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深藏在地下的秘密

回到報社,我就洋洋灑灑寫了篇稿子出來,把“三層樓”的歷史詳細地講述了一遍,當然實情被我改頭換面,將孫氏四兄弟寫成了一個旗幟收集者,總是扛着收到的旗在街上走,而大學者鍾書同則親眼見到,貌似外國人的孫家兄弟在日軍來的時候,站到頂樓上,隨便取了一面旗揮舞着,而日本飛機以爲下面是外國人在揮外國國旗,就避開不炸,於是“三層樓”傳奇性的保存至今。

因爲要避開許多不能提及的地方,所以這篇報道我寫得頗放不開手腳,好在“三層樓”傳奇保存這件事本身就有相當的可讀性,所以這篇稿子還算能看看。不過一定沒達到藍頭心中的期望值,他所說的獎勵云云,就不聽他再提過。

鍾老已經答應不會拆穿我,而我也不太擔心楊鐵這樣的知情老人會跳出來說我造假新聞。要是他們有這樣的想法,第一個攔住他們的怕就是他們的子女,相信隨便哪個正常人,都會對他們所說的不屑一顧,而相信我報道中所寫的更接近真相。

還會有幽靈旗這種東西?說出去誰信?

藍頭交給的任務算是應付過去了,但對“三層樓”的調查卻纔剛開始。不單單是對鍾老的承諾,更因爲我的好奇心一旦被勾引上來,不把事情弄個清楚明白,是沒那麼容易罷休的。

所以,我決定在報道出來的當天下午,再去一次中央“三層樓”,拜訪一下那個半瘋不瘋的錢六。儘管鍾書同說我不可能問出什麼,但只要有得到線索的可能,我都不會輕輕放過。

本來想上午就去的,但晚上接到母親的電話,她信佛,最近我爸和她身體都不太好,希望我能到龍華寺爲他們倆上柱香。

在大雄寶殿外點了香,進到殿內的如來像前拜過。雖然我不是信徒,但既然代母親來上香,許願時當然也恭恭敬敬誠心誠意。

出寺的時候,在前院裡見到一個人,稍稍愣了一下。他已經笑着招呼我。

“那多。”

我本來無意叨擾這位年輕的龍華寺住持,沒想到正好碰見了。

“來了就到我那兒喝杯清茶吧。”**笑着說。

他把我引到方丈室邊的會客靜室,這間亮堂的屋子我已經不是第一次來了。

和**認識其實也是工作原因。我雖然一直說自己是個沒有條線的記者,但其實還是有一根條線的,那就是宗教局。但這條線有了和沒有一個樣,由於報紙對於宗教方面有許多限制,所以一年到頭幾乎沒有幾條來自於宗教局的新聞,就算有也是經宣傳部審了又審的統發稿,照抄上去就是了。但我接這條線之初,還是老老實實把條線上各處都一一拜訪過,除了和宗教局的領導們照個面外,就是上海的各大寺廟教堂的當家人。**就是那時認識的,我們相當談得來,所以之後又有過一些交往,有時經過龍華寺,也會來坐坐。一般的大教堂大寺廟,本來四十歲以下是很難能做到當家人這個位置的,但近年來有年輕化的趨勢,不過像**這樣三十五歲就成爲大寺的住持,還是不多見。

“知道你忙,所以本來沒想找你。”我說的是實話,這麼個大寺的住持,要操心的事情千頭萬緒,別說喝茶的了,我看就算是靜下心研究佛法都不會有太多時間。

**笑了:“就是因爲沒時間,所以看見你,就有理由可以停下來喝杯茶了。不過,說我忙,我看是你正好有事忙,所以纔沒心思找我喝茶吧。”

我笑了,他說的也是。

品茶間,我就把“三層樓”這件事,簡單地告訴了**。可以我和聊這些異事的人不多,**是其中一個,他的環境和他的位置,讓他的眼界和想法和常人大不相同。

“這倒真是一宗懸案,等你調查有了結果,千萬別忘了再到我這裡來喝茶。”**聽得意猶未盡。

我應承着,卻忽地想起一件事來。雖然**也未必知道,但既已經碰到了,就估且問一聲。

“對了,你知不知道圓通這個人?”

