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格很沮喪,在這一刻他感覺自己被騙了!
只是幾天的時間,一切就都變了!
此時此刻的他,四十多歲的人,如同一個孩子那樣靠在妻子的懷中嚎啕大哭。
他的妻子一直在強忍着淚水安慰他,但沒有什麼用。
“我們將要失去一切!”,他這麼說着。
銀行會拍賣他還沒有還完貸款的房子,拍賣的錢甚至都不夠他繳納全部的醫療費用,他和他的妻子,孩子,將會成爲流浪漢,到街上去生活。
萊德的工廠已經開除了他,以他現在的狀況如果他想要找到一份工作,至少要等到他完全康復之後!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需要多久才能重新站起來,醫生還告訴他,他還有一些後續的物理治療需要做。
他需要錢。
從來都沒有任何一刻如同此時此刻那樣,讓他對錢充滿了強烈的慾望,以及對自己做的蠢事充滿了悔恨!
他的妻子也忍不住開始落淚,她很清楚“失去一切”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他們結婚後二十年的努力將會成爲泡影,他們過去所有的幸福的瞬間都變得沒有意義!
這個社會就像是一隻怪獸那樣撕碎了他們,然後將要把他們吞進肚子裡。
但她只能安慰着男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也許還會有轉機。”
就在這時,明顯打了鞋掌的踢踏聲從遠處接近,男人看向了走過來的記者,臉上露出了些許警惕的表情。
記者在離他們大約還有兩米左右的距離就停了下來,他略微舉起雙手,表現出自己的無害,“我是一名記者,如果你們不介意,我可以把我的名片從我的口袋裡拿出來。”
奧格點了點頭,隨後這名先生就掏出了一張名片盡力的舒展身體伸手遞了過去。
奧格接過了名片,但警惕的表情並沒有放鬆,反而問道,“上面說……你是一個總編。”
男人露出了溫和的笑容,“我以前是一名記者,我沒說謊。”
奧格認真的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這位“梅森”先生,表情也逐漸的緩和了一些,因爲對方的着裝打扮看起來,他不像是一個……騙子什麼的。
穿着很考究,很有品位,最重要的是他很有氣質。
“抱歉,我剛剛纔經歷一些……”
梅森總編點這頭靠近了一步,他擡起雙手做了一個下壓的安撫動作,“我知道,如果我是你,我也會這樣。”
他頓了頓,“你現在遇到了麻煩!”
一個非常肯定的表達,奧格只能點頭稱是,並且加了一個形容,“一個大麻煩!”
“介意和我去旁邊聊聊嗎?”
奧格聳了聳肩,“還能比現在更糟糕嗎?”
在他妻子的推動下,他坐在輪椅上和美森總編來到了不遠處的一個小咖啡屋外。
一個很簡陋的咖啡屋,甚至都沒有坐下來的地方,人們會端着咖啡離開,而不是在這裡享用。
新工業區的工作氣氛很濃厚,這裡不像灣區。
灣區的咖啡屋會有一個大大的室外休息區和室內,那些穿着考究的人們可能會用上三十分鐘,甚至一兩個小時在這裡打發時間。
並且他們浪費的這些時間,不會對他們的工作,生活,造成任何影響。
但是在這裡不行,人們沒有那麼多時間停留在這裡,他們必須加速,加速,再加速!
每天十一個小時到十二個小時的高強度工作,讓他們不管是上班還是下班,都沒有時間在這。
他們更傾向於拿着一杯咖啡邊走邊喝,到了流水線的時候正好喝完,咖啡提神的作用讓他們能夠應對接下來的工作。
等到了中午,如果手頭寬裕點,可以再補充一杯,下午又是精神抖擻的一下午。
就算是主管,經理,他們往往也是要外賣,而不是坐在這裡。
鬼知道在他們離開之後會發生什麼,他們不會長時間離開工作崗位的。
梅森總編要了三杯咖啡,三人來到了他的車邊,梅森主編拉開車門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正面對着坐在輪椅上的奧格。
“我聽說了一些你的情況,我覺得你的情況很有代表性,我想要把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報到出去,讓更多的人看到。”
“我會給你二十塊錢,作爲我報道你真實情況的費用。”
“而且如果看到的人多了的話,說不定會引發一些社會輿論聚焦,或許你的問題也就不是問題了。”
“怎麼樣?”
“要答應嗎?”
奧格抿了一口苦澀的咖啡,“我還有其他選擇的餘地嗎?”
梅森總編知道會是這個結構,他拿出了一個筆記本和一支筆,“那麼我們現在就開始了。”
他將咖啡杯放在了副駕駛的杯座上,然後問道,“你認爲你現在的境遇是誰造成的?”
“你工作的工廠,你的經理,勞務介紹所,那些和你們發生衝突的難民,還是工會和勞動聯合會?”
