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又回到上海,坐在出機場的出租車上,夏侯嬰蒼白的臉上才微微回覆些血色。
剛纔飛機上,快到上海的時候,夏侯嬰突然臉色慘白,汗如雨下,雙手緊緊抓着座椅的扶手,太陽穴的青筋都隱隱浮現。我嚇了一跳,忙問她怎麼,她說是頭痛病,遺傳的,過一陣就好。
看她的樣子,這頭痛的還真是厲害的很啊。看來不管有多大的能耐,總還是有解決不了的麻煩在。夏侯嬰這病,她自己束手無策,現代醫學恐怕也沒什麼辦法。
在這個社會裡,奇人異士只要願意,總不會缺錢用,我等普通人只好望之興嘆了,夏侯嬰入住的是四季酒店,上海最豪華同時也是房價最貴的酒店之一。和她約好次日上午九時在酒店門口碰面,進行第二次的墓室探險。而今晚我則另有事做。
夏侯嬰所能解決的是墓室中最神秘且殺人於無形的東西——暗示符號,可我卻未曾忘記,孫輝祖所受的那幾十處有形創傷。這樣的墓室機關埋伏是一慣的傳統,死了衛先,這部分連夏侯嬰都有些發愁。她本想先進去看一看再說,我卻自告奮勇,說願意去請請能人看。
有這份能耐,又不用我對這件事的內幕多作解釋的,除了衛不回還有誰?
敲開了中央三層樓二樓衛不回的門,儘管我已經想好了種種說詞,也預演了衛不回見到我後的種種反應,可他當頭一句話,還是讓我有點懵。
“我等你很久了。”說着這句話,衛不回卻依然站在門口,沒有移開的意思。
“等我?”我看着眼前的衛不回,往日若有若無籠罩在他身上的落漠,和有神雙眼背後的暮色,此時竟再找不到一星半點。
“你準備什麼時候再下去?”不給我喘息的機會,衛不回彷彿已經知道了我的來意,直接問了出來。
“呃……明天,大概上午九點半。”
“好,我去。”說完這句話後,那扇硃紅色的木門又“砰”地把我關在了外面。
這樣被動的感覺,這種不容置疑的口氣,是那個消沉了六十多年的盜墓之王又回來了嗎?
衛不回是怎麼知道我要再次下去,他怕了六十多年,怎麼又忽然不怕了呢?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卻怎都想不通。
第二天九點見到夏侯嬰的時候,我竟看見她穿了件寬大的長袖襯衫,這外面可是三十六度的高溫啊。更誇張的事她穿了一襲水綠色的長裙,她當自己去參加舞會嗎?
“那個,要不要換條褲子?”我忍不住提醒她。
“沒關係,我們走吧。”夏侯嬰無視於我的暗示,揚手叫了一輛出租。
她鑽進出租,回頭卻看見我一副爲難的樣子,笑說:“你放心吧,我可不是那種爲了漂亮不知輕重的女人。”
她都這樣說了,雖然我滿肚子的疑惑,還是隻能跟着她上了車。
走進中央三層樓的時候,我看了看錶,九點三十四分。
正想是否該上樓去叫衛不回,卻聽見一個聲音從地下室入口樓梯的陰影裡傳出:“我在這裡。”
衛不回穿了一身黑,陰影裡,我只看見一雙閃着精光的眼睛。
他真的是八十多歲的老人嗎?我忽然懷疑起來。
“這位是衛不回,盜墓之王。這位是夏侯嬰,她能讓你我的直覺不再阻擋我們的腳步。”我替初次見面的兩人做了簡單的介紹。
打開地下室的門,再次關上的時候,我忽然看見黑暗中閃光的符號。
嚇了一跳之後,才發現是夏侯嬰把外面的襯衫脫了下來,裡面的白T恤上用能發光的顏色畫滿了符號。然後一條佈滿閃光符號的褲子又出現了,那自然是夏侯嬰把外面的裙子解了下來。
“不管有沒有光,這些符號都能看到。這些符號能幫助你們心神安定,不受其它暗示符號的影響。當然,這其實也是一種暗示。”夏侯嬰說。
只看了幾眼,我就已經感覺心神安定踏實了許多。
貓腰走在孫氏兄弟挖掘的甬道中時,我終於搞清楚衛不回是怎麼算到我會再次回來的。