“圓通?”

“隨便問一下而已,是一個住在‘三層樓’裡的老房客,現在已經還俗了,圓通是他六十多年前沒還俗時的法號。”

**露出思索的神情:“如果真的是他的話,那可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啊。”

“哦?”我一聽有戲,忙豎起了耳朵。

“大概在七十年前,玉佛寺有一個僧人就叫圓通。”

“那麼早的事情,你怎麼會知道,你天才到這種程度?”我笑着問了一句。**在佛學界素有天才之名,年紀輕輕,佛理通達,悟性極高,不然他也不會在現在的位置上。

“呵呵,和圓通比起來,我可算不上什麼了。圓通十二歲時,就已經熟讀寺內所藏佛典,十四歲時就被當時的方丈許爲玉佛寺佛法第一人,到了十七歲時,他在五臺山的佛會上大放異彩,那次佛會歸來之後,所有與會的高僧,都對圓通極爲讚賞,被稱爲當時最有佛性的僧人。而且,他更有一項非常尋常的能力。”

“哦?”沒想到蘇逸才當年竟是如此的有名,想來也是,孫氏四兄弟請的這三個人,肯定都是各方面最出類拔萃的人物,只是不知道張輕是什麼來頭。還有,他們請來圓通這位年輕的高僧,卻是什麼目的?

我思索間,**已經說了下去,而我的問題也隨之解開。

“這就是他最有的佛性的體現了,傳說圓通在打坐禪定到最深入,可以和諸佛交流溝通,除了佛理得以精進之外,還能預知一些事情。”

預知?原來是這樣,孫氏四兄弟當然不會因爲要和圓通討論佛法把他請入“三層樓”,顯然是有事要依賴圓通的預知能力。只是這位最有佛性的高僧卻最終還俗,真不知道當年他預知到了些什麼。

從**這裡知曉了蘇逸才的真實身份,下午再次前往中央“三層樓”,我改變了原先的主意,直接先上三樓,敲開了蘇逸才的門。

蘇逸才開門見是我,愣了一下,但老人還是很有禮貌地把我引到屋中。

“蘇老,我已經拜訪過鍾書同鍾老,鍾老已經把他當年和孫家四兄弟的交往都和我說了,鍾老自己也說,很想知道當年事情的真相,而我也非常好奇,所以再次打擾您。”

“哦……”蘇逸才沉吟不語。

“圓通大師,您當年在五臺山佛會上的風采,佛學界的前輩們至今還讚歎不已呢。”我點出了他的身份,卻沒有再說下去。

“啊,沒想到今天還有人記得我。”蘇逸才臉上露出驚訝之色,他大概沒想到才幾天的工夫,我就已經知道了那麼多。

“您的突然還俗,不知令多少高僧大德扼腕嘆息啊。”我並沒有問孫氏兄弟或幽靈旗的事情,卻選擇了這個話題,如果沒猜錯的話,圓通的還俗絕對和孫氏兄弟有關,或許這是一個更好的突破口。

蘇逸才眼瞼微合,嘆息道:“六十七年前,我的心已經沾染了塵埃,這麼多年來,我無時不刻不在反省自己當年的過錯,希望能將自己的心靈,重新洗滌乾淨。”

突破口一經打開,蘇逸才便不再保留,把他所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訴了我。

1937年初,孫氏兄弟到玉佛寺去,專門見了圓通,他們希望圓通能夠住到“三層樓”修行一年,相對的,他們願意出資爲寺裡的佛像塑金身,並翻修寺廟。

這是一件大功德,加上圓通相信無論在哪裡修持都是一樣,所以和方丈商量之後,就同意了。

住到“三層樓”裡之後,孫氏兄弟希望圓通每天都能在屋子裡禪定一次,如有什麼預感,要告訴孫氏兄弟。對於圓通來說,每天的打坐禪定是必修的功課,所以這樣的要求當然沒有問題。於是,孫氏兄弟每天總會有一個人到圓通的屋子裡去一次,問問當天入定後,有沒有什麼預感。

