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夏吃驚的張大了嘴巴。剩下來的那個人看上去年紀比走掉的兩個年紀稍大一點,一張圓臉,臉蛋上因風沙的腐蝕而帶上了兩塊明顯的紅斑。他上下打量了寧夏一番,悠悠嘆口氣解釋道:“姑娘,看你的樣子就知道是個城裡人,從小沒吃過苦,也不懂我們這些人的生存現狀。就說那個老人,誰要是真把他扶起來送到醫院,免不了要幫忙墊個醫藥費啥的。這還是小事,萬一那老人起來堅稱是我們弄傷了他,那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呀。”
那個男人說着聲音又降低了下來,細如蚊吶,內容卻讓寧夏心裡猛的一震。他說:“說實在的,就算以上我說的那些都不成問題,你以爲又有誰敢扶?這一扶肯定會耽誤工作的時間,現在的包工頭扣啊,視財如命。若是誰因此耽誤了工作,影響進度,不但之前的薪水會被扣掉,能不能繼續留下來都是個大問題。我們都是些粗人,別的不會,找份體力活也不容易,還有一家老小都等着養呢,冒不起這個風險!”
怎麼會這樣?寧夏在心裡難以接受他所說的這個事實。在來這裡之前,她一直以爲工地裡的工人幹活雖然辛苦,但與城裡不同的是,他們可以泄去所有的僞裝,自在的交流和相處。但此刻她才發現,這裡的確不需要僞裝,因爲他們展現出的都是人性中赤裸裸的最黑暗的一面。而這種天然的特質讓寧夏覺得,從前她以爲的繁華的牢籠其實是在天堂!
寧夏神情恍惚的往回走,不管怎樣,她也做不到放任那個老人不管。掏出手機,救護車不能開進工地裡,她打算叫兩個公司的男同事趕緊過來幫忙。
翻出手機裡的通訊錄,剛剛找到聯繫人,要按下通話鍵的時候,寧夏才發現,剛剛趴在地上的老人已經不見了。
擡眼看去,只見側前方,一個高高瘦瘦的人影正揹着那個老人,緩緩的前進着。
“喂,等我一下!”寧夏喊了一聲,追趕上去。她明顯的看到那個高瘦的背影停頓了一下,然後以更快的速度,幾乎可以算作奔跑的向前行。
寧夏對那人反常的舉止感到驚奇,然後又發現他前進的路線,根本不是出工地的方向,反而越走越深入了。
“喂”,寧夏一邊小跑着一邊在那人背後大聲喊。“你這是要把他背到哪去,難道不去醫院嗎?”
那人依舊是沉默,也絲毫沒有變動方向的意思。
寧夏終於生氣了,不僅是爲這個人無禮的態度,她還覺得這人根本不是想給老人治傷,不知是安了什麼心!
寧夏不再喊叫,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跑上前,伸開雙臂,一下子攔在那人跟前。激烈的質問道:“我在背後叫你沒聽見嗎,你到底想……”
話說到一半,寧夏猛的收回了後面的話。因爲太過吃驚,她甚至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那個高瘦的男人面容疲憊,衣服上掛滿了塵土,但依然難掩眉目之中富貴公子的氣質。而那個人竟然是……陸天成!
寧夏的震驚無法輕易地表述,自從陸氏集團破產後,她就失去了陸天成一家人的消息,原以爲他們是出國或去其他的市生活了。誰知道陸天成竟然會出現在這裡!
寧夏的鼻頭有些發酸,即使痛恨陸天成曾經的所作所爲,也默許了蘇卿收購陸氏集團的行爲。但無論如何寧夏也不能想到,陸天成竟會落到在工地搬磚的下場。他不也是設計系畢業的嗎?他放着好好的能力不去辦公室裡做設計師,爲什麼跑到這裡受苦?
然而全部的這些疑問寧夏都不知該怎麼說出口,只能一直怔怔的看着他。
陸天成的臉色漲得通紅,面頰兩側的肌肉因激動而不停地顫抖。剛剛聽聲音,他就覺得那個人像寧夏,但想想又覺得寧夏不會到這種地方來。陸天成不敢回頭證實,沒想到那個人竟真的是她!
一瞬間,被瞭解情況的人窺破自己的困窘,讓一向心高氣傲的陸天成羞恥的無地自容。他不再看寧夏,託了託背上的老人,大步向前走去,想要擺脫寧夏那種強烈注視的眼神。
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寧夏終於被陸天成的動作驚動,她還沒來得及想清自己要做什麼,就已經再次伸開胳膊,攔在了陸天成面前。一句話未經思考就脫口而出:“你怎麼會在這裡打工?”
