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停在派出所前面,邊白賢一言不發地走進去,陸良人沒有問他去做什麼,只是默默坐着。
原本叼在嘴裡的雪糕現在卻躺在菸灰缸裡融化成了渾濁的液體,黏黏糊糊,亂七八糟,宛如她的心。
‘……像你這種女人,如果從一開始就不存在那該有多好……’
邊白賢當時說話的語氣很溫柔,悠哉悠哉,像是朋友之間的閒談。
可卻比咆哮更加讓她戰慄。
是的,戰慄。
而且是高頻率的抖動。
陸良人把顫抖的雙手隱藏在背後,顫抖的雙腿縮在椅子下面,頭髮遮住臉。
邊白賢從來就不願意看她,所以並沒有發現這一切。
大概在邊白賢眼裡,只是這個姐姐又在發呆罷了。
陸良人盯着自己的鞋尖,眼淚一個勁打轉。
白白……
在我心中,你還是那個剛出生時軟軟小小的弟弟,還是那個會含着手指追在我屁股後面喊姐姐的弟弟,還是那個揹着書包滿臉臭屁地喊“不要跟着我”的弟弟,還是那個一邊罵我笨一邊幫我解決問題的弟弟……
可是在你心裡,我已經什麼都不是了。
“人在哪?”
“喏,就在車上坐着。”
兩個人的聲音越來越近,陸良人微微轉過頭,看到一個頭發白了一半的老警察跟在邊白賢身後走來。
“良人啊,不是叔說你,你這迷迷糊糊的性子真的要改一改。你知道嗎?在你不見的這三天裡白賢跑了多少地方到處找你,甚至都報警登記失蹤人口了,報紙上的尋人啓事也發了,就差沒……”
“好了王叔,”邊白賢打斷這位警察的話,冷聲道:“您跟她說這些幹嘛,她聽得懂嗎?既然現在人回來了,那就麻煩您幫我銷案吧。”
“嗯,剩下的交給我,你們快點回去吧,報社那邊記得也要通知一下。”
“好的。”
直到啪的關門聲響起,老化的引擎再次轟鳴,陸良人才從震驚中清醒過來。
白白在到處找我?他還報警了?一向吝嗇小氣的他居然還花錢登報紙……身體突然不抖了,陸良人看着邊白賢冷冰冰的一張臉吶吶不語。
這一次車子直接開進停車場,待汽車熄了火,邊白賢才轉頭看着陸良人冷聲道:“你一直盯着我幹嘛?”
陸良人囁嚅着說:“白白,你不是想要我不存在嗎,那爲什麼還要去找?”
邊白賢橫了她一眼:“那我還想要爸媽不要死,他們能活過來嗎?思想是一回事,現實是另一回事……唉,算了跟你這個傻子也掰扯不清楚。”
“白白,我不傻,我就是笨了點。”陸良人小聲堅持。
而回應她的只有邊白賢兩聲嗤鼻冷笑。
下車後,兩人拎着大袋小袋回了家,陸良人把貢桌上已經皺了皮的蘋果和香蕉拿下來,換了榴蓮和板栗。
“爸爸媽媽,對不起我這幾天不在家,都沒有來給你們上香,要不現在補上好不好,我算算要點多少根香哦,3……6……9……”
“點那麼多幹嘛啊!你又想把我家牆壁燻黑是不是!刷牆不要錢啊!點三根香意思意思就行啦!”
聽到邊白賢的大喝,陸良人趕緊手忙腳亂地把香又塞回去,只點了三根拜了拜,然後插進香爐。
“去洗手,然後把藥吃了,記得吃藥前先看說明,別胡亂吃,早晚有一天吃死你!”
廚房裡響起邊白賢惡聲惡氣的指令聲,陸良人習慣性地按照他的指令做事。
吃完了藥,陸良人站在原地楞楞地想:接下來要幹嘛呢?是先找個地方坐下還是先開電視?這是個問題!
糟糕,選擇困難症又犯了。
二十分鐘後,邊白賢端着菜從廚房裡走出來,看見陸良人站在那裡不知所措的樣子皺眉不已,“去開電視。”
得到新的指令,陸良人鬆了口氣,趕緊去找遙控器。
等到電視裡響起灰太狼悽慘的尖叫聲時,邊白賢已經將飯菜都端上了桌。
炒豆芽,小蔥拌豆腐,白菜湯,這一個月來基本上都是吃這個,偶爾燒個冬瓜南瓜就算是換口味了。
可是今天陸良人的碗里居然多了個荷包蛋,還是她最喜歡的糖心蛋。
雖然看着那顆蛋流口水,但陸良人還是堅持道:“白白,我不能吃葷菜。”
邊白賢也不多說,悶着頭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喂,可惡和尚,告訴我們家那個傻子雞蛋是葷還是素。我警告你,想清楚一點再說話。”
然後猛地把電話遞過去,陸良人接過電話之後嗯嗯兩聲,纔在電話另一端的低笑聲中掛斷。
邊白賢頭也不擡道:“他怎麼說?”
陸良人歪着頭想了想:“可悟師傅也沒說是葷還是素,就說我可以吃。”
“那還不快吃,難道等我來餵你?”
陸良人看到邊白賢一臉不耐的樣子好像又要生氣了,趕緊動筷子,可是……
“白白,那你的呢?不是買了兩個嗎?”
“笨蛋,你下午不要吃啊!難道讓我再跑一次菜市場?”
