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楠慢慢的走着,他對這個醫院,並不熟悉,不過總是可以問的。問上兩個人,也就問到了確切的地點。此時方文卓的父親和他的二姐、四姐已經回去了,三姐也去吃飯了,只有他媽和他大姐在照顧他。
方招娣沒見過王楠,文小花卻是認識他的,一見到他,就笑了起來:“哎呀,小楠你來了,快坐快坐,吃蘋果不吃?吃梨不?快坐呀,別客氣,我們家小桌這次全靠你了,真是多謝謝你啊!”
方招娣一聽是王楠,也熱情了起來,將一張他們從家裡帶的馬札放到他旁邊:“坐啊,快坐,手疼不疼?一會兒讓我媽回去給你燉點豬蹄,那個,你不是回民?”
這種熱情,若換成過去,王楠總會有些受寵若驚的,現在則恍若未聞,他只是直直的看着方文卓。方文卓此時的臉色比早先更白,頭上扎着繃帶,但並不損及他的容貌。他本就長得濃眉大眼,這出去歷練了一番,更添了一種成熟。
他看着他,心中則有些恍惚,只想着,看起來這麼正直的一個人,心腸怎麼就這麼壞呢?他從來沒有做過什麼對不起他的事,怎麼這人就想着一步步引他上鉤呢?還說看他順眼,這人一定是看他非常彆扭!
此時王楠的心思也有點極端,直把方文卓過去對他所有的好都當做了是別有用心的。
“南子,你怎麼了?我看你臉色不太好,吃飯了嗎?”
方文卓見他一直看着自己,也有點發毛,就開口道,文小花和方招娣也連忙跟着詢問,王楠回過神,抿了下嘴:“我有些話想問你。”
“你問。”方文卓心下一愣,敏感的覺得王楠問的,也許不是什麼好事,因此就看向自己的母親和大姐,“你們先回去唄。”
王楠此時魂不守舍,也沒注意到他這話是對誰說的,就道:“你放心,問了這話,我就回去。”
方文卓連忙道:“不是說你的。”
王楠也不理他,看着他的眼睛,慢慢的開口:“你當時,爲什麼找上我?”
“什麼?”
“你要和我做朋友,是不是爲了做試驗?”
方文卓臉色一白,頓時只覺得嘴巴發乾,他想說點什麼,但卻一時找不到話,王楠繼續道:“你對我好,是不是就想看看我之後是不是會報答你?”
“南子……”
“是不是!”
王楠的聲音帶了幾分尖銳,方文卓本就覺得頭疼,此時聽了,更是覺得太陽穴霍霍地跳,文小花注意到了他的不對,連忙道:“哎呀,做什麼呢,做什麼呢!小南,有什麼話好好說,你和小桌這麼好,可不要吵架啊!”
方招娣也道:“是啊,你和小桌現在都受了傷,有什麼話還是以後再,大姐先送你回去……”
方文卓捂着頭,艱難的開口:“媽、大姐,你們別亂了,南子,不是你想的那樣,就說我一開始有那樣的心思,到底、到底……”
他竭力的想辯白,可一時間又找不到合適的話。
過去的王楠,陰沉、偏頗,還有這那麼一個身份——雖然方文卓對於掃大街的,本身並不怎麼敏感,可大多數人提到的時候,總是會帶着一點鄙夷。方文卓自幼就是個有主意的。他交的朋友,都是對自己有用的,比如馬雲龍,腦子靈活,在班裡有威望;再比如吳強,身強體壯,很有威懾力。他和這兩個人來往的最多,是因爲彼此也算是臭味相投,但也是因爲他們對他有用。
而王楠有什麼用?
學習不是最好的,家裡也沒有錢,性格還不好,也沒有什麼人緣。既不討老師喜歡,也不得同學歡迎。簡直就是百無一用。因此雖然在樓層裡碰到過幾次,但方文卓從沒有將王楠放在心上過。
一直到那次他們一起蹲辦公室。王楠白着臉,默不吭聲的蹲着,既不像有些人那樣故意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也不像他們這蹲的久的已經麻木的只會嬉皮笑臉,他在那裡,就彷彿真的不在意,不知怎麼的,方文卓就想到了一句話——會咬人的狗不叫!
方文卓那時候也不過才十二三歲,雖然想的多一些,可到底也沒什麼見識,他的心計手段也都是跟電視電影學的。此時見王楠這個樣,就覺得他應該是那種天生冷漠,不輕易與人交好,但如果他認可了你,就一定會願意爲你赴湯蹈火的。
他也不過是腦子一熱,就湊了上去。後來和王楠相處下來,幾乎就忘了這個初衷——他再胸懷大志,也還沒有在此時就有城府到這個程度。王楠聰明,這種聰明不是馬雲龍的那種小心思。馬雲龍也是夠聰明的,腦子活,學什麼都快,下手也刁鑽。而王楠的這種聰明隱隱的,就更帶了一種大氣。方文卓也形容不出來。但如果真讓他選擇的話,他更願意和王楠在一起,不累。
而且王楠還體弱,這無形中滿足了他大男子主義的需要,他不自覺地就會偏向他。他自己沒覺得這有什麼,但當吳強馬雲龍問起來的時候,那就需要給個理由了。
可是給什麼理由?
