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沉的運河之中,偶爾還會飄過透明的冰片,跟朗·愛賽特的船,或者建築基座撞出沉悶卻並不算大的聲音。
這水現在依舊非常冷。
但是那十來個黑影卻好像已經在恩塞納達宮樓梯前的河水中悄悄等了一段時間。
他們瞅準了伊斯特拉德·蒂森最靠近的時間,接着驟然動手!
冰冷的河水從他們已經變得貼身的衣服上往下淌,但是那些刀刃的寒光卻凌厲依舊。
恩塞納達宮大理石樓梯的最上端,守衛宮殿大門的衛士們驟然一驚,緊接着就朝着樓梯底端衝下來!
“國王!保護國王!”
他們一邊跑一邊大吼。
他們爲了更快,幾乎想要合身滾下來,但是如果維持不了戰鬥姿態滾下來,估摸着壓根剎不住車就直接順着樓梯滾到運河裡了,那就只能跑!
這至少需要一分鐘。
而一分鐘裡,能發生的事情就太多了。
一個人類如果有甲冑,不管是鎖子甲還是板甲,面對尋常人手裡的刀劍,就算是沒有武器用盔甲硬抗,至少也能周旋個兩三分鐘,事後基本也就是輕傷。
但是如果身上沒有甲冑,那麼一把刀子想要殺人,幾個呼吸就夠了。
而現如今,柯維爾的國王伊斯特拉德,身上就只有一身紅色天鵝絨的便裝罷了。
“陛下!”迪科斯徹的小船剛離開大理石臺階不遠,也就十米不到。
驟然見到一場針對伊斯特拉德的刺殺在自己面前發生,密探頭子縱然已經見過不少,甚至是策劃過不少這類行動,卻還是一時之間只覺得大腦發矇。
他大喊着,划船的船伕也懵了。
按理來說,迪科斯徹這時候已經做不了什麼了,也沒必要做什麼。
小船已經向前劃了十米遠,船在水裡走,想掉頭或後退都得先克服慣性。別看只有十幾米遠,小船想回去估計得用兩三分鐘。
而且回去幹嘛呢?
柯維爾的援助已經給了,既然伊斯特拉德之前都已經給迪科斯徹如此交代,那就說明其實錢和人都已經到位了,只等他接收就能直接上戰場。
國王本人死不死,援助都已經在那兒了。
身爲一個間諜頭子,不管是出於利益或理智,甚至是自身安全,迪科斯徹此時都應該做出一個再明顯不過的決定。
但他沒做。
“噗通!”
又肥又壯的身體在朗·愛賽特還飄着冰片的運河水面上砸出一個難看的浪花!
迪科斯徹感覺自己幾乎是跳水的瞬間,刺骨的寒冷就已經讓自己全身宛如火燒火燎一樣痛苦。
肌肉在抽筋,整個人都在發麻。
但他還是往十多米外的岸邊笨拙的撲騰。
這是爲什麼呢?
迪科斯徹自己這會兒都在問自己。
就因爲剛纔久違的有人能說兩句交心的話?
就因爲在維茲米爾王遇刺之後,難得有一個國王不把自己看做是幹髒活兒攫取權力的野心家?
迪科斯徹自己也不清楚,但是這並不妨礙他此時一邊哆哆嗦嗦的咒罵着,一邊往大理石臺階上撲騰。
從水中猛然躥出來的十來道黑影,普遍不是太強壯,刺客這職業本來也就不需要太強壯。
水花飛濺的瞬間,直面這十來個刺客的伊斯特拉德·蒂森,反而可能是在場所有人中最冷靜的那一個人。
柯維爾本來的王室譜系,毫無疑問是跟瑞達尼亞的王室同宗。
但是歲月變遷,後來蒂森家族的始祖靠着軍功成爲了下層貴族,後來一路高歌猛進,左右逢源,才讓自己的血脈融入王室,直到現在成爲王室。
伊斯特拉德繼承了蒂森家族優良的戰士血統,他高大、英俊又強壯。
縱然政務纏身還已經五十六歲,但也能一眼看出來他身形矯健而有力。
雖然不知道這些刺客是怎麼在這個溫度下的河水裡潛伏了多長時間,但是他們的身體狀態肯定會被低溫影響。
衣服溼透加重,溼衣服纏裹在身上也會對行動造成數倍的阻礙。
這時候最理智、安全的做法是什麼?
——跑!
跑就行了!
伊斯特拉德身強力壯,就算受不住刀子,但是往樓梯上跑總是可以的。
樓梯上端的衛兵也在往下趕,他只要跑,大概率就什麼事兒都沒有。
逃跑,是理智之下的策略。伊斯特拉德也確實是個臨危不亂、理智果決的人。
但是
在柯維爾的國王轉頭,看見自己那樸素到平凡的王后時,他就理智不下來了。
澤麗卡一臉蒼白,她顯然是被嚇壞了。
她平日裡雖然篤信《雷比歐達聖書》,卻都不敢在有外人的場合讀這本書,因爲她害怕國民們會笑話她。這樣的女人,面對突如其來的刺客多半是大腦一片空白的。
伊斯特拉德與妻子澤麗卡的愛火,在他們婚姻綿延的幾十年中都不曾熄滅。
這一點各國間諜,包括迪科斯徹,都幾次三番的證明過了。
而今天,國王自己將作出最後也最大的證明。
“來我背後,澤麗卡!”
