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八!東瀛狼子悍然兵發瀋陽北大營!我東北同胞水深火熱!”
消息如同瘟疫,以比瘟疫更快的速度席捲了整個關中、整個西北,瞬間點爆了這片古老土地上壓抑已久的怒火!西安城內,如同被投入滾油的沸水!街頭巷尾,茶館酒肆,所有人都在奔走呼號,揮舞着報紙,聲嘶力竭地吶喊着同一個名字——東洋鬼子!
積壓的民族屈辱和對侵略者的刻骨仇恨在這一刻徹底點燃。工廠停工,商鋪關門。關中大學的校園,更是瞬間成爲了怒濤的漩渦中心!
“同學們!父老鄉親們!日本鬼子佔了我們的東三省!他們在我們的土地上燒殺搶掠!我們還有書可讀嗎?有家可回嗎?!”一名熱血沸騰的學生跳上食堂的飯桌,揮舞着拳頭,聲音因悲憤而變調。
“打倒日本帝國主義!”
“還我河山!收復東北!”
“血債血償!”
吼聲如雷,匯聚成震耳欲聾的海嘯。以關中大學學生爲骨幹,各大院校學生、憤怒的工人、市民,自發地聚攏在一起,形成了一條又一條憤怒的長龍。
他們高舉着“誓死抗日”、“請政府出兵”的巨幅標語洪流般衝破軍警設下的薄弱障礙,向着省府、向着黨部涌去!呼喊之聲,震動雲霄,連西安城堅固的城牆也爲之震顫。
省府大院外,已是人山人海,聲浪震天。
嶽維山面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廢物!統統都是廢物!連一羣學生都攔不住!”
桌上的電話鈴聲尖銳地炸響,如同催命符。他一把抓起聽筒,電話那頭傳來頂頭上司因驚怒而近乎咆哮的指責:“嶽維山!你幹什麼吃的?!學生都堵到省府門口了!遊行隊伍快要衝擊黨部了!立刻給我彈壓下去!馬上控制局面!再出亂子你自己提頭來見!”
“是!卑職明白!一定處理好!”嶽維山額頭滲出冷汗,連聲應諾。
……
關中大學校長辦公室內。
嶽維山臉色鐵青:“白校長,外面的亂象你不會看不到吧?都是你關中大學的學生在挑頭鬧事,你這個校長要是管不了他們,可別怪我手底下的子彈不長眼睛。”
“鬧事?”秦浩冷笑:“請問嶽書記長,學生們在喊什麼?不過是爲了不做亡國奴,想收回被強佔的土地,想守護自己的家園。我身爲校長,難道要去制止他們的愛國之心?制止他們發出一箇中國人該有的聲音?抱歉,這個我還真教不了!”
嶽維山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文件跳了起來:“譁衆取寵!擾亂治安!危害邦交大局!這就是他們的所謂‘愛國’!白子瀚,你別跟我扯這些沒用的!這裡是陝西!黨部有權力維護地方安寧!我以省黨部書記長的身份命令你,立即採取有效措施,彈壓學生!阻止遊行的進一步擴散!否則,你就是縱容暴動!與匪類何異?!到時你這校長的位子坐不坐得住是小,別以爲你有幾分虛名,我就動你不得!”
“請你去請你去黨部審訊室喝茶的權利,嶽某還是有的!”
“呵。”面對如此露骨的威脅,秦浩反而輕笑出聲:“嶽書記長好大的官威!好一個‘危害邦交’!東北已陷敵手!同胞在流血!國土在淪喪!這時候你跟我講‘邦交’?講‘安寧’?試問嶽書記長,你們的‘彈壓’,是彈壓在東三省燒殺搶掠的日寇?還是彈壓在關外浴血奮戰的義士?抑或……只是在彈壓一羣手無寸鐵、爲故土泣血哀鳴的學生?!”
“你想請我去黨部喝茶?好啊!白某隨時恭候!我倒要看看,這青天白日之下,到底容不容得下一點愛國的聲音!”
嶽維山的眼神如同毒蛇,死死盯了秦浩足有半分鐘。他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好!好一個白子瀚!你有種!我記住你今天的話了!我們走着瞧!”
