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一一隻道“不敢”,態度謙虛得不得了,便縱然多有詰難,這時候也沒人能說得出來。以她如日中天的名聲,擺到如此的低姿態,一下子把別人堵得啞口無言,各各無聲地看向她。
狠人啊,連自己的名聲都可以不顧,人家還怎麼接得上?就算再貶低,也沒她自個兒貶得低的,再說倒顯得小家子氣沒度量了。
陸嫣然捅了捅她,悄聲道:“你不必把自己貶得這麼低吧?我聽了都替你汗顏。”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蘇一一環顧四周,很滿意自己造成的結果,“要不然,讓皇后拿話一擠兌,我倒是留還是不留?再加上皇上一發話,那我就完了。”
“你可真壞。”陸嫣然輕笑。
“我還不是被逼的嗎?”
“可是堂堂一個才女,被作踐成這個樣子,可也真是異數了。”陸嫣然扁了扁嘴,“若是換我的話,怎麼也要爭口氣。”
“爭氣?不過是口閒氣罷了,有什麼好爭的?再說,這些話是我自個兒說的,別人只當我謙虛呢謙虛啊,可是咱們華夏民族的美德,我的名聲一點沒有受影響。就算受了那麼一點點影響,那也沒有什麼。”蘇一一聳了聳肩,轉頭看向皇帝,卻發現他的目光,遙遙地落在自己的臉上,忍不住愕了一愕,背上的汗毛一根根直豎起來。
幸好此後並沒有再出什麼狀況,不過是兩位自恃才女的小姐,提議聯詩罷了。蘇一一自然不怕這種小場面,也不急着出頭,輪着自己的時候,才接了兩句。
“你不是才女嗎?怎麼才聯了幾句?”其中一個咄咄逼人。
“才女可不是我自封的。”蘇一一淡淡地擡了擡眉,“你若想要,不如往後就冠在你的頭上便是。”
“你不自封,難道我就稀罕這自封的才女嗎?”來者氣怒交加。
蘇一一聳了聳肩:“那你就去南陳拿一個名頭回來,就算你自己不承認,天下人也承認的。”
“你……”此女臉色紫脹,憤恨不已。
“這是誰啊,囂張成這樣……”蘇一一悄悄地嘀咕着,偏偏聲音卻讓周圍幾個人都聽得一清二楚,幾乎讓人忍俊不禁。連皇帝也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容,卻又急忙忍住。
“是張侍郎家裡的大小姐唄”陸嫣然也看不慣那張狂的樣子,語氣頗是不屑。
“宮廷之地,吵吵嚷嚷,成何體統”皇后終於出面,雖然同時斥責了兩人,但誰不知道其實是在爲張小姐解圍。蘇一一隻是笑笑,不爲己甚,仍是低頭斂眉。
宴罷,果然有“才藝表演”。蘇一一忍不住就想到了前世的超女快男,原來是早有成例。追根溯源,倒還是故老相傳呢
張小姐雖然跋扈些,但那手琴卻着實不錯。叮叮呤呤,贏得了一大片的掌聲。不過,這裡面有幾個是真心的,那就難說得很了。
輪到陸嫣然,小妮子果然自信得很。她也不挑琴,隨便拿了張小姐的那一張,坐下來輕挑慢捻,或緩或急,《十面埋伏》洋洋灑灑,聽得人心臟都激動了起來。
“好,這纔是咱們北國兒女的氣概。”皇帝忍不住擊節而贊。只這一下,便高下立現。張小姐技巧再高,底子再厚,也抵不過皇帝的讚歎。
陸嫣然喜孜孜地盈盈下拜:“能得皇上讚賞,是嫣然三生之幸,也不枉這三個月來日夕不輟的練習。要說句實在話,嫣然這手法是比不過張小姐的,只是勝在意境罷了。”
皇帝撫掌:“不錯,就難在一個意境上。前兒聽皇兒回來,轉述了尚小姐的詩詞論調,倒覺得頗爲新鮮。首倡意境,其餘只是細枝末節,此話誠然。”
蘇一一大叫晦氣,陸嫣然出了這麼一個風頭,結果還拖帶上了她果然,皇后很自然地就把目光投向了她:“尚小姐不知有什麼拿手的絕活兒呢?聽說能詩善畫,琴簫甚工,不如也來彈個曲子,大家品一品。”
“手都生了,自離開國子監,便沒有再碰琴。”蘇一一婉言謝絕,“如今這一雙手,倒是算盤摸得多些,只怕污了這名琴。”
於是,有不少名門閨秀便轉過頭去,顯是不願與她爲伍。蘇一一也不在意,只是低着頭喝茶。
張小姐輸了一籌,正不服氣,忍不住插嘴:“看來,尚小姐的琴咱們是沒福氣聽了,總不過是彈給那個一一銷金樓的姑娘們配舞的。可惜咱們這裡,倒沒有這樣的人才。陸小姐與尚小姐交好,倒不如客串一下。”
這話說得刁鑽,而且上不得檯面。只是皇后不發話,明擺着是想要給她和陸嫣我沒臉呢
蘇一一瞥了張小姐一眼,勾了勾脣:“我瞧着,倒有些想調教一下張小姐。不如我來彈上一曲,張小姐獻舞?只怕張小姐達不到我的要求,我那銷金樓的姑娘們,可比張小姐看着可愛些呢”
這話說的……陸嫣然低着頭,笑得花枝亂顫。張小姐氣得臉脣發白,哆嗦了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雖說一一銷金樓裡的姑娘們,地位比一般青樓要高。才子詞人們,往往以作她們的入幕之賓爲榮。但畢竟是賣笑的營生,好人家的姑娘總是打心眼兒裡瞧不起的。蘇一一卻連削帶打,老實不客氣地把她歸入連名ji都不如的地步,讓她情何以堪?