圓通對於食宿都沒什麼要求,日復一日,他在屋內打坐修行,和在玉佛寺裡相比,他覺得只是換了一個場所,對佛法修行來說,其實並沒有區別。

可是,雖然抱着這樣的念頭住進“三層樓”,但圓通卻發現,他入定之後的預感越來越少,彷彿這裡有什麼東西,使他沒有辦法像在玉佛寺內一樣,能輕易進行最深層次的禪定,又或者,有什麼力量,在影響着他和冥冥中未知事物的溝通。

時日久了,他感覺到,那阻礙的力量,來自於他身處的這一片土地。有幾次,在入定後他隱隱感覺到,在地下有着令他感到恐懼的東西。

當他把這樣的感覺告訴孫氏兄弟後,孫氏兄弟卻並沒有意外的表情,只是追問他具體預感的內容,但他只感覺到一片模糊。

發覺到來自地下的莫明壓力之後,圓通在禪定時越來越難以靜下心來,他覺得自己的境界正一點點減退,他甚至懷疑自己是否心魔漸生,時常問自己,要不要返回龍華寺去。然而礙於諾言,他終究沒有開這個口。

1937年九月初的一天,圓通從入定中醒來的時候,全身大汗淋漓,彷彿虛脫一般,如同經歷了一場夢魘。幾小時後孫耀祖拜訪他的時候,依然沒有恢復。

“你們會到那裡去。”圓通說出了自己的預感,已經很久沒有相對清楚一些的預感了,即使這樣,預感仍是晦澀的。

“是的。”孫耀祖點頭:“然後呢?”

“會發生些事情。”

“怎麼樣?”這位孫家的長兄,彼時臉上的神色有些興奮,有些期待,有些緊張。

冷汗重新從圓通的額上沁出來,他閉上了眼睛:“不太好,我的感覺,很不好。”

孫耀祖沉默了半晌,就起身告辭。

第二天,孫氏兄弟並沒有如常來拜訪圓通,他們再也沒有來過。自那以後,圓通無法再進入禪定,每次一打坐,總是心魔叢生,更不用說與冥冥中進行溝通,得到什麼預示了。

無法進入禪定對圓通的打擊是巨大的,反思過往,發現自從被孫氏兄弟以大功德所誘,就已經起了得失心,而發現心魔卻不自省,直至落到此等田地,已不配再身在佛門,所以黯然還俗,多年來以俗家之身吃齋誦佛,施善於人,並時時手抄佛經,希望能洗淨心靈。

我聽得暗自嘆息,以我的角度看來,能夠預感未來發生的事,未必就和佛性有關,以我所見所聞,完全不信佛卻有這種能力的人也有,更何況大多數人會有“現在這個場景自己曾經夢見過”的經歷,這樣的預知雖然無法用現今科學解釋,但也不一定就要和宗教扯上必然聯繫。可圓通顯然是個很執着的人,只有執着的人才會取得真正驚人的成就,可往往也會因爲太執着而走偏。

臨告辭出門時,我終於忍不住,斟酌着對蘇逸才說:“大師,依我看,您是不是過於執念了,在今天的佛學界,像您這樣的佛法修持,可是少之又少,而且當年之事,有太多的不明之處,未必就是您自身的問題啊。”

蘇逸才似有所感,向我微微點頭。

看來,雖然比起鍾書同,孫氏兄弟要更倚重圓通大師一些,但這位當年一心修佛不問窗外事的出家人給我的幫助反沒有鍾書同多。蘇逸才告訴我的經歷只是爲孫氏兄弟的計劃蒙上了又一層神秘光環而已。

毫無疑問,他們所圖非小,否則不會在圓通已經發出警告,還不放棄。不過想想也是,他們爲了這個計劃已經耗費了如此多的人力物力,樓也造起來了居民也搬遷了,怎可能因爲圓通的一句話就全盤推倒呢,至多是多些準備多些警覺。

以圓通的感覺,似乎腳下的這片土地有古怪?