話一說完,才察覺這裡面的不妥。果然,陸天成用陰沉的目光冷冷的掃視了寧夏一圈。他爲什麼會在這裡打工?還不是被蘇卿一手逼出來的!
變賣了陸家的全部家產還債後,陸天成和父母只好擠在一間狹小的出租屋裡生活。陸天成從小錦衣玉食慣了,一下子面對這樣的變故根本難以從打擊中走出來。然而他的母親整天只知道哭哭啼啼什麼也做不了,而父親依然臥病在牀。況且就算陸父身體還好,也總不能讓他一個老人再想辦法養活全家。
無奈之下陸天成只好獨自外出尋找工作。他原以爲自己是名校畢業,以前也有過工作經驗,得到一份薪水相對不錯的工作應該也不是難事。沒想到一連到五家公司投了簡歷,並順利的通過了初試和複試,卻都在最後一輪面試時被淘汰了。
陸天成想不通,就在其餘競爭者都離開後躲在門外偷聽。
一個主考官對另一個決策人說:“我看剛剛那個叫陸天成的表現還不錯,你爲什麼故意給我使眼色讓我淘汰他?”
決策人嫌棄的“嗤”了一聲,對剛剛那人說:“你是不是從來不看新聞的?剛纔那個人就是曾經陸氏集團的準繼承人,強姦未遂,整個公司都被他害的倒閉啦!你難道想把這麼個毒瘤弄到我們公司裡來?”
當時陸天成的腦門嗖的躥上一股熱血,他不能接受有一天原本這些地位遠低於他的人,對着自己指手畫腳。於是陸天成一腳踹開了面試廳的大門。
那兩個主考官皆被突如其來的動靜嚇了一大跳,回頭看見去而復返的陸天成,面露驚恐之色,顫顫巍巍的指着他問:“你……你想幹什麼?”
陸天成沒有回答,他幾個箭步上前,揪起那個罵他毒瘤的男人的衣領,一拳重重的砸下去,打碎了他的眼鏡。
與此同時,另一個被嚇破了膽的主考官,摸着牆壁跑到門口,衝着外面大聲叫嚷:“快來人啊,保安,快點進來!這裡有人行兇!”
五六個保安一起涌進來的時候,陸天成還坐在那人的肚子上狠狠的揍着他。保安一起制止住他瘋狂的動作,把他拉到一邊。
而那個被他痛扁了的主考官抽搐着從地上爬起來,又痛又怒,走到陸天成身邊給了他一個大耳光,並且大聲的吐了一口唾沫道:“我呸,你還以爲你是那無法無天的陸家大公子呢,老子今天非好好整治整治你不可!把這小子給我送到警察局!”
警察局的人每天要處理的事情那麼多,見這次事件的雙方都沒有受什麼大傷,就把此事簡單的定義爲普通的打架鬥毆。陸天成被關在警局,拘留了三天,就被放了出去。
出獄那天,他一瘸一拐的回到家。陸父和陸母早已急成了一鍋粥,慌亂的追問他這些天去哪了,怎麼連個招呼都不打。
陸天成望着他的父親,陸宇不再是平常那種對他嚴厲兇惡的神色,眼神中也透露出極大的擔心。而他的母親,短短几天的時間裡,從之前一個尊貴精緻的婦人,變得憔悴又粗糙,彷彿蒼老了十歲。
陸天成的心裡在一瞬間涌上了深深地自責,父親幾十年的心血被自己毀於一旦,母親人到中年,還被迫跟着他受苦。陸天成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響起:“爸媽,你們別擔心,我已經找到工作了,那邊包吃住,這兩天忙的厲害,所以我沒時間趕回來。”說着說着,陸天成嚐到了自己嘴裡的苦澀,他伸手一摸,才發現不知何時,早已淚流滿面。
陸母聽了兒子前半段話,本來很是欣慰。卻又見陸天成眼角的淚水不受控制的紛紛溢出,心疼兒子的她連忙把陸天成抱在懷裡,安撫的說:“兒子沒事,工作不想幹就不幹了。媽以前未出嫁時家務做的好,大不了我去給人家做清潔工,也能供的起你!”
陸天成哪能讓自己的母親受這種委屈,連忙制止。“媽你千萬別,我只是太激動了,沒有不願意乾的意思。”陸母這才放下心來。
而陸天成求職屢屢碰壁,又在派出所被關了三天。他對父母撒謊已經找到了工作,到時候日子一到,又該怎麼上交工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