王楠要是個女的,那一句話就能完事;王楠要是對他有什麼恩義,那也沒什麼問題。可是王楠和他認識的時間最晚,對他們這個小團體的貢獻最少,他要找理由還真不好找。
在那倉促間,他也就隨口說了句試驗。再之後,對吳強的解釋,也是基於相同的道理,他想着吳強老實沒那麼多花心思,對自己也言聽計從,他應付了他,下面的事情也好辦了。
他沒有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更沒有想到,吳強會把那麼久之前說過的話又翻出來。他的腦袋本就疼,現在更是疼的厲害,想說什麼,一時間卻只是嘶嘶地倒吸氣。
他母親和他大姐也顧不上王楠了,叫醫生的叫醫生,問話的問話。王楠在那裡看了,冷然一笑:“恭喜你,試驗成功了。”
說完,轉身就走,方文卓那邊見了,想拉他,卻覺得腦上一陣劇痛,再之後,眼前一黑,就昏了過去。
王楠一出來,就遇上了吳強和馬雲龍,兩人一見他果然來到了這裡,都是一陣心虛。吳強是頓時說不出話了,馬雲龍想了想,開口道:“南子,你也別想太多了,也許不是你想的那樣呢。”
吳強連忙道:“是啊是啊,當時桌子說的也含糊,說不定是我誤會了。”
王楠看了他們一眼,沒有答話,就從他們身邊走了過去。吳強還想再說什麼,卻被馬雲龍拉住了:“這事得他自己想明白,你再想也沒用。”
“可是、可是……”
他可是個半天,也沒可是出什麼。而那邊,王楠已暈暈乎乎的走出了住院部,他也不知道要去哪裡,就想着這麼走走看。他覺得自己真是個笑話。他爹不要他,他娘有了弟弟,他認爲最好的、是要當一輩子的朋友的,不過只是爲了做一場試驗。
那麼疼、他那麼疼的攔着刀,那麼努力的護着方文卓,那時候讓他去死都行,可結果,不過就是一場試驗!就是從認識了方文卓,他的成績開始下降;就是從認識了方文卓,他變成了老師眼中的壞學生;就是從認識了方文卓,他開始請家長!
如果沒有方文卓,他也許已經上了高中,也許已經上了中專,還也許、也許什麼都不是……可是,他以爲的友情、以爲的快樂,也根本什麼都不是!
“南子!南子我叫你你聽到了沒有!”
胡噹噹按住他,王楠這才慢慢的擡起了頭:“老闆?”
“操,不是我還能是誰?我說你這副夢遊的樣子是怎麼回事?你那兩個朋友呢?我不是讓他們看着你嗎?”
“朋友?”王楠嘴角抽動,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我有什麼朋友?”
胡噹噹皺了下眉:“說什麼混話呢,吃過飯了沒?醫生又來看你沒有?你的手還疼不疼?我說你這小子,昨天發什麼神經,打架都不會打,笨死了!他拿刀你不會拿磚啊,別往頭上敲,其他地方情打了,雖說打出個好歹會犯事,但也不能讓人就往你手上扎啊!”
“老闆……”
“什麼?有事直說,這麼膩歪做什麼?你雖說要嫁個老子,但老子是隻喜歡女人的,你別以爲你和女人一樣膩歪,我就會喜歡你。”看出他心中有事,胡噹噹故意胡扯道,他今天的相親又不怎麼成功,心煩意亂下,就想去摸煙。
“老闆,你收留我……是爲了什麼?”
“爲了什麼?”
“是啊,爲什麼?爲什麼要收留我?爲什麼要對我好?爲什麼要給我飯吃?爲什麼要讓我練球?”
胡噹噹被他這一連串的爲什麼弄了個頭蒙:“什麼爲什麼的?是你自己死皮賴臉的要留下來練球的啊,不給你飯吃,難道要餓死你啊。喂,我說你小子到底受了什麼刺激,怎麼總說點莫名其妙的話,該不會,也被拍了腦袋?”
王楠看着他,突然露出了自己的一對虎牙,笑了起來,而與此同時,淚水也從他的眼眶中流出。胡噹噹也顧不上去拿煙了,他手忙腳亂的拍着他:“喂!喂!有話好好說,你哭什麼啊!”
“……老闆,我很難受。”王楠的頭抵在他的肩上,慢慢的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