衛先在見了衛不回之後,立刻就把這位傳奇人物的情況通報了家族,而衛先的死,雖然公安部門一時搞不清這位死者的身份,但他背後的龐大盜墓家族卻很快得到了消息,而延請衛不回這位大佬重回家族的時候,當然也會把這個消息告訴他。與之相關的,還有我那多的資料。
六十多年後,自己的侄孫再次因這個墓而死,這一噩號刺痛了衛不回隱藏在最深處的那根神經。
“我想我應該死於地下,我不敢盜墓已經很久了,就讓這個墓作爲我復出的開始吧。”
這位盜墓之王把重新站起來的起點,定在當年讓他遭遇最慘痛失敗的地方。
衛不回當然不是無謀之輩,要再進這個墓,他必須要等我回來。
相信他所拿到的關於我的資料,一定非常詳細,以至於他可以判斷出,如果我能逃過一劫,必將重新回來,而回來的時候,肯定會作好準備。
他相信我不是個短命的人,所以他一直在等我回來。
終於到了,厚重的石板旁,那條向下的青石階。
“就是這下面嗎?”夏侯嬰問。
“是的。”我回答。
衛不回長出了一口氣,這口氣在他的胸中已憋了六十七年之久。他當先走了下去,夏侯嬰和我緊隨其後。
“轟”然之聲接連響起,萬年連珠燈再次照亮了整條墓道。
火光映着大理石的花紋,遠端的白骨猶在。在這妖異的氛圍中,我看了一眼身邊的夏侯嬰,心臟的跳動漸趨正常。
“這條墓道上沒有任何機關,只管向前走就是。”衛不回說。
夏侯嬰點了點頭,向前走去,我和衛不回走在她的兩側,略略落後她半步。雖然畫在她衣服上的符號並不需要一刻不離地看着,暗示早已經種入我們腦中,但能時時看到這些符號,總更穩妥些。
夏侯嬰一路走得很慢,她非常注意地看着周圍墓壁上,和大理石花紋混在一起的那些符號,我看見她微微地點着頭,似在印證着她先前的某些猜測。
離墓門已經很近了,我看了一眼衛不回,他向我點了點頭。這一次,我們都沒有任何惶恐不安的感覺。
腳邊就是孫輝祖的白骨了。
“咦,這個頭是怎麼回事?”夏侯嬰指着孫輝祖緊緊抓住的骷髏頭問。那個有着第三隻眼睛的骷髏頭!
我這纔想起,當日和夏侯嬰說的時候,漏過了這一節。
“應該是墓主人的頭,不知怎麼被這孫輝祖擰了下來抓到了這裡。”
夏侯嬰蹲下身子,凝視着這個頭顱,不,她在看那個多出來的圓洞。
我發現她的身體竟有些顫抖。
衛不回嘆息了一聲,這顆頭顱當年必定風光無限,如今卻屍首兩分離。
夏侯嬰站起身來,輕輕道:“沒想到,那個傳說竟然是真的。”她的身體搖晃了一下,我忙扶了她一把。
“怎麼了?”我問。
“沒什麼,我只是有些失望。”她臉上有着難掩的頹唐之色,又豈止是一點點的失望。
“我們進去吧,雖然我原先的目的已經無法達到,書還是拿走的好。”夏侯嬰說着,舉步向前。
跟着衛不回和夏侯嬰,我邁進了墓門。
裡面的墓室也有類似萬年連珠燈的裝置,衛不回輕易就在墓門邊找到了開啓的地方,眨眼之間燈火就點燃了。
與衛先相比,衛不回的探測工具簡單得多,只是一根金屬棒。在地上敲擊了幾下後,他擡起頭來,卻忽然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半步,轉頭去看夏侯嬰。不,應該說他在看夏侯嬰衣服上的那些符號。
“是恐懼,”夏侯嬰說:“這間墓室四壁上的符號所暗示的是恐懼。”
火光耀起的時候,我也有所覺,不過只是心裡淡淡地一層,一定是夏侯嬰衣服上畫的暗示符號起了重要作用。
衛不迴向後退了半步後,嘿然一笑道:“看來我老頭子有些杯弓蛇影了。”他再次打量整間空空蕩蕩的墓室,說:“這間墓室裡應該也沒有機關,保險起見,你們跟在我後面。”
