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聽說了嗎？”一名後勤副官大汗淋漓的擠開桌邊衆人，湊到跟前大喊着，“命令下來了！加急的命令！咱們要開戰了！就從我說話的這一刻開始，不得延誤！”
“安靜。”後勤主管埃夫特森皺着眉頭，“你吵得我頭都要裂了。是的，我聽見了。這麼大的動靜，只有聾子才聽不見。”
副官吃驚的看着他：“您不爲此高興嗎，大人？”
“高興。”埃夫特森深吸口氣，“但我想安靜的慶祝，然後高效的工作。”
後勤官們沉默下來，面面相覷。
‘真像是一羣小狗。’
埃夫特森看着這些手下，心裡平靜的想着。
是啊，戰爭突然就再開始了。而我們向來無往不利、無堅不摧。所有人都看着佔領下來的土地，心裡想着的是皇帝頒佈出來的移民法令，還有自己身爲軍人所應享受的巨大優惠政策。
可是那些大頭兵們在營帳外慷慨高歌，踩着又冷又溼的泥地搬運盔甲和武器、調集馱畜和牲口。
而營帳之內，後勤部門的這些年輕人們，熱情絲毫不比他們低。
畢竟後勤部門是肥差，能進來的人誰又背景簡單了？
大頭兵們爲自己那政策給予的一畝三分地而高興，這些人眼裡看着的東西可要比那大得多了。
埃夫特森突然伸手，收攏桌上的地圖和文書，然後看看四周。
“安靜，我要發佈命令。”
屬下們都期待的筆直站好。
“你們每個人，都聽見了不久前調任過來的門諾·庫霍恩元帥發表的演說了。”
他斟酌字句的開口道。
“但我要提醒你們，先生們：元帥對他手下所說的話，並不完全適用於你們。你們切實要執行的是另外的命令——我的命令。”
埃夫特森擦擦額頭。
“當時元帥說：給城堡以戰爭，給村莊以和平老一套了，他在上次戰爭時就是這麼要求的，在東線戰場也是。可惜，我們那時候輸得很慘。”
“現在，我讓你們忘掉這個命令。並且遵循一條截然不同的命令，這也將是我們再次開戰後的口號：不留一個活口，不留一草一木。”
“從這一刻起，我們的軍隊就將越過那條沒有明文標定的停戰線，而我們則必須在我們的身後留下一片焦土。即使我們失敗了、退回來了，那麼對方能拿到的也只會是燒焦的廢土。”
“可是大人，”一個副官遲疑着說，“咱們就這麼幹？元帥他.”
“元帥日理萬機。”沒等說完，埃夫特森就強硬的打斷了對方。
“而且這次突然開拔.明說了吧，就是要快打快攻。他頂多給後方部隊下個指令，咱們難道要守着個粗略的指令幹活兒嗎？人吃馬嚼的有一天供不上，那纔是咱們該被追究的時候！”
埃夫特森清清嗓子，把話題扯回來。
“在我們的部隊把身後的土地變成焦土之前，你們的使命就是在那片土地上搜刮出一切油水！軍隊是個吞金獸啊，朋友們。餓着一天都不行啊.”
一連串細緻卻必要的工作吩咐下去，埃夫特森這才走出營帳。
遠處地平線上清晰可見黑色的煙柱，其他地方也接二連三的冒起黑煙。
門諾·庫霍恩已經在當天接到某個消息的第一時間，就拋下了一切停戰期的準備工作，立刻緊急開赴戰場。
而許多工作不是說停就能停的，他這乾脆利落的一走，按照埃夫特森的折算，相當於當即就報廢了整個軍營少說半個月的物資。
而各個辦事員們也相當於白費了一個多月的工作精力。
牽扯之大、消耗之巨，幾乎都夠讓門諾·庫霍恩這種身份的人往帝國軍事法庭走一遭了。
但是埃夫特森卻清楚的知道，他這乾脆利落的開戰不僅不會有損元帥的威名，還有皇帝的信重。
相反，這叫‘當斷則斷，元帥風範’。
爲了某個消息、爲了某段時間差，很多原本看起來重要無比的事情，也都不算重要了。
而門諾·庫霍恩率先領隊奔襲，他走之後，這軍隊裡的原則自然也就跟着他一起走了。
剩下的，是埃夫特森給自己的後勤副官們留下的原則與口號。
一支由攻城器械組成的長隊在大道上走着，輪子轆轆作響，在泥地上壓出車轍、濺起泥點。
他們的目的地是位於泰莫利亞南部邊境的馬耶那要塞，等要塞被攻破後，直接繼續北上馬裡波。
彼得·埃夫特森在清點和計算，他是尼弗迦德帝國的財務大臣，戰時是部隊的首席後勤官。
他在這位置上幹了二十五年多，清點和計算已經成了他的人生意義。
一臺重型投石車要五百弗洛林，輕型要兩百，一臺弩炮少說一百五。
而這些傢伙事兒如果是那種新研究出來的款式，造價則全都要翻倍。一隊受過培訓的操作人員，每月薪酬則是九個半弗洛林.