這樣想的時候,我已經順着樓梯走到了一樓。

我站在樓梯口打量了一番,雖然眼睛已經適應一樓黯淡的光線,但還是有許多地方看不到,四處走了走,最終把目標確定在一處最黑暗的地方,那裡曾經被我以爲是公共廚房的入口。

走到跟前,果然是個向下的狹小樓梯。下面是黑洞洞一片,現在是白天,可是下面顯然沒有任何讓陽光透進來的窗戶。我向四周看了看,按了幾個開關,都沒反應,只得小心翼翼摸黑往下走。

慢慢地一階階樓梯挪下去,在盡頭是一扇門。

我敲了敲門,沒反應,卻發現這門是虛掩着的。

推開門,裡面應該就是地下室了,可還是一片黑。

我往裡走,沒走幾步,腳就踢到了不知什麼東西,聲音在這個安靜的地下室裡顯得十分巨大,然後我就聽見背後傳來一個沙沙的聲音。

“你是誰?”

我被嚇了一跳,顧不得看到底踢到了什麼,轉過身去,那裡大概是張牀,說話的人躺在牀上。

“啊,錢老先生嗎,對不起我是晨星報的記者那多,冒昧打擾您想請教一些關於這幢大樓的事情。”

對面卻沒了聲音。

我等了一會兒,問了一句:“錢老先生?”

“錢、錢六?”

對面響起了一聲低笑聲。

我只覺得一陣毛骨聳然,他是不是真的瘋了?

“你是誰?”笑過之後,錢六忽然又問。

看來得下猛藥。我心一橫,說:“圓通讓我來問你,孫耀祖他們在那裡好嗎?圓通要去看看他們。”

“孫……孫……”那個聲音顯得有些急促。

“還有孫懷祖,孫耀祖,孫念祖,他們在那裡都好吧。”我繼續說。如果這錢六的腦子真的不清楚,那麼這些名字應該會讓他記起些什麼。

“大爺,二爺……”

我已經肯定,對面這位躺在牀上的老人的確神智不清楚。

我微微向前挪了挪,大聲問:“他們去了哪裡,那面旗去了哪裡?”

“嘿嘿嘿,去了……去了,嘿嘿。”

我搖了搖頭,這裡的氣氛着實詭異,我心裡已經打起了退堂鼓,看來是沒法子從老人那裡得到什麼了。

我挪回房門口的時候,聽見牀上“咯吱”一聲響。回頭,錢六似乎坐起來了。

“你去吧,就在那裡,去吧。”黑暗中,他的手揮舞着,整個人影也模模糊糊地扭動。

“去哪裡?”

“出師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錢六忽地乾哭起來,聲音扭曲。

“你去啊,去那裡,去啊。”他的手臂揮動了一番,然後又躺倒在牀上,沒了聲息。

我走出中央“三層樓”的時候,身上才稍微暖了一些。

出師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這是錢六在嘆息孫氏四兄弟,還是因爲我的問題,而給的提示呢?

可就算是提示,也太晦澀了吧。而且就算是錢六有心提示,看他那副樣子,這提示到底和最後的答案有沒有關係,誰也拿不準。

回到報社,我給上海圖書館趙維打了個電話,說我明天要去查些資料,上次查的太簡單,這次想要多找一些,尤其是建造者的一些情況。

在我想來,孫氏兄弟在上海灘造了四幢樓,又圈了一塊地,動作不算小,一定會和政府部門打交道。第一次去查資料的時候,沒想到圍繞着“三層樓”會有埋藏得這麼深的秘辛,哪怕是看到照片,驚訝之餘,心底裡卻還是沒有把它提升到能和我此前一些經歷相提並論的程度。直到後來採訪的逐步深入,才意識到我正在挖掘一個多麼大的謎團。

如果能查到關於孫氏兄弟的記錄,就可以給我對整件事情的分析提供更我的線索和思路。

第二天到上海圖書館的時候,趙維把我領到他的辦公室。

“你上我們內部網查吧,要是那上面查不到,我再想辦法。”