嶽維山走後,外面的喧囂並未平息,西安城內的軍隊越來越多,一場血腥風暴正在醞釀。
秦浩深知嶽維山這些人心狠手辣,很有可能會對遊行隊伍動手。
翌日清晨,學校的大禮堂內人頭攢動。得知校長要在今天講話的消息,不僅僅是關中大學的學生,許多悲憤的教員和聞到風聲的市民都擠了進來。
空氣沉重而壓抑,無數的目光聚焦在講臺,夾雜着悲憤、無助和迷茫的渴盼。
秦浩緩步走上講臺,神情異常沉靜。他沒有佩戴校長的徽章,只穿着一身簡單的青灰色長衫,目光如古井,緩緩掃過下方黑壓壓的人羣。
鼎沸的議論聲漸漸平息下去,數千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秦浩的聲音透過簡陋的擴音器,傳遍禮堂的每一個角落。
“諸位師長、同學、鄉親父老。”
“昨夜,我做了一個夢。”
“我夢見自己迭了一隻紙飛機,那紙飛機迭得很精巧。我用盡全身力氣,把它擲向高空。它乘着風,飛啊,飛啊……穿過了高山,越過了大河,一直飛到了東北……”
“我看見它在長春、在瀋陽的上空盤旋。它飛到了那些耀武揚威的日軍營房上空,飛到了那些轟隆隆開過的鐵甲戰車上空……”
他微微停頓,語氣加重:“然後,在夢裡,我心中默唸:打!狠狠地打!去教訓那些侵略者!我的紙飛機就像聽到了我的吶喊,像利劍一般俯衝下去!撞在了日寇的坦克上,坦克爆炸了!撞在了日寇的軍旗上,軍旗被撕碎了!”
他的聲音並不高昂,卻蘊含着澎湃的情緒,臺下許多人的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眼中閃爍着光亮,彷彿也在夢中看到那大快人心的一幕。
“好!”不知是誰,壓抑不住地低吼了一聲。這聲音瞬間點燃了積壓的情緒,禮堂裡爆發出一陣短暫而熱烈的喝彩!
“好!炸得好!”
“就該這樣!”
然而,秦浩臉上卻沒有絲毫笑容。他緩緩擡手,壓下這片振奮的歡呼。臉上的神情從夢境的壯懷激烈,迅速轉爲一種沉重的、浸透了涼意的清醒。
“火光在我眼前炸開的那一刻,確實暢快!然而,就在那一瞬間,夢醒了。”
“刺眼的陽光照進窗櫺。夢裡那驚心動魄的火光和爆炸聲消失了。房間裡很安靜,只有我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咚。”
“我知道,那是夢。”
“我比誰都清楚。紙飛機,哪怕迭得再漂亮,飛得再高……它也終究只是一隻紙飛機。”
“它輕飄飄,沒有力量。它承載不了炸藥,撞不破鐵甲戰車,撕不碎侵略者的鋼槍利炮,更擋不住那些奪走我們家園、屠戮我們同胞的日本強盜!”
“諸位,“靠紙飛機不行!靠空喊口號也不行,我們只能,也必須依靠一個東西——那就是實實在在、能讓敵人粉身碎骨的力量!”
秦浩緊握拳頭,一字一頓,擲地有聲:“要想不做亡國奴,只能依靠真飛機!真大炮!”
“從今天起,你們的戰場,就在這裡!在關中大學的圖書館裡!在你們日夜自習的教室裡!在你們可能覺得枯燥的物理、化學、工程圖紙上!在那些冰冷的機械和精密的計算中!拿起你們手中的筆、實驗臺上的儀器、機牀上的部件——它們將來組裝起來,就會是你們今日夢想中的真飛機、真大炮!那纔是雪恥報國、光復河山的真正力量!”
