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商平忙於德科艦隊和星系政務時,在黃金帝國境內仍保持“獨立”地位的第六百七十八惑星,名爲商都的星球上,埃德加少將正悠閒的坐在路邊長椅上喂着鴿子。偶爾商譽會同他一起,兩個年齡加起來近八十歲的男人,最常做的竟然不是做爲敵對一方的互相攻擊,而是懷念那些遠去的記憶。
這一天,埃德加少將看着商譽黑色外套上的寶石胸針,嗤之以鼻的嘲諷他丟掉了軍人的樸素和剛毅,一身商人的市儈與奢侈。商譽則以埃德加終日不修邊幅像個流浪漢還以顏色。當然,埃德加不會真正如商譽說的一般,他只是不習慣軍裝以外的衣服罷了。與其同商譽一樣,他寧願繼續不修邊幅下去。他受夠了每天早上都要對着鏡子整理袖釦和領釦,他是“俘虜”,一件襯衫和簡單的夾克式外套足以。
“商譽,你顯然忘記了當初自己是什麼樣子。”
商譽再一次對埃德加千篇一律的外套皺眉時,埃德加突然提起了十八年前的那場婚禮。
當時,商譽仍在馬爾斯艦隊中服役,同現在的埃德加一樣,一年到頭身上穿的除了軍常服就是軍禮服,婚禮當天,身着雪白婚紗的曉夏美得驚人,一羣商譽的戰友及同僚,無不對商譽的好運羨慕嫉妒不已。但是說到新郎官,則讓人大跌眼鏡,直到婚禮的前一刻,他還在對正式禮服上的領結和袖釦糾結萬分。
“我至今還記得你當時的表情,需要幫你回憶一下嗎?”
商譽眯起雙眼,“埃德加,你的記憶真好,值得誇獎。”
“嘿,朋友,我只是實話實說,別一副要吃了我的樣子好嗎?如果漢森和阿波羅還活着,我們倒是可以坐下來一起緬懷一下。說起來,你還記得當時漢森對你和曉夏的評價嗎?”
“郎才女貌?”
埃德加搖搖頭,“選擇性失憶可不怎麼聰明,當時參加婚禮的人,如果還活着,絕對記得他的話,‘青蛙和公主’,多麼經典的形容啊……”
“埃德加,我是不是讓你過的太舒服了?”
“商譽,你不能公報私仇!虐?俘可不對!要知道,美人總是不乏追求者的。當初曉夏嫁給你,多少人想用激光槍把你打成篩子?要是沒有我們,你早就在馬爾斯的某一處荒郊野外長草了。”
“這麼說,我還要謝謝你了?”
“不用謝,我一向做好事不願意留名的。”
商譽咬牙切齒的想把眼前的男人大卸八塊,終究礙於商平的囑託,只能踩着重重的步子轉身離開,彷彿將腳下的鵝卵石當做埃德加那張讓人生厭的英俊面孔一般狠狠踩踏。
埃德加哈哈大笑着,爲自己再一次將商譽氣得頭頂冒煙而高興。笑過之後,雙臂向後搭在長椅的椅背上,仰起頭,看向碧藍的天空,他有多久沒這樣笑過了?
現在的他,除了不能離開商都以及同外界聯繫之外,商譽對他的活動沒有任何限制。這種悠閒的日子,讓他覺得好像提前過上了退休生活。
仔細想想,從出生到現在,他按部就班的遵循一個馬爾斯男人既定的生命足跡前進着。從軍校畢業,進入艦隊,獲取戰功,逐步從列兵,士官,尉官,校官,一直到少將,榮譽,詆譭,讚譽,攻訐,他以爲自己就會這樣一直走下去。他是一名馬爾斯軍人,他爲自己的星球奉獻了所有,只要他有!
政治家玩的那一套他不參與,並非不知道艦隊中某些人的手段,他以爲這些離自己很遠,但是,十幾年前的那一場變故,徹底打亂了他人生的軌跡。當權者拋棄了馬爾斯的戰士,摯友的死亡,失蹤,陰謀發生後的粉飾太平與湮滅痕跡,埃德加的憤怒無處發泄。當阿波羅攔下自己時,他控制不住揮拳撲向了昔日的朋友……
如今想來,當時漢森和阿波羅,哪怕是查爾斯,都是有所察覺的吧?只是大家都無能爲力。這是掌權者之間的博弈,犧牲的,也只能作爲棋子完全磨滅。
戴維?索斯,埃德加不否認他的能力,作爲馬爾斯宇宙艦隊總司令,他幾乎無可挑剔。但是,也僅此而已了。
埃德加理解商譽的憤怒,也爲曉夏的逝去哀傷。當初,如果沒有察覺到事件背後的蛛絲馬跡,埃德加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會是什麼樣子。或許會結婚,給商平一個完整的家庭。然後按照軍齡退役,領一大筆退休金,然後再養一條狗……受到當初那次事件影響的,何止商譽一人。
只不過,作爲一名軍人,埃德加有他的堅持,就如當初對商平說的那樣,他理解商譽的悲傷,卻不贊同他的瘋狂,如果他沒有被俘虜,仍將爲馬爾斯戰死。
不過,這一切都是假設罷了,他現在的處境,或許從某種意義上解救了他也說不定。畢竟,無論同商譽還是商平爲敵,都不是埃德加願意的。
一旦想起馬爾斯,埃德加就會想起奧斯汀。說起來,這個索斯家的小兒子,這段時間的表現的確讓人刮目相看。他似乎完全拋開了剛到商都時的陰鬱,也沒有再提起商平,自從商都的圖書資料館重建之後,奧斯汀就一頭紮了進去。如果不是對奧斯汀?索斯有所瞭解,埃德加或許真的認爲他已經放下了,不過,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這種可能微乎其微。
“還是個孩子啊……”
想起商譽列給他的一段書單,全部是關於黃金帝國曆史以及帝國艦隊史。如非戰艦槍械等相關資料有一定開放等級,埃德加相信,一定會在奧斯汀的借閱書單上看到。奧斯汀絲毫沒有隱瞞,也沒有必要,他們現在在商都的生活,看似自由,其實一切都是透明的。
“該說的確是索斯家的人嗎?”