一隊輕騎兵從走出營帳的埃夫特森面前，攻城器械的車隊旁邊超了過去。
從騎手打着的藍色玫瑰三角旗來看，這是來自那賽爾行省的戰術騎兵團。
‘他們肯定高興壞了。’
埃夫特森心想。戰爭將要再度開啓，而他們則團結在戰無不勝的尼弗迦德軍團中，滿眼的土地都將是未來有他們一份的政策優惠，而他們還大概率不用跟敵人的正規軍硬碰硬。
因爲要快打快攻，所以門諾·庫霍恩一定會把最強的力量、最強的軍團全部聚集到前鋒，這些行省和附屬國湊過來的軍隊，則充當了後衛。
他們將會守衛軍隊的後方，幫助轉移和機動。但是更多時間，他們會搶劫、焚燒和屠殺。消滅散兵遊勇，追擊撤退的潰兵。
他們會很高興，因爲這將是一場輕鬆的戰爭，頂多叫人精疲力盡，卻不太會讓人喪命。
埃夫特森心裡在折算。
這支戰術騎兵團包括十個騎兵小隊，共計兩千人上下。門諾·庫霍恩不會安排他們打硬仗，但是小的遭遇戰、追擊戰，也足夠讓他們損失掉六分之一。
他們將在野外露營，這將面臨食物中毒、水源不淨、傷寒的風險，死去人數將達到四分之一。
接着還有各式各樣卻總會發生的意外事故減員，這通常會損失五分之一的人。
最後能活着回到那賽爾的，頂多八百人，只少不多。
通常來講，能頂着減員十分之一的恐懼還堅持作戰的部隊，就是精銳中的精銳了。
但是這種說法的限定條件是‘一場作戰之中’，大量、短時間內產生的傷亡當然會把人嚇傻、崩潰。
但是如果把傷亡的人數，分佈在拉長的時間線和戰線上，那麼士兵的鈍感力會超出想象。
煩悶枯燥的行軍與日常的意外，這些東西都會讓人變得麻木。
騎兵隊繼續從道上路過，後面是步兵團，再往後是長弓手、弩手，還有來自維克瓦羅和埃託利亞的巨盾手和長矛手，他們的甲冑就跟螃蟹殼一樣厚實。
接着是一羣五顏六色的烏合之衆，來自麥提那、梅契特、吉索和艾賓這些地方的僱傭兵。
人潮涌動、槍刃如林。在這尚未完全回暖的天氣裡，軍隊的調動讓每個人身上的熱氣，都在冷空氣中變成了白煙。
然後無數的白煙匯聚在一起，就像是烽火狼煙一樣綿延龐大。
直到此時此刻，所有人才對這無比突然的時刻有了實感——開戰了！
——
維吉瑪的皇宮之中，弗爾泰斯特正在接見一個矮人和一個人類。
說是談判，但其實真正要談的事情都已經塵埃落定了，他們這次過來只是爲了給弗爾泰斯特一起走完程序，造造聲勢而已。
“我很感謝布羅瓦爾·霍格大長老的明鑑。”
弗爾泰斯特親手給桌前的矮人倒上了一杯伏特加。
在王室議會的長桌之前，矮人與人類也都各自擁有了一個座位。
“俺沒啥說的。”矮人一口悶了伏特加，他穿着如同矮人銀行家一般昂貴考究的衣裳，但是舉止卻像是個矮人軍人，“大長老本不想摻和人類之間的廝殺，但是您也知道，陛下。”
矮人抹了抹粘在鬍子上的酒水：“在尼弗迦德人面前，俺們也沒好日子過。所以該幹就幹吧。按你們人類的說法，您還是俺們馬哈坎的保護者不是？俺們這也算履行職責了。”
“但是在名義上，俺們依舊不能算是馬哈坎官派的部隊，俺們只是馬哈坎志願軍。”
“理所當然。”弗爾泰斯特鄭重點頭，“在這時刻，只要是能提供幫助，其餘我還能要求什麼呢？”
馬哈坎山脈裡的矮人終於要出來，爲北方而戰了。這對於一向以守舊封閉還倔脾氣的布羅瓦爾·霍格大長老來說，是個幾乎不可想象的舉動。
當年他可是要跟弗爾泰斯特打一仗，來維持馬哈坎矮人自治的封閉狀態。
後來亞甸的德馬維從中斡旋、說和，這才免了一次戰爭，德馬維本人也得到了象徵矮人尊重的鉛戒，作爲禮物。
而如今，或許是這個年長的矮人，從自己南方的同族中得到了什麼消息，又或者他自己就知道尼弗迦德人在種族問題上到底是什麼樣子。
總之，一支數千人的矮鐵墩子部隊，將作爲支援加入泰莫利亞的陣營。
領頭人就是眼前的巴克萊·埃爾斯上校。
而在同席的人類身上，衣領上則掛着瑞達尼亞紅鷹的徽記。這是代表瑞達尼亞的海德薇格王后，前來給泰莫利亞提供支援的大使。
一次性接待兩撥援軍，這也算是弗爾泰斯特爲了壯大聲勢而作的安排。
但是就在兩名使者，跟在座的王室議會成員們禮貌寒暄的時候，大門卻轟然洞開！
一名侍者快步小跑的靠近皺眉不悅的弗爾泰斯特。
“陛下，”他肉眼可見的緊張，緊張到眼神渙散、舌頭打結，“前、前方傳來線報.尼弗迦德的中央集團軍，襲擊了馬耶那要塞！”
“.”
一時之間，大廳之中因爲震驚而陷入了一陣寂靜。
但是隨即，在這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越來越不妙的氣氛中，弗爾泰斯特卻突然站了起來，並且表情看着並不壞。
“突然開戰？門諾·庫霍恩腦子進水了？這除了打出第一波突襲的優勢之外，剩下的全是劣勢！諸位，他腦子發懵，這正是我們的機會！”
國王朗聲說着，還舉起了自己手中的酒杯，像是在慶祝這個‘敵人的失誤’。
可是，那侍者的話顯然還沒說完，因爲他還沒有退走。
“陛下.”侍者磕磕巴巴的說着，“可、可是馬耶那要塞已經被攻破了。”
沉寂，再次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