發着光與熱,將原本死滅的世界拉回了溫暖的現實之中。
與此同時,無數造型各異,揹負着不同對數翅膀的【天使】們,一邊翩躚飛舞,一邊高唱神言:
“聖哉!聖哉!萬軍之主,萬王之王,他的輝光充滿全地!”
“末日之刻,救恩已臨,世上的國,必爲我主的國!”
“祂將行領羔羊走過死蔭的幽谷,使萬物不至缺乏!”
“受征伐者皆見災殃,殊死禦侮皆臨榮光,受洗受膏者皆得恩賞!”“哈利路亞!哈利路亞!”
那恢弘的聖詠將聲韻的漣漪擴散向四面八方,並牽引着漫天的星光倒錯輪轉,構築出神聖無瑕的聖堂。
美輪美奐的建築,山明水秀的樂園,星光閃爍的天空,食物用之不盡,生命幾乎永恆,美麗的天使日夜奏響聖歌,地上結出的瑪那令人垂涎欲滴。
生命所期許的一切美好,都被那星光中投射的景象囊括。
縱然溼婆將坦達瓦之舞的頻率加快了數倍,將毀滅之力催動到極致,也無法撼動萬物對“美好”與“秩序”的嚮往。
而隨着星光的映射,七重天界投影所形成的光狀環帶愈發凝實,化作一頂十棱王冠,戴於在了洛恩的頭頂。
濃郁的熾白光輝從一隻只天使身上浮現,於天穹之上匯聚成河流般的光帶,聚合向那洛恩的掌中,融入烈焰魔劍萊瓦汀之內,催生出萬丈光焰。
想要守護這世上的美好,不僅要有能夠擋下所有惡意的盾牌,更要斬滅所有不軌的利劍。
與此同時,樂園天使們的讚美,驟然轉爲冷肅的宣告:
“吾主,興起,使仇敵四散!叫恨他的人,從他面前逃亡;他們被驅逐,如煙被風吹散,惡人見神之面被消滅,如蠟被火融化!”
洛恩揚起手中的烈焰魔劍,向前方尬舞的溼婆揮動。
光明所過之處,恆河爲之斷流。
坦達瓦之舞形成的神性領域被一擊斬碎,而溼婆身後的四十二條手臂則有近半被轟成肉泥。
看着那迎面而來的烈焰劍鋒,溼婆亡魂大冒,瞳孔急劇收縮。
千鈞一髮之際,低沉的吟詠從一側傳來:
“吾爲永恆之主,衆焰之父,百之化身,千之刃光,萬戰萬勝!”
大明尊扎爾萬揚起手中一柄鑲嵌着寶石的金色波斯彎刀,以圓弧軌跡向前揮動。
如同太陽的金色環帶高空懸掛,形成一道巨大的魔法陣圖,隨即一柄柄凝合裂變的黃金之劍,從中分化成型,密集激射,叮叮噹噹撞在了烈焰魔劍上,成功擋下了那進攻的鋒芒。
劫後餘生,恢復本相的溼婆捂着自己左側的斷臂,臉上滿是心有餘悸的驚容。
一旁的伊勒看向這位狼狽的毀滅之神,不由嗤笑道:
“不是要一對一嗎?怎麼變成這副樣子了?”
“這傢伙不簡單。”
“呵,廢物就是廢物,不要爲自己的無能找藉口。”
聽到這似曾相識的句式,溼婆氣得臉色通紅,卻又無可奈何。
扎爾萬斜了兩位同夥一眼,腹誹不已。
一個因爲大意被砍了右手,一個因爲冒進斷了左臂,你們倆有什麼好爭的?
大哥不說二哥好吧!