“你莫以爲人人都跟你一樣齷齪的心思”張小姐恨極,若非在帝后在前,恐怕身前的那杯熱茶,就要朝着蘇一一潑過來了。
“本宮倒對那一一銷金樓十分好奇。”淑妃聲音柔和,雖然音量不大,但這時突兀地插進來,還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怎麼好奇?”皇帝有些不滿張小姐的言辭,見淑妃善解人意地解圍,自然要好好配合。
“尚小姐的名氣自然是大的,可不是咱們北劉人封的罷?連那些傲氣十足,瞧不起其他國的南陳人,都心服口服地把那頂詩詞盛典的桂冠捧到她的面前,只這一樁,便可見尚小姐才氣逼人。若是真由她親手調教,本宮倒想讓兩個人進來瞧瞧。別說是皇上,便是本宮,怕也是要心動的。”
一代才女,豈可輕侮
皇帝頓時醒悟,急忙喝斥:“不錯,尚小姐譽滿天下,哪是一般人可比的?琴棋書畫,聽說無一不精,哪用得着什麼人來配?依着朕看,倒還真沒有人能配得上尚小姐的琴。”
蘇一一看向淑妃,見她舉着茶盞,微微一笑,便會意地點了點頭。好吧,看在人家主動示好的份上,這個情她就算是欠下了。反正往後陸嫣然借重之處多得是,藉由她的手錶表自己的心意,不過費些銀子罷了。
而銀子,對於如今的蘇一一來說,還真是個頂不缺的東西。
宴散時,皇后殷勤留客:“尚小姐不如在宮裡小住兩晚,也好讓我們也沾些才氣。”
“家裡老父翹首以盼,依依哪敢多作逗留?再說,以我這樣散漫的性子,在宮裡原也不合適。若是壞了規矩,娘娘倒是罰不罰呢?”
皇后勉強笑着放她去了,那邊淑妃卻大大方方地遞上了一個盒子:“本宮素來仰慕尚小姐,今日得便一見,也沒有備下什麼,只能拿這柄如意當作見面禮了。”
蘇一一打開看時,果然是一柄小小的玉如意。玉質如凍,紋理細膩,絕對是和田玉中的上品。這手筆,可不算小啊。
不過,以後打交道的機會,多着呢於是,她也坦然一笑:“多謝淑妃娘娘,我這人不懂得什麼虛禮,就生受了。”
皇后的臉上十分不好看,這淑妃分明是當衆給自己打臉。明知道自己和蘇一一不對付,可她卻公然給出了貴重的見面禮
面上卻還不能露出什麼形跡來,上次蘇一一從宮中逃走後,皇帝已經心裡不大高興。那件事,自己做得不大漂亮,雖是秉承了聖意,到底是手段不夠,落了形跡。
一側頭,正看到皇帝嘉許的目光,心裡便“咯噔”了一下。看來,連皇帝都已經決定對蘇一一改變策略了。像尚子維這樣有影響力的老臣,打壓不了便得好好兒的供着。那自己豈不是枉作小人,白忙了這一場?
也許,最終還要着落在四皇子那裡,若能讓他和蘇一一之間有了什麼苟且,興許還有些轉寰的餘地。宮闈醜聞,皇帝也想要死死地捂着的。而蘇一一,總不過是個女人,若能與四皇子玉成好事,壞的是四皇子的名聲,與太子可不相干
皇后打着如意的算盤,蘇一一可沒想着這些。只覺得皇后不該會再責難,但心裡驚懼,打死也不肯鬆口留在宮裡,堅持說老父在等着。
“沒關係,讓皇上打發人去尚府說一聲兒就是。”皇后着道。
蘇一一似笑非笑:“恐怕今非昔比,見不到我的人,我父親是放不下心的。若是到時候鬧得整個內宮都不安寧,又是我的錯了。”
皇后氣得一時沒能說出話來,這不明擺着是指責她上次做事不地道嗎?更可氣的是,皇帝似乎已經轉換了態度,對蘇一一明着籠絡了起來。敢情惡人就她一個人做到底啊
眼看着蘇一一施施然地行了禮退開,和陸嫣然挽着手上了宮轎,一口氣竟是好半天也出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