奧格具有一定的代表性,他是工會成員,也是勞聯註冊會員,他是熟練工,享受到了工會和勞動聯合會的各種福利待遇。
用他來發聲,比找一個普通的工人更具有代表性。
奧格有些迷茫,他雙手捧着咖啡,他的雙手可能就是他現在身上最火熱的地方了。
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只能低着頭思考。
“我不知道,經理……老實說他對我們還不錯。”
“今年過完年給我們漲了一些工資,而且還有一些餐補。”
“至於勞務介紹所,其實我對他們一點也不熟悉,我一直在工廠裡工作,和他們沒有任何的直接的關係。”
“有人說他們會破壞整個金港城的勞動力市場,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也不知道到底會表現出什麼樣子,可對目前的我來說,其實他們根本沒有影響到我。”
“至於那些難民……他們說這些難民是萬利集團安排的。”
梅森總編一字不落的記錄下來,“奧格,你知道,聯邦是一個講法律的地方,你有證據能夠證明這一點嗎?”
奧格搖了搖頭,“大家都在說。”
“大家還都在說總統是蜥蜴人。”
這讓情緒低落的奧格都忍不住笑了兩聲,“好吧,我沒有證據。”
梅森點了點頭,“那麼……你對工會和勞動聯合會怎麼看的?”
“如果他們不發動這場和你沒關係的罷工,你覺得現在的事情還會發生嗎?”
這句話讓原本並不覺得工會和勞動聯合會有問題的奧格一下子更茫然了,好像……這位梅森總編說得非常有道理!
如果他們不推動這樣的罷工遊行示威抗議,他那天就不會出現在港口區,而是在新工業區的生產車間裡。
一邊和那些漂亮的女員工調笑,一邊要求其他人嚴格按照工作守則和流程工作。
挑他們的毛病,作威作福。
奧格一隻手狠狠的揪着頭髮,梅森總編把這一幕描寫了進了本子裡——
“當我提及了主導這一切發生的工會和勞動聯合會時,這位瘸子先生痛苦且後悔的揪住了自己的頭髮。”
“看得出,他現在可能最後悔的,就是他被煽動了。”
奧格過了好一會,才嘆了一口氣,“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梅森先生,他們的確有一些問題。”
梅森總編繼續加了一個形容詞,“大問題!”
“他們把自己無法達成的訴求通過轉移矛盾的方式,讓你們這些工人和萬利集團之間產生了對抗和衝突。”“但實際上,你們之間本來並沒有任何的衝突,我聽說你還在爲萬利集團的工廠工作,他們僱傭了你,並沒有解僱你並且使用那些非法移民或者難民。”
奧格更後悔了,“是的,但我現在被解僱了!”
梅森總編問道,“因爲什麼?”
奧格幾乎是下意識的回答道,“因爲我參加了罷工。”
“誰讓你參加罷工的?”
“工會和勞動聯合會……”
一匹馬,一隻羊,一頭驢,任何動物,包括人,只要一旦被人牽着鼻子走,很快自己的思維就會向引導的思維靠攏。
梅森總編只是用了一些很簡單的方法,連複雜和技巧都談不上,就把自己的觀點強加給了奧格,並且讓他相信這就是他自己的想法。
他很痛苦,這一刻。
並且心中最怨恨的已經變成了工會和勞動聯合會,如果不是他們煽動自己非要去參加什麼罷工遊行示威,這一切就都不會發生!
他每個月依舊能拿到七十塊錢的工資,並且在今年將房貸還完,然後過上更幸福的生活!
他痛苦得都快要無法呼吸了,他怎麼能做出這麼蠢的事情?!
梅森總編很滿意採訪的結果,他還給奧格拍了幾張照片,用來作爲他痛苦的佐證。
當採訪差不多要結束的時候,他問道,“你們欠了醫院多少錢?”
“九百多塊錢。”,奧格的聲音裡已經透着深深的疲憊。
“所以工會和勞動聯合會不管你們了嗎?”
這個問題他沒有回答,只是繼續保持沉默,因爲答案是很顯然的。
如果工會和勞動聯合會沒有放棄他,他也不會來到這裡,和他說這些事情。
梅森總編嘆了一口氣,“九百塊,除非上帝睜開眼睛注視到你,否則我很難想象一個普通家庭短時間裡從什麼地方能獲得這些錢!”
奧格突然帶着希望的看向了他,梅森總編很直接的搖頭,“你別指望我,我不是慈善家,我給不了你這些錢。”
“如果你不介意我這幾天安排人跟拍你的情況,我會再給你二十塊錢。”
“它可能解決不了你的麻煩,但能讓你的大麻煩變得小一點。”
奧格沒有拒絕,現在只要能弄到錢,他都願意嘗試。
隨後梅森總編叫了自己兩個心腹記者過來。
每個“管理者”都會有自己信任的,和不信任的手下。
獲得他們信任的手下明顯會獲得更多的機會,有更多上升的渠道,只要他們表現得不那麼糟糕。
兩名記者來的很快,梅森總編和他們單獨到了另外一邊的角落裡。
“你們的工作就是二十四小時的跟着他,把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記錄下來。”
“他現在欠了醫院很大一筆錢,醫院那邊肯定會在短時間裡就走司法途徑,他們如果不想丟掉自己的房子和這麼多年的努力,他們就要想辦法把這筆錢湊上。”
“你們不只是要記錄,報道他們的身上,還要負責引導。”
“今年你們能不能拿到金報紙獎,就看這次了。”
總編之所以是總編,不僅僅是他行政能力優秀,更重要的是,他獲得過金報紙獎!