夏侯嬰點了點頭:“沒有機關很正常,這裡四壁上所下的暗示符號其實相當的厲害,連你們不斷地受我的安寧定神暗示之後,都還能有所感覺,一般人一進來,甚至不用點火看見,都會被這四周密佈暗示符所形成的場嚇退,經過外面墓道里的死亡暗示之後,他們就算是退了出去,遲早也是個死。”
這個足有四五百平方米大的墓室呈不規則的水滴狀,沒有任何的擺設裝飾,對面又有一道拱門。
“你們看。”衛不回指了指地下。
順着他的手,我才發現從這裡到對面的拱門,大理石質的地上有一點點的暗黑色。痕跡不重,不仔細看真看不出。
“是孫輝祖的血。”我脫口而出。
衛不回點了點頭:“是滲進大理石裡的血跡,不過沒有任何機關發動的跡象。”
“走吧,不過,外面的墓道是死亡暗示,這裡是恐懼暗示,過了前面的拱門,暗示的內容應該又有所有不同。”夏侯嬰說。
衛不回聽夏侯嬰這麼說,在邁步向前走之前,做了一個和我完全相同的動作——死死地看了她的衣服一眼。
站在拱門處,衛不回沒有立刻進入下一個墓室,我和夏侯嬰也在他身後側停了下來。
前面與其說是墓室,不如說又是一條墓道,一條彎曲的墓道。
地上依然可以見到滲入石中的血跡,讓我不由想象當年孫輝祖是如何一路披血狂奔而出。
第一道拱門處開啓的萬年連珠燈看來已經把所有墓室裡的燈都點燃了,不過由於墓道是彎的,所以一眼無法看到盡頭。
“好象也沒有機關發動的痕跡啊,這條墓道里也沒有機關嗎?”我說。
衛不回蹲下身子,雙眼緊貼地面看了一會兒,又用金屬棒敲了幾下,站起身來臉色凝重:“有機關,只不過沒有發動過。”
“沒發動,怎麼會,當年孫輝祖沒把機關觸動了?”這次發問的是夏侯嬰。
“這裡的機關設置的發動條件相當奇怪,這一類的機關,如果按照正常走路或者快跑,是不會觸動的,只有站在一處地方不動,纔會發動機關。”
“這就對了。”夏侯嬰的話讓我們都是一愣。
“你們不覺得往前看去時的感覺,有些不同嗎?”
我剛纔向前看的時候,心裡是有些不一樣的感覺,不過有夏侯嬰所繪的符號之助,這種異樣感覺極爲輕微,這時聽夏侯嬰這樣說,一邊再次望向前面墓道,一邊在心裡暗暗體會。
的確是和恐懼不一樣的感覺,不過一時要找個詞形容出來,還真不知該說什麼。看看衛不回,也是一樣。
“你們現在受到的影響極其輕微,所以難以分辨。前面的暗示符號,對人心理上的起到的作用,是沮喪。”
“沮喪?”我對照着心裡的感受,果然如此。
“我知道了。”衛不回沉聲說:“普通人沮喪到極點,不免抱着頭蹲在地上痛哭流涕,精神堅韌一些的,總也會呆立片刻。可這一呆,機關就立刻發動了。”
夏侯嬰點頭:“雖然暗示很難讓人立刻死亡,但和機關相配合,就讓這裡成爲絕殺之地。”
“不過當年孫氏兄弟怎麼就沒事呢?”其實這話剛問出口,我就想到了答案。
“這是因爲……”夏侯嬰沒說完,我就接口道:“旗。”
“對,我看過那半面旗,如果把失去半面旗上的符號補完,對於這面旗周圍的人,就有類似我衣服上這些符號的效果,不過因爲這面旗又兼備了對遠處人的威嚇恐懼暗示,所以相對效果不如我現在畫的這些好。”
說到那半面旗,我忽然想起一個問題,忍不住這時候就問了出來:“當年孫氏兄弟拿着那面旗來探測地下墓室的方位,結果還真的在這裡附近獲得了徵兆,旗所發揮出來的恐懼暗示突然十倍地增強,這是什麼道理。”
夏侯嬰思考了片刻說:“這其中的道理,我也不敢肯定,畢竟許多東西,我也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不過……”夏侯嬰用手一指前面的墓道:“等會兒走上去的時候,你們要有個心理準備,到時你們的沮喪感覺,會比站在這裡看的時候更強烈,不要愣住讓機關發動了。”
“哦?”