“那麼優待?”我笑着,看着趙維打開網絡,輸入密碼,接入上海圖書館的內部網。

上海圖書館的內部網是很早就開始進行的一項工程,把館內以百萬計的藏書輸入電腦,並開發一套搜索程序以便使用者檢索。這項工程的工作量實在太過浩大,雖然許多當代小說文本都能找到電子檔,但更多的需要一點點地掃描校對。所以儘管工程開始了好幾年,至今不過完成了小半而已。如果有朝一日能全部完成,也不會完全對外開放查閱,更不用說現在沒全部完成的時候了。

“其實系統早就完成了,現在的工作就是一點點往裡面填內容。像歷史文獻、學術著作、地方誌之類的是最先輸入的,所以現在要查什麼資料已經可以派上用場了。”趙維打開界面,起身讓我。

我在搜索欄裡打入“三層樓”,然後空了一格,輸入“孫氏兄弟”。想了想,又把“孫氏兄弟”改成“孫耀祖”。

點擊搜索。

關於“三層樓”的記載有四條,都是老建築類的書籍,其中就有上次看到過的那本《上海老建築圖冊》,想必內容也差不多。

沒有同時具備“三層樓”和“孫耀祖”的信息,但有一條關於“孫耀祖”的。

那是《閘北一九三七年志》。

裡面只有一句話:

“名紳孫耀祖義助政府填邱家塘建閘北花園,二月動工,九月畢。”

閘北,1937年,二月動工,九月結束,孫耀祖。從時間和地點來看,應該可以確定這就是四兄弟中的長兄孫耀祖。

我的手指輕快地敲擊着桌面,沒猜錯的話,邱家塘該類似肇嘉濱,是個臭水塘,所以填塘造花園,纔是造福周圍居民的義舉。

可是以孫氏兄弟神秘的行徑來看,會無緣無故攬下這麼一檔子公益事業,我怎麼都不會相信。

邱家塘和三層樓之間,會有什麼關係嗎?

我招呼趙維,把這段記載指給他看。

“像這樣的事,當時的民國政府會有相關文件記錄在案吧。”

趙維點頭:“應該有備忘錄之類的文件歸檔。”

“有沒有辦法查到?”

“像這類的文件目前倒都保存在館裡,只是一來資料浩大查起來費工夫,二來……”趙維微露難色。

“沒問題,有當時的文件可查就行,我自己找歐陽說去。”

要調閱這類早就歸檔封存的文件,趙維直接帶我去查被領導知道總是不妥。我打了個電話給副館長歐陽興,他比較喜歡拋頭露面,重要一點的新聞發佈會他都會參加,所以和我照過幾面,算是認識。

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他很痛快地就賣了我個面子,說讓趙維直接帶我去就是,只是不能借出館。

打開文獻檔案B館的大門,一股故紙堆特有的氣味鑽進了我的鼻子,讓我鼻腔微微癢起來。

趙維把我領到第五排書櫃,指着我眼前一整面的鐵書櫥說:“就在這裡,你得自己找,我還有大堆的事要幹,對了,別搞亂了,哪裡抽出來的哪裡放回去。”

“當然。”我滿口答應,心裡卻暗自發苦,這麼一大堆,不知要查到什麼時候。

兩小時之後,我走出上海圖書館,在旁邊的羅森超市買了兩個飯糰吞下肚,算是解決了午飯。然後找了家美髮店進去洗頭髮,幾天沒洗了,翻了一上午上個世紀的舊文獻,總覺得沾了一身的書塵,頭也開始癢起來。

乾洗師力度適好地抓着我的頭皮,舒爽無比,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能讓人滿足,這多麼美好。

衝完水,擦乾,乾洗師開始進行例行的按摩,我要求他特別在肩頸部按,用力再用力,我這樣長期對着電腦的人,年紀輕輕頸椎就已經開始出問題了。

被按得呲牙咧嘴卻十分過癮。肩膀感覺鬆馳許多,大腦也再次運轉起來,上午的收穫,使我穿越時光,開始隱約看到孫氏兄弟當年的計劃。

下午接到報社任務,讀者打熱線電話反映隔壁的老太太總是往家裡撿破爛搞得樓道里臭氣沖天,機動記者大部分時間裡就是爲熱線電話而存在的,在沒有重大采訪任務的時候,我這樣的資深記者也得和剛進報社的毛頭小夥子們一樣被熱線電話接聽員差得團團轉。

