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之後,江夏跟隨商隊再次啓程,坐在馬車之上,依靠着一隻大酒罈子的她,卻仍舊忍不住想笑。
——那位羌胡三部可汗巴林,竟然是奔着她這個‘大同神醫’去的!
怪只怪,那兩個粗蠻無禮,才與她擦身而過!或者,江夏覺得自己該慶幸?!
反正,這事兒只是讓她好笑了兩日,隨即就被她遠遠地丟到腦後了,她再沒想到,以後還會見到巴林,更想不到,此人之後,居然成爲她心心念想要除去而後快的一個人!
當然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只說徐襄年前離了京城,一路北上。儘管還沒進冬月,但關外天氣,卻已經是寒氣襲人,徐襄出關第二天,就趕上了這一年的第一場雪。
雪花飄飄灑灑,很快讓眼見的世界攏上了一層白,彷彿瞬間淨化了這世間的醜陋和骯髒。
徐襄身下鋪的是江夏準備熊皮褥子,身上穿着江夏準備的鴨絨襖褲,只是裹着一層灰鼠皮斗篷,整個人就已經很暖和了,卻不像往年那些禦寒之物,那麼沉重,壓得人擡不起頭。這一身鴨絨襖褲,裡外用的都是密實的繭綢縫製,舒服輕盈又貼服。真真是好!
這樣子,儘管一人離京,孤身在外,徐襄卻仍舊覺得夏娘就在自己身邊,時時刻刻陪着自己。
細碎的灑下來的雪花,在他的視線中恍惚變成了點點飄落的桂花,細碎的金色桂花,如碎金子鋪了一地,這一片璀璨耀目之中,她的雙眼如星,她的笑靨如春日的暖陽,她的聲音如最清澈最乾淨的泉水叮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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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問他:好不好?
她問他:好不好?
她問他:好不好?
……他真想時光倒流,回到那個瞬間去,他要狠狠地抱住她,凝視着她的眼睛,告訴她,他的心早已經捧到她的面前,在他從鬼門關被她拽回來的那一刻!
那個時候,他渾身冰冷冷,滿腦子霧煞煞,悠悠盪盪混混沌沌,棲棲遑遑,找不到歸路,只在一片深重的的恐懼中,走向那無盡的黑暗。
是她,給他一絲溫暖,喚醒了他的生命,睜開眼睛,看見了她,一眼,已是百年!
傻姑娘啊,難道還用問?
她對他無限的好,體貼溫暖,照顧得無微不至,卻沒想到,在他終於踏上最後的征程,想要給她一個最好的婚禮時,她卻因爲別人的阻礙選擇了放棄,選擇了離開。
他高中狀元,金榜題名,跨馬遊街,瓊林三日……種種榮耀集於一身,他卻歡喜不起來。因爲,他最想要的那個和他分享的人,已經無聲地離開!離開前,還遭受了那麼多的苛待和委屈!
他想着,回家就跟母親說明,這一生,他認準了江氏夏娘是他的妻,再無旁人。
可,等他回家,原本強勢的母親卻病得昏迷不醒,他想做母親的工作,卻突然沒了方向。
看着母親昏沉沉不省人事,他突然放下了所有的怨氣和不理解,他突然明白了,母親或許有私心,但更多的還是爲了他,爲了她唯一的兒子!
他守在母親病榻前盡心伺候,一邊卻在心裡暗暗祈禱:夏娘,等着我,等着我來找你,千萬不要嫁給別人去!
她放棄過,他也放棄過……好在,她沒有率先離開,他也一直矢志不渝地堅持……
徐襄目光柔和,嘴角含着笑,他在心裡暗暗道:夏娘,在京裡等着我,等我回來。等我掃平一切障礙,許我們一個平和安然的將來!
“大人,前頭就到遼河了,前頭就是五里鋪了!天色不好,咱們今晚要在五里鋪投宿,明天才能趕到大寧了!”長貴在車外的聲音,將徐襄從無限美好的回憶和遙望中喚醒。
他收斂心神,條起車簾子看了看外頭。只是下半晌未末時分,天色卻已經暗了下來,風大了,雪花也大而密集起來,一片片一簇簇一團團地落下來,彷彿有人在半空中撕扯着棉絮拋灑下來,讓整個世界天地之間,都成了白茫茫一片,睜不看眼睛,也看不清路。
徐襄恨不能襯着天氣還沒到最嚴寒的季節,儘量多趕一些路。
可是,他更明白,這樣的大風雪天氣,硬是拗着隊伍往前走,容易迷路不說,錯過了宿頭,大風雪地在野外過夜,可不是鬧着玩的。在效率和性命之間選擇,他還是果斷地選擇後者。
他答應了,安然而歸!
“好,就住在五里鋪吧!”
徐襄答應下來,車隊的人們看到了希望,陡然加快了速度。兩刻鐘後,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中,漸漸有一片房屋的輪廓顯現出來。
五里鋪最前端,就是一家驛站。
這是京城向北出了居庸關之後,第一個驛站!
徐襄一行人進了驛站,立刻就有一名老驛卒匆匆迎上來:“這位大人,恁大地雪,您怎麼還趕路呀?趕緊進屋,趕緊進屋,屋子裡燒了火炕,暖乎着呢!”
看着長貴長福陪着徐襄進了屋,老驛卒簡略指點了一下熱水、冷水,就又匆匆出門,引着其他人去卸車拴馬了。
這驛站建在居庸關外不到五十里處,往前走三十餘里,就是會州。晴好的天氣裡,幾乎沒人在此停留,也就是大風雪、大雨大風天氣,纔有人臨時落個腳。是以,這驛站特別簡陋,統共也就兩進院子,都是五間正房,東西各帶三間廂房,另有馬廄廚房之類。
徐襄進門,目光在堂上一轉,堂上放着幾組桌椅,門口一側放着口大缸,另一側則是洗手盆子。徐襄洗了手,就聽得東側的屋子裡已經有了喁喁人聲,在低聲地說着話。
徐襄回頭看了長貴一眼,擦了手,進了西廂。
西廂進門就是一盤臨窗的大炕,果然如驛卒說的,炕燒起來了,屋子裡暖呼呼的。脫了靴子上炕,很快,整個人都溫暖着舒展開來。
長貴出門,不多時拎了茶壺進來,給徐襄斟了茶。
喝着茶,等着驛卒的時候,眼看着天色漸漸黯淡下來。隱隱有飯菜的香氣從東邊廂房裡透過來,引得徐襄腹中空鳴一聲。
長貴擡眼,跟長福對視一眼,長貴轉而對徐襄道:“大人,小的去找找那驛卒,讓他抓緊給咱們送飯來。”
徐襄卻從炕沿的火洞上方擡起眼,淡淡道:“不用指着驛卒了,招呼咱們的人,拿來米糧肉乾,耳房裡應該就有竈臺,咱們自己動手生火做飯去!”
話音未落,門簾子突然被從外頭挑起,一張俊俏清理的臉從門外探進來,目光一轉,就落在了徐襄身上,莞爾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