“如果只是簡單的一兩個暗示符號,基本上要用肉眼看見,纔會發生作用,可是許多個符號按照特定規律排在一起,卻會自然地發生作用,有點象中國古老的陣法,別把它們和古代軍隊的戰陣搞混了,那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這我知道的。”當初差點困死在神農架的人洞裡,不就是因爲蕭秀雲佈下的困龍秘陣嗎。
夏侯嬰有些意外:“你倒還見識挺廣呢,要是用現代科學中最接近的詞語來解釋,就是力場了,這些符號能形成外放型的精神力場。靠近力場的中心一定距離,就會對人產生影響。如果兩個力場相重疊的話,可能什麼事都沒有,也可能……”
夏侯嬰沒有說下去,不過我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當年的突發事件,是旗上散發的精神力場和地下的力場相重疊的結果。只是爲什麼重疊之後只在那一瞬間爆發出強烈的恐懼力場,過後就恢復原狀,恐怕就不是我們這些人靠簡單推斷就能搞清楚的。那至少要明白這些符號設計出來的原理才行。
“走吧,記住別停。”
跟着衛不回一路疾行,我們幾乎以競走的速度走完這段彎道,有了心理準備,那增加的一點沮喪情緒並不會帶來真正的麻煩。一個急劇的轉折之後,前面又是一個拱門,這個拱門比先前的大一些,在衛不回的示意下,我們三個勉強擠着並排站在拱門下。
前面的空間介於墓室和墓道之間,是個狹長的三角型。我們所處的拱門入口是最寬的地方,越往前路越窄,在尖端處是另一道僅能容一人通過的拱門。
就在這間墓室裡,我看見了三具白骨。
還有滿地的短鐵矢。就是最外面墓道里,孫輝祖屍體上的那種。
不用說,剩下的孫氏三兄弟全在這裡了。
“憤怒。”夏侯嬰說。
我和衛不回都知道她是什麼意思,前面的墓室裡,符號的作用是令人憤怒。
其實不用她說,我都已經能感受到心裡的憤懣了。
在那三具白骨間,我看見了一片未被腐蝕掉的布料。有這樣神奇材質的,當然只能是那半面旗了。
“憑孫氏兄弟和我學的那點半吊子能耐,當然是過不去的了,在這裡只要踏錯半步,就會引動機關。”衛不回說。
“可這四壁都是光滑的大理石,這些箭是從什麼地方射出來的?”我問。
“笨蛋,許多地方都是活板,機關一動板就會翻過來的。”
我訕訕一笑。不過就算是衛不回這樣的盜墓之王,如果沒有夏侯嬰的安神暗示,走到這裡怒氣攻心,哪裡還會有心思分辨什麼地方走得什麼地方走不得,一樣的亂箭穿身。而孫氏兄弟雖然有旗護身,但卻不諳機關,一樣的死無葬身之地,臨死之前,把那旗都扯裂了。
衛不回在揹包裡不知翻找着什麼東西,我看着前面三角型的墓室,心裡忽然一動,說:“你們有沒有覺得從進來到現在,這墓室的型狀有點象是漢字,至少剛纔的彎道加上前面的三角,不就是個彎勾嗎?”