採訪完回到報社趕稿子,晚飯是在報社吃的,每個記者手裡都有好幾個報社附近的外賣電話,時間長了大家相互交流去蕪存菁,剩下的都算精品。今天我叫的是東北餃子,皮薄餡香。

回到家已經近九點,和往常一樣打開電腦上網,時間很快在MSN上的聊天和東遊西晃中到了十點。我裝了衛星,能看到臺灣的很多節目,每天十點到十一點中天綜合臺的“康熙來了”是必看的節目,小S和蔡康永這對黃金搭檔一唱一和,內地可看不到這樣有趣的訪談節目,千篇一律地煽情,功力越深我越冷。

十一點的時候,我關了電視和電腦,坐到寫字檯前,翻開工作手冊。

這種多年前沿用到現在的格式本子是我從單位總務領的,每個記者每個月能領一本。許多記者都不會去領,因爲這種本子如今看來樸素得有些難看,採訪的時候拿出來記不太好看,而且這本子太小了,記者總是喜歡用大本子,這樣在採訪記錄的時候不用總是翻頁影響記錄速度。

我領這樣的工作手冊當然不是爲了採訪,這種再平凡不過的小本子,被我用來記錄那些不平凡的事。

就像記課堂筆記,在遭遇非常事件的時候,只要條件允許,我都會在每天睡前把當天發生的相關事件簡單記錄。這樣做有兩個作用,一是可以幫助我理清頭緒,找出線索,接近真相;二是作爲我今後正式寫“那多手記”時的大綱。

“二零零四六月十五日,週二。

在上海圖書館查到孫氏兄弟的填邱家塘建閘北花園工程。

發現孫氏兄弟和閘北政府所籤的備忘錄。

備忘錄顯示,孫氏兄弟無條件幫助政府進行這項工程。名義是自家樓下要挖防空洞,正好用挖出來的土填掉邱家塘。

就政府看來,那只是善人行善的一個藉口,無需深究。”

我用筆在“防空洞”下面劃了兩條線。

防空洞?哪裡會有什麼防空洞。如果有的話,日軍轟炸的時候爲什麼不躲進去?

答案很簡單,孫氏兄弟在三層樓區域的地下挖東西,或許是通道,但絕不是防空洞。防空洞有防空洞的標準,對每平方釐米的抗力有相當要求,不是隨便挖個洞就可以防空的,所以在日軍轟炸的時候,孫家兄弟會這樣擔心,他們怕是擔心在地下進行的工程,會因爲轟炸而受到影響。那個時候,他們已經離成功很近了。

聯想起鍾書同的話,他在當年的一個清晨所看見的東西,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我現在已經知道了。那些從樓裡用手推車推出來的東西是土,從地下挖出來的土,那些工人晚上挖土,清晨把土推到不遠處的邱家塘,填塘造花園。

有了邱家塘作掩護,他挖出來的這麼多土就有了合理的去處,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從三層樓區域地下挖出來的土,要遠遠多過挖防空洞的量,如果沒有邱家塘這樣的掩護,遲早會有人奇怪他們的行爲。

一項公益事業,就把這個大馬腳補上了。

孫氏兄弟的計劃,真是細密周到。

現在的問題是,要怎麼進入那個地下工程?

鍾書同不知道入口,蘇逸才也不知道。不肯配合自己的張輕知不知道呢?

但無論如何,錢六總該知道的吧。

我心裡忽然一動,在本子上寫下一句話。

“出師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

這句錢六告訴我的話裡,是不是隱藏着地下通道的入口呢?

或許,孫氏兄弟進入通道之後,就再也沒有出來,他們,都在那裡!

三層樓的地下,究竟隱藏了什麼?