埃德加低聲笑了,單手遮住雙眼,輕輕敲着額頭,算了,至少奧斯汀無法離開商都,等到他們離開的那天,一切都應該塵埃落定了吧?他真的不想讓商平傷心和爲難。
埃德加覺得自己現在的想法有些厚顏無恥,歸根結底,除了是一名軍人,他也是一個父親。
銀河歷一一二九年九月,商平終於登上德科星系艦隊旗艦,親自率領艦隊進行了一次實戰演習。雖然商平已經有多次星際作戰經驗,可作爲一支龐大艦隊的指揮官,還是第一次。他深諳紙上談兵不切實際的道理,沒有指揮官會僅憑藉着虛擬光屏上的數據就能指揮戰役,一場戰役能否勝利,需要多方面因素的配合,商平知道自己不可能面面俱到,除了三名少校指揮官,他將索蘭?艾德里希留給他的帝國禁衛軍也分別調撥至艦隊的各艘分艦隊旗艦中,整支艦隊,包括補給艦,巡航艦,主力戰艦,從初具雛形到如今羽翼漸豐,僅僅花了不到三個月時間。商平不是不自豪的,這種自豪不是自滿,但也隨即被壓制下去。
一旦想到這支艦隊要去佔領的是繆斯星系,商平還是不太自在,這種感覺始終沒有消失。他從不知道自己還會優柔寡斷,而且是在明知事情結果的前提下。
“真是個壞習慣。”
商平的自言自語落在恰德?梅斯少校耳中,藍色皮膚的少校大人看着手裡的防曬霜,他始終不能適應德科星系現在炙熱的陽光,難道領主大人是在間接嘲笑他不夠爺們?
拋開商平的自言自語和恰德少校的防曬霜,德科星系艦隊還是如預定的進入演習地點,一處距離帝國邊境十六光年的死亡星系,這裡沒有任何生命存在的跡象,因爲這裡沒有一顆星球適合人類居住。商平第一次看到這片星系的資料時,他嚇了一跳。無論是中央的恆星,還是行星分佈,這裡都和銀河系太像了,如今親眼所見,這種感覺更強烈了。
“或許,這真的是地球?”商平的視線牢牢黏在光屏中的那顆行星上,殘破的,彷彿從內部爆裂,失去了三分之一面積的可憐星球,依舊在既定軌道上,圍繞着早已燃燒殆盡只留下殘殼的恆星公轉着。想起馬爾斯中央資料館記載的銀河系史料,商平自嘲的笑了笑,“就算是,也早就被人類毀掉了。”
“領主大人,您似乎對這個星系很感興趣?”
一直站在商平身後的侍從官疑惑的看着屏幕,“這裡並不適合居住,也沒有任何值得開採的礦藏,甚至連微生物都沒有。如今只是作爲帝**校生和艦隊新兵實戰演習的星域。”
“恩,我知道。”商平點點頭,單手支頤,“我只是覺得這裡像我記憶中的一處地方罷了。”
侍從官十分善於察言觀色,見商平不願深談,也就不再開口。
沉默並未持續太久,商平旗艦的參謀官進入指揮室,向商平請示演習是否開始。
“艦隊全部進入指定位置了嗎?”
“希德?霍爾少校的第一艦隊和恰德?梅斯少校的第三艦隊已進入指定攻擊位置,擔任防守一方的波密少校則不在原定位置上。”
不在原定位置?商平皺了皺眉頭。
“波密少校是否向旗艦請示過?”
“沒有。”
那就是擅自更改座標點了?
商平微微眯起雙眼,隨即嘴角一勾,有意思。看了一下時間,距離預定時間還有五分鐘,向參謀官點了點頭,“不管他,通知各艦,演習按照預定時間開始,然後關閉旗艦所有通訊頻道,”
參謀官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指揮官大人,難道不通知第一艦隊和第三艦隊嗎?”畢竟第二艦隊擅自更改座標,不符合演習規則。
“不需要。”商平舒服的靠向椅背,輕笑一聲,“戰場本就不是一成不變的。”
“遵命!”
參謀官離開了指揮室,侍從官一向對商平的軍事指揮不做置喙。隨着時間的流逝,商平則陷入了沉思之中。靈活固然好,但他不喜歡自作主張。波密少校很聰明,希望不要聰明卻被聰明誤。畢竟,他從皇帝那裡要來一個合格的艦隊指揮官,並不容易,或者,皇帝已經預料到會發生這種情況,纔將帝國禁衛軍留給他?
天知道……
銀河歷一一二九年九月二十一日上午十時整,德科星系艦隊實戰演習,正式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