衛不回動作一頓,擡頭看我。
“你也發現了嗎?”夏侯嬰說着,以手作筆,在空中寫了一個字。
最開始的那個不規則的水滴狀墓室,其實就是一個點,再後是彎鉤,此時夏侯嬰在空中所寫出的這個字,便是行書的“心”字。
“所謂暗示,就是對人的心起作用。”夏侯嬰淡淡道。
“不是大腦嗎?”我反問。
“現代科學真的能證明人的想法,甚至於靈魂存於大腦嗎?沒有吧。我所說的心,並不是指心臟,而是指人靈魂和智慧的本源處,雖然不知道那倒底是什麼,在哪裡,但一定是存在的。”
“這樣看來,還有兩個點,最後那個點,就該是停放棺木的所在了。”
夏侯嬰點頭:“通常最後停棺的地方,該不會有暗示符號,那麼過了前面這間墓室,還有一間有暗示符號的墓室。到目前爲止,已經依次有了恐懼、沮喪、憤怒,接下去的那個,一定也對應着一種負面情緒。”
衛不回從揹包裡取出一瓶液體,倒了一些抹在鞋底,說:“我先走,你們跟着我的腳印,看清楚別踩錯了,要是誤差太大,就等着變刺蝟吧。”
衛不回慢慢地向前走去,走過的地方,留下一個紅色的腳印,走到第三步的時候,他忽然停了停,雙手握起,把我的心吊到半空。好在幾秒鐘後,他又繼續往前走。
在墓室中彎彎曲曲地前行,腳步繞過那三具屍體,平安無事地到達拱門下。衛不迴向我們比了個跟上的手勢,又開始往鞋底抹紅色液體,準備繼續向前走。
夏侯嬰在前我在後,順着地上的紅腳印,小心翼翼地往前走。這種走法平衡感相當難把握,步幅忽大忽小,剛走了兩三步,一步踩下去身子就晃了晃,差點保持不住平衡歪到旁邊去,我這才知道剛纔衛不回爲什麼會有輕微的停頓。照夏侯嬰的說法,這時我已經完全進入四周暗示符號所形成的精神力場中,感覺比剛纔站在拱門口張望時猛然強烈了一倍有餘,胸口升起焦燥鬱悶的情緒,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符號”,才把這股無名火壓下去。
踩着衛不回的腳印走,夏侯嬰是沒有問題,可我的腳大概要比衛不回大兩號,每一腳踩得再準也有一圈在外面,不過心裡雖然有些惴惴,這些許的差錯還不至於真讓機關發動。
經過那三具白骨的時候,我心裡一陣唏噓,踩下去的時候竟有大半個腳踩在了外面,當時就出了一身冷汗。不過有出冷汗的工夫,說明人還沒事。
前面的夏侯嬰已經快走到拱門,衛不回做完了準備,就開始繼續往前走,只轉眼間,尖銳的呼嘯聲傳來,衛不回一聲悶哼,捂着左肩重新退回拱門口。
“叮叮叮”之聲響了好幾秒才停止。
盜墓之王竟然把機關觸動了?
衛不迴轉過身來,啞聲說:“你們先停一停。”
就算他不說我們都只能停住,拱門下只有他一人容身的地方,夏侯嬰已經走到只差他一步的地方,我也不遠了。在這裡可不能說停就停,必須保持原來的跨步姿勢。我和夏侯嬰就像雕塑一樣,一步邁出去後再不敢亂動,姿勢看起來應該相當的滑稽,可是在這當口,有誰笑得出來!
“怎麼回事?前面的機關過不去?”夏侯嬰問。
“是我踩錯了。”衛不回從揹包裡取出紗布迅速包紮了傷口,然後重新往腳底擦紅顏料。
“那麼厲害!”我倒吸了口涼氣。難道走到了這裡,還只能功虧一簣?
衛不回搖頭:“不是機關厲害,是那些符號搞得鬼。你們兩個我不知道,這一段一段地過來,每過一個拱門,那些符號對我的情緒影響就越大。我這才走了兩步,就撐不住,踩錯了一步,還好腳踏下去的時候已經感覺不對,退得快,不然就沒命了。這箭上沒帶毒,算我走運。”
“我也是這個感覺,前面墓示裡的符號是起什麼作用的?”我問。
“和憤怒有點像,要更嚴重,讓我一下子有種歇斯底里想盡情發泄吼叫的衝動。”
“應該是瘋狂,有一種暗示可以令人瘋狂。”夏侯嬰說。
“夏侯小姐,現在怎麼辦?”我問夏侯嬰。
