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季節,皇室校場。
明熙一路小跑,身後一如往日那般跟着一羣人:“耀郎!耀郎!”
皇甫策連頭都不曾回,皺起了眉頭,看了一眼身側韓耀,稍有不耐的開口道:“我去阿鉞那邊,你把她打發了再過來。”
韓耀身形微微一僵,站在了原地,深吸了一口氣:“是。”
明熙跑到了韓耀身旁時,率先擋住了皇甫策的去路,不客氣的開口道:“大皇兄!”
皇甫策腳步微微一頓,蹙起的眉頭,緩緩展開,瞥了明熙一眼,淡淡的開口道:“何事?”
明熙重重的哼了一聲:“我耀郎大病初癒,你爲何就讓他上騎射課?他是你的伴讀,將來可是你的幫手!你怎麼一點都不會心疼人?”
皇甫策再次皺起了眉頭,重重的哼了一聲:“你怎麼知道是我讓他來的?”
明熙甩了甩手絹,哼哼:“你當我不知道,他歷來最聽你的話了!我耀郎病了那麼長時間,也不見你問上一句,送點東西!枉我耀郎天天在娘和我面前說你的好話!陰險狡詐!假仁假義!人面獸心!”
皇甫策怒極反笑:“賀明熙!你這個粗俗無知的蠢貨!”
明熙甩了甩手絹:“呵,罵人只會這一句,也不知道誰是蠢貨!看見你就煩,快走快走,做人一點眼色都沒有,耽誤我和我耀郎說話!”
“你!……”皇甫策氣得臉色鐵青,但卻站定了腳步,不肯離開了,“阿耀,隨我去挑選馬匹。”
明熙聞言,眉頭挑了起來,再次擋住了皇甫策的路:“你走你的!叫我耀郎作甚!挑什麼馬匹!我耀郎的早挑好了,你沒手沒腳嗎?你母妃沒告訴過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嗎?”
韓耀沉了口氣:“賀明熙!不得對大殿下無禮!”
明熙忙轉過頭來,趾高氣昂的神色,立即轉變成笑眯眯好脾氣的樣子:“耀郎,你的病真的好了嗎?好好的,爲何突然病得那麼重?我要去看你,韓夫人說你得了時疫,怕我招上,不讓我過去。”
“可我根本就不怕,我身體好着呢!娘擔心我,我怕惹她傷心,這纔不得不等在宮中。不過我給你送去的藥和東西,你都用了嗎?還有那些點心?我可是每日每日看着他們做的,天天都有送呀!以前你每次都把芙蓉酥餅吃完,我看你喜歡吃,也有動手做了一兩次,可是我做的太難吃了,就沒有給你送去。”
韓耀撇開了眼,淡淡的開口道:“若是無事,我就先過去了。”
“不着急不着急,我們說說話唄。你生病時,可有想我?這段時間,我可想你了,天天想,想的書都讀不下去了,你看我瘦了呢!”明熙笑眯眯的將圓圓的臉湊到了韓耀的眼前,讓他看。
韓耀退了一步,沉吟道:“賀娘子自重!”
明熙拿起手絹給韓耀擦了擦額頭上汗珠:“你是不是穿得太多了,娘給你做了好幾件春衫,也不見你去拿。你來了,也不知讓人只會我一聲,若非是裴達聽人說了,我還不知道你來了呢!我都來不及給你做好吃的,只帶了兩三樣,你先湊合着吃。一會下了學,你隨我回去,娘也好久沒見你了呢,可想得慌了!”
韓耀後退了一步,垂眸道:“賀娘子,你若只是閒聊,便先走吧,我還有事。”
明熙似乎一點沒有看出韓耀的冷淡來,笑道:“怕什麼,我又不會耽誤你的事兒!你不用去選馬匹了,我都給你備好了!年初時,柔然進貢了三匹汗血寶馬,兩大一小,好多人都想要那匹小馬駒,可誰能爭過我!一會你去看看可喜歡那匹小馬駒!純白色的!特別好看!”
韓耀抿着脣,側目間看見皇甫策鐵青的臉,進貢的馬駒好多人想要,不外乎幾位皇子,但敢去爭搶的,只怕也只有大皇子和四皇子。
明熙似是也注意到韓耀的目光,轉回身去看向還戳在原地的皇甫策,不耐的皺起眉頭:“你瞪我耀郎作甚?不服氣也沒用!給我了就是我的!我願意給誰就給誰!搶不到就這副輸不起的嘴臉!你要是想要,怎麼不去和陛下說去?!”
“哼!說了也沒用了!現在一匹都沒有了!小馬駒在我這兒!大的在娘那裡,還有一匹在陛下那裡!你臨華宮馬尾巴都摸不到!還瞪我耀郎!讓你走,你還杵着!你的禮儀課都上到狗肚子裡去了!不知道非禮勿聽嗎!”