秦浩的話語,宛如黑夜海面上亮起的燈塔,瞬間點燃了另一股截然不同的熱潮——一股涌向知識、涌向技術、涌向實幹的熱潮。
接下來幾天,關中大學內部的格局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機械工程、應用化學相關的專業——突然人滿爲患。
工學院的教室裡擠滿了學生,走廊上都擠滿了蹭課的身影。許多年輕的文學才子放下了詩卷小說,筆記本上開始畫滿了齒輪、槓桿、化學方程式。
教授們驚訝地發現,那些曾經抱怨微積分和理論力學太難的文科生,此刻眉頭緊鎖卻也異常專注地推導着公式。
圖書館裡,有關工程製造、金屬冶煉、航空動力學、火炸藥原理的外文書籍和專業期刊成了最緊俏的“搶手貨”。
學生們如飢似渴地閱讀、抄錄、討論,白熾燈在深夜裡照亮着一張張求知若渴的年輕臉龐。
昔日吟風弄月的角落,現在充斥着關於“合金比例”、“彈道計算”、“發動機效率”的低聲爭論。
歲月如白鹿原上的溪流,在激越的迴響後,帶着更深沉的力量靜靜流淌。
1931年至1937年的六個春秋,對於中華民族是屈辱與抗爭交織的苦難歲月,對於關中大學的學生而言,則是埋頭苦幹、礪劍鋒刃的蟄伏期。
當年擠在講臺前抄筆記的文學青年,眉宇間少了幾分書卷氣,多了工程師的嚴謹和沉穩。
曾經在遊行隊伍前列激昂演講的學生領袖,如今是車間裡最能熬夜解決技術難題的“拼命三郎”。
操場上奔跑的身影少了,圖書館、實驗室通宵達旦的燈火成了常態。
1937年7月,盧溝橋的炮聲徹底撕碎了短暫的寧靜,全面抗戰爆發!國難當頭,哀鴻遍野。前線浴血的將士們面臨着一個比敵人更可怕的困境:極度匱乏的武器彈藥!東北的重工業基地早已淪陷敵手,後方新建立的兵工體系捉襟見肘,前線急需的槍支、彈藥、迫擊炮彈如遠水解不了近渴。
一時間,“缺槍少彈”成了籠罩在各個抗日戰場上的沉重陰霾。無數裝備簡陋、英勇無畏的士兵,只能以血肉之軀硬抗日寇的飛機大炮,傷亡之慘烈,令人扼腕。
此刻,大後方戰略樞紐西安的地位陡然凸顯。它被賦予了新的、關乎民族存亡的重任——成爲支撐抗戰的“兵工命脈”!一座座嶄新的兵工廠、修械所如同雨後春筍般在西安城郊及周邊地區緊急建立、擴張起來。
就在這民族危亡的緊要關頭,關中大學積蓄了六年的力量,轟然爆發!
成千上萬的關中大學畢業生,特別是工科的精英們,在民族大義的感召下,如同奔向各自戰鬥崗位的士兵,以最快的速度奔赴西安及鄰近地區各大兵工廠:
從歷史悠久的大型軍工廠如鞏縣兵工分廠西安辦事處、新建的陝西第一兵工廠,到爲地方部隊服務的修械所,再到生產特殊零件和化工原料的配套小廠……處處都能看到關中大學學生的身影。
在這些維繫着前線將士生命的軍工廠中,活躍在第一線的核心工程師、關鍵技術骨幹、車間生產主管、質量檢驗負責人……超過60%都來自關中大學!
冬去春來,寒暑易節。
從1937到1945,抗戰八年,烽火連天。
關中大學作爲大後方的重要教育基地,其工科院系的師生從未離開過爲抗戰服務的核心崗位。
每一屆的畢業生,絕大部分首選就是奔赴全國各地的兵工廠、軍事研究機構、甚至是冒着炮火硝煙深入前線的隨軍技術保障隊伍。從初期的仿製維修,到中期的技術攻關、效率提升,再到後期的質量穩定、小規模創新,他們始終是支撐後方軍工生產、保障前線彈藥供應的中流砥柱。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告無條件投降。
當勝利的號角響徹神州大地時,那些在西安各個工廠車間裡、在繪圖板前、在轟鳴機器旁奮戰了無數個日夜的關中大學畢業生們,
臉上除了喜悅的淚水,更透着一絲自豪——他們用自己學到的知識、磨練的技能,實實在在地爲這場偉大的勝利貢獻了自己的力量!
在這14年裡,秦浩也從關中大學校長一路升任陝西教育部長,不過他始終兼任着關中大學校長的職務。
就在所有人都爲抗日戰爭勝利歡呼雀躍時,秦浩臉上卻沒有多少喜悅,因爲他知道接下來還會有一場你死我活的戰鬥即將打響。
也就是在這一年秦浩辭去了所有職務,帶着冷秋月跟兒子回了白鹿原,這一消息也在全國範圍內引起了軒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