他知道如何刺痛社會!
而且他很清楚一點,聯邦政府不喜歡工會,也不喜歡勞動聯合會,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所以他可以斷定,這篇報道,肯定會獲得金報紙獎。
他已經有金報紙獎了,而且他現在的高度讓他意識到金報紙獎實際上……只是一個玩具,他想要的不是金報紙獎,而是更好的上升通道!
他的兩個心腹記者要抓住這次機會,他其實也要抓住這次機會。
兩名心腹記者還沒有拿過金報紙獎,他們也算是總編的學徒,所以他們聽得很認真。
“往幾條路上去引導他。”
“第一個,讓他想辦法帶着自己現在所有的錢,進賭場。”
“如果錢不夠的話,讓他想辦法儘快把房產抵押給銀行,用貸款出來的錢,去賭場。”
兩名心腹記者心裡微微有些發寒,不過他們還是認真的聽和記錄。
其中一人問道,“如果他不去怎麼辦?”
梅森總編笑着說道,“你們可以把一些介紹賭場玩法和中獎的人的雜誌,報紙帶着,放在他能看到的地方,要讓他有一種可以拼一把的想法。”
兩名心腹手下紛紛點頭,這都是他媽的經驗,平時根本不會教他們的,看來總編也有自己的“任務”。
“第二個,現在有很多站街的女孩,你們可以在閒聊的時候,想辦法把她的妻子向這方面引導,我聽說他還有個上高中的女兒。”
“不要那麼刻意,只是像聊一些報道的素材那樣,不經意間說出來她知道,讓她有一種不需要多久的時間,她就能還上所有的欠款的想法。”
“至於他們女兒那邊,你們可以想辦法,讓她有一種父母爲她遮風擋雨十幾年,輪到她來回報家庭的愧疚感和使命感。”
兩人沉默不語的記錄着,他們重要感覺到了自己和總編的差距在什麼地方,爲什麼人家是金報紙獎得主和金港城新聞集團的總編。
而他們,混了這麼多年還只是不起眼的小記者。
“第三,如果他們都抗住了這些,就讓引導他們去……你知道,我其實不太想說這個。”
“但是所有能夠昇華的故事一定是悲劇結尾,喜劇無法震撼人心,就像喜劇無法打動評委給你們一個金報紙獎一樣。”
“只有一場鮮血淋漓的死亡,才能深深的刺痛社會,刺痛每個人,明白了嗎?”
兩名記者深吸了一口氣,總編真的不是人,但他的這些思路,真的很牛逼。
梅森總編拍了拍兩人的肩膀,“我看好你們!”
“希望我有機會能在今年的金報紙獎候選人名單上,看到你們的名字,並且爲你們投上一票!”
金報紙獎的歷任得主都會成爲金報紙獎的普通評委,他們有資格對候選的新聞和候選人進行投票,投票最多的不一定能獲得金報紙獎。
因爲最後還有評委執委最後審覈,他們有一票否定權。
但票數最多,獲獎的概率絕對比票數少或者沒有票數要大得多!
說着三人回到了奧格身邊,梅森總編看起來非常的文雅,像是一名紳士,“奧格,我和我的記者談好了,這段時間他們會跟着你們,報道你們的情況。”
“這有可能會獲得一些人的關注,我們會在報道上刊登你們需要幫助的具體情況,也許會有人捐款也說不定。”
“所以……這不只是爲了我,也是爲了你們自己。”
奧格深吸了一口氣,這的確是一種可能,他用力點了點頭,“我會配合的!”
梅森總編走過去將另外二十塊錢放進他的手裡,“我也會關注你,希望你能渡過眼前的難關!”
他頓了頓,和奧格的妻子打了一個招呼,隨後就乘車離開了這裡。
目送梅森總編離開後,奧格對妻子說道,“梅森先生是個好人,現在每個人都遠離我們,但他願意幫助我們。”
兩名記者嘴角抽了抽,可能這位奧格先生並不知道,這位“好人”的終極目的是什麼。
金港城的罷工沒有起到效果開始更廣泛的傳播開,這是聯邦近年來勞動聯合會第一次組織罷工失敗的情況。
他們當然不願意承認就這樣失敗了,他們開始蒐集證據,想要證明那些難民和藍斯,和萬利集團有關係,但毫無意義。
因爲這座城市,從上到下,從裡到外,都是藍斯的人!
至於那些想要亂說話的人,他們可能還沒有機會胡亂說話,就會被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