我睡醒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

雖然我天天睡到自然醒,但醒到近十二點還是極少見,連睜開眼睛都費了我好大的力氣,頭昏昏沉沉的。

空氣中迷散着一股異樣的氣味。空調開了一整晚,但這樣的氣味,不可能是由於空氣不流通引起的。

我努力從牀上坐了起來,忽然吸了口冷氣。

有人來過!

屋子被動過了,抽屜和櫥都被打開了。我的頭轉向牀邊,我的包也被翻過。

居然遭賊了,可是那麼大的動靜,我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一定是那味道作怪,是迷香之類的東西吧。

我打開窗戶,讓這股味道盡快散去。

幾間屋子走了走,每間屋子都差不多,能藏東西的地方都被翻過了。我檢察了一下房門,沒有硬撬的痕跡,現在這樣技術的小偷很少見了。

還好家裡沒有存摺,錢都存在信用卡里,密碼可不是生日,小偷就算連我的身份證一併拿去也沒用,但要快點掛失了。想到接下來的一大堆麻煩事,我就頭痛得快抓狂。

報警之前,我得先看看少了多少東西。

至少皮夾裡的錢和卡都沒了吧,希望他別拿我的身份證和社保卡。

我從包裡拿出皮夾,打開就愣住了。

皮夾裡的各種信用卡都在,而原本的一千多元也在。

所有的東西都清點完,我把抽屜和櫥都歸位,一手破壞了現場。因爲我沒有任何財物上的損失。

但我的心裡卻一點都沒有高興的情緒,因爲我還是丟了一件東西。

昨晚臨睡前,放在寫字檯上的工作手冊,被取走了。

昨天我親手關了的手機被開機了,我相信通話記錄和短信一定被查看過。

電腦被使用過,雖然用過以後被使用者順手關機,但連着電腦電源線的接線板總開關卻忘了關上。

原來,對三層樓感興趣的,並不止我一個。

這算是示威嗎?

還是我掌握了闖入者所不知道的東西?電腦和手機裡並沒有什麼有用的信息,但那本工作手冊裡,卻記錄着事件開始到現在的經過和我的各種推測。

我並沒有受到任何直接的威脅或傷害,這樣看來,闖入者並不是當年的參於者,而和我一樣,是想知道當年事件真相的人。

看來需要提高警覺了,我對自己說。原本以爲只有自己一個人獨自探索,卻沒想到在黑暗中還有同路人。

我相信,這樣的同路人,只要我繼續追查下去,總有一天會碰面的。

我決心加快速度,當即打電話給部主任請了今天的假,理由正是家中遭竊。現在沒有重大采訪任務,假還是比較好請的。

不知道閘北花園現今還在不在,我打算跑一次,看看有沒有線索。

閘北花園的位置當然在閘北區,而且一定不會離三層樓太遠,我在出租車上開到一半,卻讓司機改道,再次去了上海圖書館。

果然,在一九三五年版的上海地圖上,我找到了。

雖然沒有標明“邱家塘”,但位置就在三層樓附近,拿出現在的地圖進行比對,發現竟包括在現在的交通公園內,不過現在的交通公園面積要比原來的邱家塘大一些。

我是從三層樓直接走到交通公園的,我本想先去錢六那裡再探點口風,卻沒想到地下室大門緊鎖。

錢六已經死了。

昨天他被上門收水費的居委幹部發現死在牀上,死於心臟病,死亡時間要更早些。我心裡不禁猜測,是否前天我的來訪造成了他的心臟病突發。不過他已經年近八十,整天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室裡呆着很少外出活動,身體本來就很差。

他屬於孤寡老人,曾工作過的單位也已經倒閉,所以街道給料理的後事。在他沒死的時候地下室的大門總是開着,死了以後門就被鎖上了。

從三層樓出來,大約走了近一刻鐘,交通公園就到了。

我估計這裡離三層樓約一公里左右,不要門票,經過了上海市的破牆透綠工程,這裡已經變成了一處公共綠地。公園裡的人不多,太陽早已經升起,早晨來煅煉的老人大多已經回去了。

我找到公園管理處,小屋裡開着空調,一個五十多歲的管理員正邊喝茶邊看報。

和我想象的一樣,交通公園正是建國後由以前的閘北花園擴建而成。

“這兒,往前走,然後左拐,看見一座雕像的時候就到了。”管理員隨手隔着窗向我指明瞭通向原閘北花園的路。

原來的閘北花園已經和後來擴建的綠地融合到一起了,一律的園林修剪樣式,看不出多少區別,倒是那座石雕讓我有些納悶。

石雕一身古人裝扮,昂首立在基座上,右手平伸遙指,容貌高鼻深目,不像是東方人嘛。

應該是當年閘北花園的時候就在的雕像吧,可這是誰呢?

