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曹走到孔子像前，虔誠地雙手合十，口中唸唸有詞。
王班長一屁股坐在供桌旁，不動了。
劉志華說：“快走吧，時間緊迫。”
她的眼睛瞥見供桌上堆放的供品。
她走上前去，翻找。
水果已經腐爛。
在一隻木盆中，有兩塊用蒸熟的糯米放在木臼裡砸出來的餈粑，已經長出一層長長的白毛。
她拿起一個餈粑，掂了掂：“大概有一斤重。”
她除去表面的黴菌，裡面露出潔白的糯米茸來。
她用手指拈了一小塊，放到嘴裡，嚐了嚐，很硬，還硌牙，就像是嚼骨頭渣。
她繼續咬了幾下之後，竟然軟了，而且嚐起來沒有變質的異味。
她馬上高興地說：“這餈粑沒壞，來，一人吃一塊。”
劉志華把它分給大家。
她又拿起另一塊，剝去外面的皮層，發給每個人。
劉志華三口兩口吃完餈粑。
劉志華說：“好了，該出發了。”
小曹突然“哇”一聲，清稀的黃綠色嘔吐物從嘴裡噴出來，濺了她一身。
整個廟宇霎時充滿酸臭的氣味，戰友們紛紛捏鼻子。
吐完後，小曹打了個哈欠：“我剛剛吃的草葉也許有毒，現在肚子疼得不行，腿也疼。要不今晚在這裡睡一晚吧，明天再走。”
劉志華斬釘截鐵地說：“不行，我們必須馬上走，敵人很快就會過來。”
王班長躺在地上不想起來，他附和着小曹：“要不你們先走，我和他在這裡睡一晚。”
劉志華回絕：“不行，讓敵人包圍了，可不得了。”
王班長滿臉不在乎的表情：“我可是老兵，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我都經歷過，是在血裡火裡走過來的，早就天不怕地不怕了。”
劉志華說：“既然你經歷了生死考驗，那你也應該知道黨的組織原則。黨把你們7人交給我，我就得爲你們負責，完成黨交給我的任務。”
王班長扔掉一個草，說：“好吧。”
王班長站起來，不再說話。
大家起身跟上劉志華，走出廟宇。
順着指北針，她領上他們在大山裡兜了好長時間。
他們穿過茂密的樹林，走出大山。
剛走出大山，一條公路橫在山下。
前面公路的不遠處，醫院的人員領上傷員到處亂跑。
有幾輛敵軍坦克不斷移動，沉重的履帶壓着地面和來不及躲閃的戰士。
空中，敵人的飛機不停地喊話，勸說投降。
曳光彈兇狠地撕破黑夜，在空中劃出一道道耀眼的光芒。
光芒過後，無數塊彈片呼嘯着，從頭上飛過。
敵人的飛機、坦克和大炮的轟炸，讓公路淪爲一片火海，遍佈彈坑。轟隆隆的炮聲在山谷中迴響。
每個戰士的臉上，被硝煙和塵土薰得黑乎乎的，只有偶爾大聲叫喊時露出的牙齒是白的。
有幾名戰士不擇方向地分散跑，用僅有的幾枚子彈，還擊和吸引美軍的火力。
她領上傷員，在坦克的間隙中艱難地穿梭，儘管天氣寒冷，但她渾身是汗，背上傷員的體重越來越重。
她快堅持不住了，她咬緊牙關，鼓勵自己，你一定行。她硬撐着身體前進，跟上了隊伍。
身後火光沖天，坦克緊跟不放，拼命地向隊伍掃射、轟擊。
小曹走得慢，跑在最前面的坦克很快就追上小曹了。
劉志華說：“我把緊跟咱們的第一輛坦克炸掉，這樣就把後面的坦克堵住了。”
王班長說：“咱們沒有爆破筒，沒有彈藥，只能用手彈了，我去炸掉它。”
劉志華說：“你還受傷着，手腳不靈活，還是我去，你告訴我應該炸哪兒？”
王班長告訴她：“炸坦克的履帶、油箱、發動機等軟肋處，我把我的兩顆手彈給你，和你的捆綁在一起。”
劉志華在路邊放下傷員，回頭衝上去。
她躲閃，跳躍。
等到坦克衝過來時，她擰開捆綁的手彈後蓋，拉響，塞進第一輛坦克的履帶裡。
她打滾，滾到旁邊的水溝裡。
“轟！”一根粗大的火柱騰空而起，坦克的碎片從天而降，散落四周。
後面的坦克堵塞在公路上，無法前進。
劉志華跳起來，追上隊伍，背上傷員向前走。
拐過彎。
前面是狹長的山谷。
炮聲漸漸稀少，人們的步伐變慢。
吳院長在隊伍裡喊：“大家加快速度，跑進前面的的山谷再休息。”
山谷下，大家隱蔽在公路旁的樹林裡。
劉志華把傷員放在旁邊，累得趴在地上，她的體力已經達到了極限。
她坐起來，深深吐出一口氣，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
她伸出手指頭，清點人數後，喊道：“壞了，小曹沒跟上來。”
她一下急了，對王班長說：“你們幾個先照顧一下這名傷員，我回去找小曹。”
她顧不上休息，連忙轉過身，拖着疲憊的身體，向來時的路上一路尋找。
這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憑着她的機靈和經驗，她慢慢穿梭在封鎖線上。沒想到的是，敵人的四架飛機時不時在空中盤旋。從天而降的凝固彈藥，像冰雹一樣，砸到已經犧牲的戰士們身上，刺眼的火焰，殘忍地吞噬了一具具變形的肉體。
她趕緊躲藏好，等飛機走後，她才鑽出來，貓着腰，向遠處跑去。
拐過山角，劉志華繼續向前尋找。
路上有犧牲的戰士。
她邊走邊辨認，看小曹是不是躺在地上。
黑暗中，不遠處。
有個人正一瘸一拐地獨自走在路上，拄着木棒，是小曹。
她忙快步跑去，打算背起他。
後面出現敵人的槍聲和皮靴聲。
他們端起槍，向她倆瘋狂掃射。
她慌忙背上他，起身，回頭看後面敵軍的情況。
敵人很近了。
幾發子彈帶着哨音，極速衝過來。
她頓時感到，眼睛旁邊的頭皮，一陣緊麻。小腿肚的地方也一陣疼痛。
粘稠的血水順着臉頰，不斷往下滑。
她背上他，朝旁邊山坡樹林裡跑去。
拐進樹林後，走了沒幾步，她兩眼一黑，一頭栽了下去。
晚上的山林冷颼颼的，大約有半個小時，她醒了。
她晃晃腦袋，自言自語道：“很慶幸，還活着。”
周圍一片黑暗。
她睜開眼，努力想看清眼前的環境。
她看到的，卻是無盡的黑暗，連一星半點朦朧夜色也看不見。
她把雙手放在眼前，晃了幾下，還是看不見。
她懷疑眼睛是否睜開了，用雙手掰眼睛。
她在眼睛上摸索了半天，摸到的是繃帶。
她終於痛苦地明白過來，自己什麼也看不見了，剛纔那發罪惡的子彈，從她眼睛旁側穿過，摧毀了她的視神經。她明白過來，心想：“什麼也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