腳步踉蹌、矮小發福的王后,被高大英俊的國王不由分說的護在身後。
“走,澤麗卡!你只管往上走!注意腳下別摔了!別慌,不能摔倒,快走吧。”
刺客們已經全都出了水,站在了大理石樓梯上。
而國王則用後背護着王后,面對刀刃,語氣冷靜的囑咐她。自己卻一步也沒有挪開的意思。
但他不走,澤麗卡只是一個勁的在他身後發出無意識的尖叫和哭泣,卻也不肯離開。
說實話,以她的腿腳其實也沒機會離開。
伊斯特拉德·蒂森的估計出錯了。
在他的估計中,這些從水裡躥出來的刺客,他們被身上的溼衣服牽絆、纏裹,動作至少要比正常狀態慢上兩成,體力消耗要大上五成!
但是這些黑影站上了臺階他纔看見,從暗沉的河水中鑽出來的,僅有三人是穿了衣服的。
其餘十來個矮小的身影那身上的黑色是毛髮!
“殺!都、都殺了!”
鼠人畸形的嘴巴里吐出含糊不清的叫嚷。叫嚷的同時,它們的動作還很快。
十來只巨大的水老鼠,它們那相對細小的肉爪子上都綁着鐵質的爪子,寒光凌厲!
它們動作很快,畢竟,這是從五百多的鼠人羣體中被挑選出來的精英鼠人。
什麼都來不及了。
階梯之上的衛兵來不及趕到,水裡幾乎要凍到抽筋的迪科斯徹也趕不過來。
伊斯特拉德再也沒時間多想了,他轉身將他的澤麗卡抱在懷裡,接着按着她趴下,自己蓋在她身上。
‘就這樣吧。’國王心想,‘它們必須把我的身體扎穿、扎透,才能傷到澤麗卡。’
短短的十幾秒內,他最後只剩這點念想了。
但是眼見刀刃臨身,伊斯特拉德的鼻子裡甚至都聞見了那些水老鼠身上陰溼的臭味時
“噌!”
一聲撕裂空氣的尖銳爆響!從柯維爾國王的後背上,從側方擦過去!
那被牽引的風簡直要把他背上披着的紅色天鵝絨披風給扯掉!
一把執勤士兵的斧槍,被某種恐怖的力量所投射出來!
威勢之猛烈幾乎像是架在城牆上的牀弩!
向着伊斯特拉德最先圍過去的四隻鼠人,側面襲來的斧槍,先是乾脆利落的扯斷、砸碎了第一隻鼠人的腰。
這隻鼠人被那斧槍從側腹射入,狂暴的力量讓它以被撕扯的殘忍狀態,上半身與下半身分離。
腥臭的臟器和鼠人的鮮血如同爆裂的水球一樣爆出來!
它承受了最強的衝擊力,還在它側面的三隻鼠人卻也沒有幸免。
兩隻鼠人被穿肉串一樣串在一起,但好歹沒有被撕碎。
最後一隻因爲站位偏差的原因,一邊的膀子連着半個胸腔,都被斧槍給捅進去,接着在仍未消失的衝擊力下被扯掉了!
“啊!!!吱呀!”
鼠人在突然爆發的血腥現狀中尖叫起來。
伊斯特拉德依舊壓着自己的妻子,不敢讓她起身。此時只能向剛纔尖銳爆響傳來的側方扭了扭頭。
他看見三人一貓,正快步從恩塞納達宮那寬敞雄偉的大理石階梯的下端邊緣,朝着這裡飛速趕來。
辛特拉的藍恩尚且保持着投擲的姿態,他身邊有一羣被嚇傻了的執勤衛兵,領頭那個手上的斧槍剛被搶走。
看樣子像是追着他們三人一貓來到了宮殿正門的樓梯,隨即就被眼前正在進行的刺殺驚呆了。
絨布球在藍恩之後,緊接着就甩出了自己的艾露貓迴旋鏢。
柯恩雖然是獅鷲學派的獵魔人,擅長法印,但他也沒辦法把自己的法印控制得跟藍恩一樣,凝聚到都能當彈藥推動力了。
此時他舉着自己的十字弓,射出了一發銀質弩箭。
席兒·坦沙維耶,則在雙手間拉起了火焰,念動咒語。幾個鼠人不知道怎麼着就開始自燃了。
眼下,這羣刺客跟國王已經離得很近,除了他們這羣對自己的本事實在有信心的人之外,誰也不敢輕易用遠程攻擊去解圍。
再者說,執勤衛兵手裡也一般不配置弩箭長弓這種裝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