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芸娘那日在梅林裡與二表哥偶遇,還被二表哥誤認,之後又有顧五郎和二表嫂先後到來……那一絲絲甜蜜,也就被一而再地衝擊了個乾淨。
特別是二表嫂那笑容下面掩着的傲然和鄙夷,讓她如刺在心,總有些寢食難安,心驚肉跳。
總覺得,二表嫂那樣的人,斷不會就這麼放開手去,說不定有什麼暗地裡招數在等着她。
見到大哥到來,她甚至有一剎那想要請求大哥帶她回家,遠離這一處危險之地。
可,冷靜下來,她卻有些不甘心。她並沒有想着做什麼,爲何這麼惶惶而去?若就此做了逃兵,落在別人眼裡,怕是更坐實了心虛的罪名吧?
不,她不能離開,至少眼下不能走!
她問過大哥,甚至懇請大哥等她些時日,她的理由自然是不放心姑媽的病情,她希望等姑媽的病情穩定了,再離京歸鄉。於是,鄭廣達也就答應了。
這幾日,她總是下意識地避着二表嫂,也避着二表哥。以她的心思,打聽這兩人的行蹤,避開他們並不難。
而今日,她再進一步冷靜之後,還是決定再見二表哥一次。於是,就有了徐襄與她在鄭氏院門口的邂逅。
他出門,表情愉悅輕鬆,應該是回正院,因爲,鄭芸娘剛剛得了信,二表嫂剛剛回府。
他就那麼喜愛那個女人麼?那樣一個每日着了男裝出去的女人?那樣一個被無數人暗諷不安於室的女人?
鄭芸娘心裡難掩酸澀,卻不能表現出絲毫在臉上。
她緩步行來,迎面碰上二表哥,就如再平常不過的一個偶遇。
斂衽俯首,行下禮去:“二表哥!”
“芸表妹!”徐襄點頭回應,擡眼,看見芸娘身上穿着一件蓮青色灰鼠皮出箭袖褂子,頭上也戴着一頂蓮青色灰鼠皮暖罩,伶伶俐俐地站在雪地裡,不由皺了眉頭,“大雪天,怎地穿得這般單薄?”
鄭芸娘心裡一跳,暗暗地驚喜在心底蔓延開來。二表哥是關心她的,也是在意她的。
她卻不能把這分驚喜顯現出來,只露出一抹小女孩兒犯了錯的羞赧來,垂首道:“昨兒秋娘說,要去莊子上狩獵,芸娘特地穿了獵裝過來,讓伯孃和姑姑看看……”
徐襄負手蹙眉道:“胡鬧,這般走一趟,若是着了風寒,明兒你連門也出不了,哪裡能去莊子狩獵?”
鄭芸娘滿心欣喜幾乎掩不住要從眼睛裡流露出來,卻在此時,徐襄突然匆匆丟下一句:“別在這裡站着了,還不趕緊進屋裡去!”
說完,竟不等她迴應,就大步從她身邊越過去,匆匆而去。
鄭芸娘愕然着回頭,順着徐襄的去向看過去,就看見四五個丫頭婆子簇擁着一頂青氈子暖轎緩緩而來。
片刻前還濃稠沸騰的甜蜜瞬間冷卻,化成苦澀無比的藥汁子。
鄭芸娘交疊在身前的雙手緊緊絞握在一起,牙關咬緊,才遏制住那一抹惶惶而去的衝動,深深吸了口一氣,硬生生挺直了腰背,站在原地,看着那一對無比恩愛地牽了手下了轎,然後一路走過來,走過來……
她調整表情,揚起一個恰到好處的笑來,想要迎合上就要到來的譏諷,冷嘲!
中午沒有休息,坐在暖轎中,窩在蓬鬆柔軟的大毛斗篷裡,坐墊下又有熏籠吐出的暖暖熱氣,晃晃悠悠的,江夏就有些倦意上涌,歪在暖轎裡有些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的,猛地聽到那麼一句,她先是楞了一下,然後才反應過來:表姑娘?
表姑娘……徐家的表姑娘可不少,家裡就住了兩個呢!
她擡手掩着嘴打了個哈欠,這才淡淡應了一聲。
暖轎落地,轎門簾子隨即被人挑了起來,徐襄的聲音,也同時傳了進來:“夏娘!”
聲音很溫柔,帶着一抹喜悅和輕快,唔,沒有被抓包的緊張和刻意的討好!
鑑定完畢,江夏也就揚起一抹笑來,帶着睡意的慵懶聲音,軟軟地喚了一聲:“相公!”
徐襄的眼睛微微一亮,隨即愉悅從眼睛深處泛出來,染上了眼角、眉梢,更加大了嘴角的弧度。
“夏娘,來!”他含笑向她伸出手。
江夏懶懶地將手搭在他的手心,觸手微微的涼!她很自然地反手將他的手掌握住,掛在手腕上的皮筒子滑下去,正好掩住了兩個人相握的手。
徐襄笑容再次擴大,輕輕用力,將妻子從暖轎里拉出來。
捨不得鬆開手,只用另一隻手,幫着妻子整了整斗篷的風帽,然後將妻子圈進自己懷裡,攏在自己的斗篷裡,腳步匆匆進了院子。
江夏穿的斗篷風帽本就大,厚重暖和的狐狸皮掩下來,幾乎將她的臉全部遮住。加上又被徐襄保護姿態地攏在懷裡,更是索性依靠着他帶着她往前走,反正,上臺階過門檻,他都會低聲提醒:“擡腳上臺階……跨門檻……”
徐襄則是隻顧着照應懷裡的妻子,根本沒注意到仍舊執拗地站在門口的鄭芸娘。兩個人相依相偎地,就那麼目無他人地在鄭芸娘面前徑直走了過去。
這兩個人還罷了,跟着過來的水香、木香兩個小丫頭則很是不屑地揚了下巴,不但不請安行禮,水香還從鼻孔裡丟出一聲極輕蔑地冷哼來。
“哼!”
就那麼簡單地一聲,卻成功地擊垮了鄭芸娘努力建設起來的冷靜,她就像一隻氣球,被一針戳破了,頓時雙腿一軟,幾乎栽倒下去,虧得她身後的丫頭伸手過來扶住,同時揚聲呵斥道:“大膽,怎地如此無禮!”
鄭芸娘卻終究不是那等沒腦子的,一聽丫頭這一聲呵斥,心下一凜,頓時驚醒過來,連忙重新站直了身子,低聲呵斥了自己的丫頭:“閉嘴!”
但終究是晚了一步,已經走過去的水香已經停住腳步,轉回身來,務必輕慢、嘲諷地看過來,卻在對上鄭芸孃的目光後,露出一臉的驚慌來:“哎呀,居然是芸表姑娘,奴婢只顧着照應我們夫人,沒有閒心關注旁邊的人,卻沒想到怠慢了芸表姑娘,真是罪該萬死,還請芸表姑娘恕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