陸良人有點愣愣地說:“那爲什麼不多買點?”
邊白賢瞪了她一眼:“不要錢啊!花的不是你的錢不知道心疼是吧,我告訴你,記賬!通通的記賬!”
陸良人縮縮脖子,覺得邊白賢的那個賬本越來越恐怖了,簡直就像孫猴子的緊箍咒一輩子都取不下來。
陸良人沉默片刻,開口道:“白白,我覺得我這輩子可能都還不清你的錢了。”
邊白賢冷冷道:“那就下輩子繼續還,別想賴賬!知道自己身欠鉅款,以後花錢就不要大手大腳。現在爸媽不在了,我們兩人又都沒有工作,整天待在家裡坐吃山空……”
就在這時桌上的手機鈴聲響起,邊白賢伸手一按,免提模式。
“喂!”邊白賢沒好氣道。
“呵呵,邊少嗎?是我啊,龔小彤。”
“看見了,我有來電顯示的,不然你以爲我什麼亂七八糟的電話都接?有事快說,吃飯呢,你打電話之前都不看時間的嗎?”
“呃……”電話裡那個女人明顯遲疑了一下,“上次我下午打的電話,您說在洗衣服。再上次我早上打的電話,您說在買菜。再再上次我晚上打的電話,您又說在洗碗。那請問我到底什麼時間打電話才合適呢?”
邊白賢嗆聲道:“什麼時間都不合適!我一天到晚忙的連喘氣的功夫都沒有,你以爲別人都像你一樣整天蹲在辦公室裡不挪窩,老母雞孵蛋啊!”
電話那頭響起清脆的瓷器撞擊聲,過了幾秒鐘,對方纔乾巴巴道:“邊先生,我和你爸媽好歹也合作了這麼多年……”
“錯!”邊白賢氣怒地拿起手機,薄薄的嘴脣開開合合說着比脣瓣更加刻薄寡情的話:“是你坑了我爸媽這麼多年!我翻看了賬本,三年,整整三年沒有漲過店租!”
“邊白賢,我送了你爸媽一張VIP卡,可以打五折!”
邊白賢眼睛一瞪,脾氣上頭:“我最討厭你們生意人這些上不得檯面的小手段!你聰明是吧,明知道就你那裡的消費水平哪怕是三折我爸媽都不會去,一張VIP卡和每年幾千塊錢禮品就套住他們三年不好意思漲租金。龔小彤,別跟我玩虛的,我懶得敷衍,大家打開天窗說亮話,咱們籤的合同早已到期,現在你只有兩個選擇,要不就按我的價格繼續交租,要麼就收拾東西立馬滾蛋!”
邊白賢挑明的言詞把對方一肚子打親情牌的話都堵在肚子裡,只能換成哀兵政策。
“邊少,你要漲店租,好,可以!但是你漲價的幅度也太大了,這個價格我真的沒法接受!以前都是21萬8一個月,你一來就開口要25萬8,一下子漲四萬。現在大家的生意都難做,我們飲食行業也不景氣,顧客越來越少,員工卻一個勁地要求加工資,你這店租再一漲,根本就做不下去。”
邊白賢冷笑:“接受不了就別接受,做不下去就關門大吉,不要拿別人的合理要求作爲你無能的藉口!給你三天時間收拾東西走人,我現在馬上放盤,28萬都有人租你信不信!”
“別,別,邊少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不是不想租,只是這租金方面就不能少一點嘛?”
“一口價,26萬整!今天是交租的最後一天,要麼轉錢,要麼搬走,你自己看着辦吧!”說完邊白賢就把電話掛了。
陸良人有些呆愣愣地凝視着他:“白白,26萬……不是比25萬8還要多2千嗎?你是不是說錯了?”
“沒說錯,就是26萬,她今天要是敢不給我轉錢,明天我就讓她滾蛋!哼,這些奸商就知道坑爸媽那樣的老實人,碰到我邊白賢,她那些招數可沒這麼好使!”邊白賢傲氣地擡起下巴。
陸良人笑了笑,伸出一個大拇指道:“嗯!白白你好厲害,難怪大家都誇獎你臉酸心硬,刻薄無情!”
邊白賢呆若木雞,盯了她足足五六秒鐘纔開口道:“你小學語文是數學老師教的吧?”
陸良人很確定道:“沒有啊,是語文老師教的!就是張老師,你不是也認識嗎?咱們以前是上的同一所小學。”
邊白賢無言扶額:“停!這個話題就此打住。我們之前在說什麼來着?”
陸良人擡眼望着天花板,回憶了一下:“你說我們整天待在家裡坐吃山空。”
“對!所以你花錢一定要有節制,不然將來連飯都吃不起,你難道想真拿一個破碗去大街上……”一道短信聲打斷邊白賢的話,只見他手指一劃,語音提示響起:“尊敬的客戶,您末四位爲0328的銀行賬戶於7月4日13點29分轉入人民幣260000.00元,轉帳人龔小彤,特此提醒您進行覈實。”
把手機收進兜裡,邊白賢瞥了陸良人一眼,繼續道:“總而言之,你要記得我們家現在很窮很窮,全靠我一個人養家餬口,所以再也沒有錢可以給你揮霍了。”
“哦……”陸良人有點明白,又不太明白地點點頭,然後把荷包蛋夾到邊白賢碗裡,粲然一笑:“白白養家辛苦了,雞蛋你吃,記我賬上。”
邊白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