正當扎爾萬的心緒因此出現一絲鬆動,洛恩果斷出手了。
那是光。
光之柱——或者說是一道火焰形成的光之斬擊。
如同命運的聖裁。
光,以光速,以覆蓋扎爾萬以及其周圍三萬米的面積,鎖定了這位波斯的大明尊。
威能急劇攀升,沿途的一切似乎都在消融。
扎爾萬本能地想要閃避,然而身軀卻難以動彈分毫。
細看之下,他發現周圍的空間鋪滿了金色的神紋,宛如一條條鎖鏈,對踏入其中的目標形成無形的壓制與束縛。
什麼時候?
難道是在溼婆發動【坦達瓦之舞】的過程中,他重構了空間,並且用這些神紋埋下了陷阱?
而此刻,光,神聖的裁決之光,以光的速度,落下了。
“嗡!”
熾白的光流,宛如倒傾的天河,深黑的虛空,昏暗的星河,一瞬間被染成神聖的純白,太古的光明輝映着永恆的色彩。
扎爾萬嗅到危險的氣息,臉色變得異常難看。
他顧不得維持自己起源之神的形象,向兩側暴喝道:
“幫忙!一起上!”
溼婆和伊勒心頭一凜,不敢繼續內耗,一個挽起阿賈伽瓦神弓,一個揮動青銅戰斧,交向攻向那束光。
四股起源級的力量在虛空中絞殺。
十二對熾白翼展開的瞬間,創世經文從羽毛間噴涌而出,卻被溼婆第三隻眼所釋的紫紅色業火點燃;
扎爾萬一抖長袍,上方的星圖正在倒轉因果律,將落下的光刃移開;
伊勒揚起戰斧,風暴與雷霆卷席向雲層中的身影……
凝固的衝擊波中,金色的聖焰與紫紅色的業火、青色的風暴、銀色時之洪流相互對撞;
赫密斯文、盧恩符文、迦南神文、楔形文字、波斯文、梵文相互吞噬;
天幕被神威一寸寸碾碎,光明被黑暗一寸寸吞沒……
面對三位起源級的對手,只掌握了兩份世界源質的洛恩終究還是有所不及。
好機會,再接再厲解決這怪物!
扎爾萬、溼婆、伊勒腦內不約而同地冒出這個想法,將自身的神權催發到極致。
但正在此時,地面劇烈震動,一道偉岸巍峨的巨大身影從深淵中升起。
“Aaaaaa!”
伴隨着如歌的高亢音節,身負翡翠羽翼的創世龍母四足踏地。
頓時,整個世界如同剝離了所有色彩一般,灰白的光紋擴散開來。
隨着身體與之接觸,伊勒周身的風柱爲之撕裂,雷雲爲之消弭,溼婆的滅世業火相繼熄滅,扎爾萬的時間洪流開始瓦解。
同時,河水乾枯,地塊隆起,物質分解,整個世界彷彿都在朝着無序的混沌演變……
——反創世紀!
這是起源之母提亞瑪特的權能,可以將舊時代誕生的一切造物完全摧毀,直到吞噬整個世界。
又來了一位起源?
與此同時,天空的光狀大門打開,揹負不同對數羽翼的光影,從中飛出,放聲高唱:
“聖哉!聖哉!聖哉!”
“主是昔在,今在,以後永在的全能者!”
“攻伐列國,吾神稱王!”
它們有的是兩隻翅膀遮腳,兩隻翅膀飛翔,身體劇烈燃燒的怪異個體;有的是揹負六隻翅膀,身體內外長滿各種眼睛的抽象怪物;有的是四隻翅膀上下舞動,人臉、牛臉、鷹臉、獅子臉糾合爲主體的玩意……
這些獵奇生物錯落間隔,縱橫成列,擺成軍陣的態勢,連同開動的魔獸大軍一起,朝着迦南神族和三位起源神氣勢洶洶殺來。
該死,還有埋伏!
三位起源之神本能的一陣心驚肉跳。
他們當即激盪權能,結束僵持,掉頭衝出這可怕的巴比倫神代。
負責助攻的迦南神族見此情形,也慌忙跟隨着三位起源神後撤。
一場大戰,就此中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