我靠近去,彎腰細看基座上已經斑剝的文字。

“孫權,字仲謀……”

怎會有孫權的像立在這裡?

如果這是孫氏兄弟的人雕的話……

忽然之間,一個念頭一閃而過。

孫權,孫氏兄弟……

孫權史載外貌是碧目紫髯,而孫氏兄弟剛來閘北時曾被誤認是外國人……

難道孫耀祖他們,竟是孫權的後人?

這麼說來,三層樓地下所藏之物,竟和兩千年前的吳主孫權有關嗎?

孫權墓?他們要入孫權墓?孫權墓就在三層樓的地下嗎?

這個念頭在腦海中繞了一下又被我自己否定了,子孫怎樣能去盜老祖宗的墓,如果他們會幹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就不會在閘北花園裡爲先祖立像了。

那麼錢六所說的“出師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這句原本追憶諸葛孔明的詩句,是否在暗示這座雕像呢?

不過要說得通也有點勉強啊,雖然孫權的吳國最終被滅,但孫權可是活得很長的啊,當不起“出師未捷身先死”的形容。

我看着面前孫權像,順着他平指的手,慢慢地轉過頭去。

那個方向,三十米處,有一株大樹。

那是棵兩人合抱的樟樹,至少有數百年的樹齡了。可是這樹怎麼會在這裡,這裡在一百年前還是個臭水塘呢,這樣的大樹一定是後來移種的。

我走到樟樹前,擡頭望去,看見在離地三米多高的地方有一個大樹洞,這樹不知多少年前經歷蟲災,依然頑強地活了下來。

那大樹洞足可容一個人爬進去,難道孫權雕像手指處的含義,是這洞下有一條通道,竟可以通到一公里外的三層樓下?

我四下張望了一番,沒有人在。正在我考慮該在哪裡踏足借力,好爬進這樹洞看看時,卻聽見頭頂一陣枝葉響,一個人竟從洞裡探出頭來。

那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灰頭土臉,面頰上沾着枯葉,狠狠地吐了一口嘴裡的碎屑,看這架式胸口頗有些怨氣,卻在這時和我四目相對,兩個人都是一愣。

那人遲疑了一下,鑽出樹洞,手在樹幹上搭了搭,輕輕巧巧落在地上。

“你……”這樣的碰面相當尷尬,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

“頭不痛了吧。那玩意雖然沒什麼副作用,但醒過來以後頭會暈很長一陣呢。”年輕人撣去臉上的枝葉,向我伸出手:“你好,我是衛先。”

我伸出手去和他握了一下,心裡暗自驚訝這小賊的開門見山,但對方現在既然這樣說,自己總也要有些風度:“那多,你已經知道了。”

“不過,你怎麼這麼爽快就承認了?”我微笑着問。不過心裡卻相當的鬱悶,我發現自己有點被動,只好在面上裝出一切盡在掌握的神態,不想被這小賊佔盡上風。

“我不承認你也會猜到吧。本來呢,我應該說,你那麼快就找到了這裡,顯示了出足以和我一起行動的能力。”

我哼了一聲,不予置評。

“不過實際上……”衛先捶了一記樹幹:“這裡面什麼都沒有,僅僅是個不深的樹洞而已,我們兩個都找錯了方向,說起來我還是被你的記錄誤導的,想要儘快找到墓的入口,我想我們還是精誠合作比較好。”說着他拿出那本被他偷走的記事本:“借看片刻,現在物歸原主。”

“什麼都沒有?”我終於無法再假作鎮定,掩不住震驚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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