皇甫策如今才十一,再好的涵養,也都沒了,深吸了一口氣,咬牙道:“賀明熙,你知道豬都是怎麼死的嗎?……”
明熙嗤笑了一聲,用手絹扇風,很是不屑道:“你殺的唄,怎麼?威脅我嗎?粗俗無禮愚蠢!跑邊去,別打擾我和我耀郎說話!”
“賀明熙。”韓耀淡淡的開口道。
明熙忙轉過身來,諂媚的笑道:“耀郎,你大病初癒,不如不要去騎射了?我們回去,我讓他們給你燉藥膳補一補!”
韓耀移開了眼眸,逐字逐句道:“你可知廉恥二字?”
“知道啊!我都會寫了!去年就學會了……”明熙說到一半,笑容僵硬在臉上,好半晌,才吶吶道,“耀郎,你在罵我嗎?”
韓耀抿脣,沉了口氣:“真難得,你還能聽出來。”
明熙絞着手娟,委屈的噘着嘴:“耀郎,我又沒有做錯事,你爲何要罵我?”
韓耀冷笑一聲:“耀郎是你能叫的嗎?我叫韓耀,你不知道嗎?”
明熙小聲的辯解道:“可是……可是,你以前也沒有說不能叫啊!”
韓耀冷哼:“你知道我生平最討厭的是什麼嗎?”
明熙宛若做錯事一般,垂着頭偷看了韓耀一眼,小聲道:“什麼?”
韓耀淡淡的開口道:“我最討厭的,就是那些自以爲是,對別人指手畫腳的娘子!每日的喋喋不休,沒有半分娘子該有的矜持,着實讓人厭煩至極!我病了一場,想明白了許多事,好人家的娘子不該是你這樣的!既不懂禮義廉恥,也不明白何爲賢良淑德!”
明熙慢慢的紅了眼:“好好的,爲何要罵我?以前也是這樣的,你還很喜歡,我又沒有做錯什麼……”
韓耀冷笑連連:“我喜歡?你以爲我想應酬你嗎!你覺得你沒有做錯!那是因爲你所作所爲皆是錯!你的自以爲是和沾沾自得,給別人帶來了無盡的麻煩與羞恥!在這宮中誰見你不是繞道就走!你以爲我韓氏一介寒門惹不了你,才如此有恃無恐是嗎!你當真以爲,我韓氏真會怕你不成!”
明熙吧嗒吧嗒的掉眼淚:“好好的,怎麼說起寒門來了,我沒有說過這些話,你不喜歡聽,我就不會說,你喜歡聽什麼,我就說什麼。我那麼喜歡你,怎麼會讓你傷心,我也捨不得……”
韓耀疾言厲色,怒聲喝道:“住口!不說不代表心裡沒有!你既什麼都不懂!便別出來丟人現眼了!哭什麼哭,真真讓人厭煩!以後休要再來我眼前!在中宮將規矩與禮儀學個清楚!省得出去以後,人家會說,我大雍教養出來的貴女,是個不知廉恥,無德無容的粗野丫頭!”
“嗚嗚!我招你惹你了!爲何要這樣罵我!耀郎,你這是怎麼了,本來還好好的……”明熙淚如雨下,紅腫的眼睛,怯怯的望着韓耀。
“住口!以後不許再叫我耀郎!若讓我聽見一次,定然不饒你!我還有事忙!賀娘子自便!”韓耀話說完,轉身朝皇甫策走去,半途卻定在了,“從今以後,你若無事,少在我面前出現!我一點都不想看見你!”
明熙也不敢真的去攔韓耀,委屈的站在原地,嗷嗷大哭:“嗚嗚……我怎麼你了!我怎麼你了!耀郎,好好的,方纔還好好的,你總要告訴我,你爲何生氣……”
皇甫策側目瞥了眼,站在原地大哭不止的明熙,踱步從她身旁緩步走了過去。他面上雖無表示,但微微翹起的脣角,標示着好心情。好半晌,皇甫策回眸看了眼跟在身後的韓耀,輕聲道:“早該如此,整日嘰嘰喳喳的,我都替你煩得慌。”
韓耀臉色十分難看,沉了口氣,好半晌纔開口道:“殿下也知我家中境況,我在宮中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每日每日應酬起來,早已十分疲累……中宮驕橫,我韓氏本不想得罪,也怕給殿下招惹不必要的麻煩。可我們一日大過一日,出仕之人最在乎聲名,故……若因此事給殿下惹了麻煩,還望殿下莫怪。”
皇甫策閒庭信步,抿脣一笑,安撫道:“你就是顧慮太多了,若當真不喜,我還讓你爲了我應酬賀明熙不成?這幾年也是難爲你了,不過即便不當真不願理會那人,也不必怕得罪她!你既是我的伴讀,自然也是我的責任,我哪裡會在意這些麻煩?中宮如何驕橫,還能對我如何?”
韓耀緩緩垂下眼眸,輕聲道:“殿下說得極是,以往是我顧慮太多,固步自封。殿下放心,從此以後,斷不會讓賀明熙再靠近咱們半步。”
皇甫策低低一笑:“呵呵,難得你想得明白,我也能清淨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