“是我疏忽了,這幾間墓室的符號對人的影響累積起來,力量相當大,人的各種負面情緒都被調動起來了。衛老先生,您剛纔往鞋上擦的那種顏料能否借我一用。”
“接住了。”衛不回說着把那個小塑料瓶拋給夏侯嬰。
夏侯嬰擰開瓶蓋,用食指蘸了點,對衛不回說:“把你的手伸過來,右手吧,你左邊傷了。我在你手讓再畫道暗示符,你一邊走一邊看,這樣四周符號對你的影響會進一步減弱。希望不會讓你分心。”
“分這點心總比歇斯底里的好。”衛不回身體前傾,把右手伸給夏侯嬰。
畫完了,衛不迴轉回身去,再次往前走。
“這回可以了。”衛不回報了聲平安,我提着的心才放了下來。
很快我也走到了剛纔夏侯嬰的位置,把手伸給夏侯嬰讓她畫符。尖尖的手指在我手掌上畫來畫去的感覺很是奇怪,癢癢的讓我差點縮回手去。
“我算是知道孫輝祖怎麼會扯了個死人頭衝出來了,”我找了個話題轉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這一關是憤怒,旗子扯破了他立刻就受到了影響,可是他一身硬功十分了得,一時之間鐵箭射他不死,卻眼間親兄弟死在眼前,怒氣沖天之下,只想爲幾個兄弟抱仇雪恨,就這樣往裡面直衝了進去,而下一關是瘋狂,對他更是火上燒油,這才擰了個死人腦袋下來。而且人發了瘋潛能就被逼出來了,不然他再猛,怕也衝不出那麼遠。”
夏侯嬰縮回手去,卻只輕輕嘆了口氣,轉回身順着衛不回的腳印繼續往前走。
下一間墓室果然是“點”狀的,滿地的短鐵矢,分不清哪些是當年射出來的,哪些是剛纔衛不回激發的。這裡的機關只怕有自動裝填功能,可以反覆啓動幾次,孫輝祖當年充當了一回人形掃雷機,如今卻還有鐵箭射出來。
踩着地上的腳印,看着手上的鬼畫符,終於無驚無險,進入了最後的墓室。
這最後的墓室,是用巨大的青石徹就,果然沒有畫任何的符號,也沒有任何機關,乾乾淨淨。中央停着一具巨大的玉棺。而棺蓋已經裂成數塊散在地下。
看到這情形我有些意外,這墓主人的身份必然相當的尊崇,眼前的玉棺雖然巨大,能裝得下一些隨葬物品,但和通常王侯隨葬動輒數間存放隨葬品的石室比,可算是極爲簡樸了。
走到近前,玉棺中的屍骨已經殘破不堪。當年孫輝祖瘋狂之後大肆破壞,玉棺中的隨葬物一件未取,棺中的白骨卻被他弄散了架,脊椎骨斷成了幾截,右手上臂也被扯斷,無頭的身體歪在玉棺中。
玉棺裡原本的格局,正中的主人的遺體,左手邊放了些兵器,右手邊有多卷竹簡,腳底擺着酒器,現今亂作一團。
夏侯嬰手扶棺沿,看着這屍無頭的殘骨,默然不語。
衛不回長長嘆了一聲:“生前何等的英雄人物,霸業轉頭空,連屍骨最後都成了這付模樣。”
夏侯嬰該是知道這墓主人的身份,但我看得出她對此墓語多有保留,我受了人家救命之恩,不便追問,可聽衛不回的語氣,他竟也知道?
“你知道這是誰?”我忍不住向他問出了我心中最大的疑團。
“笑話,我要是不知道這是誰的墓,當年怎麼會花這麼多心思研究,倒是你,居然直到現在,還不知道這就是曹操曹孟德的墓嗎?”
一時間我如被雷打到一樣,震驚得話都說不完整:“曹……曹操?”
這就是那個中國歷史上最著名的梟雄,三國時魏國之主,挾天子令諸侯,死後傳說佈下七十二處疑墓的曹操!
衛不迴轉頭看了看夏侯嬰,說:“姑娘既姓夏侯,和曹操想必有些關係吧。”
曹?夏侯?我腦中掠過《三國志》上的相關記載,這才記起,曹操的父親曹嵩本姓夏侯,因爲認了宦官曹騰作義父,這才改姓曹,夏侯是大族,曹嵩一脈分了出去,其它人卻還是以夏侯爲姓,像之後曹操帳下的夏侯淵夏侯惇兩員悍將,和曹操實際是親戚。
夏侯嬰這時回過神來,點頭答道:“曹操是旁系,算起來,我是他之後第五十七代。”
“原來是曹操有第三隻眼!”我脫口而出。
“什麼第三隻眼?”夏侯嬰皺了皺眉,完全不明白我的意思。
“就是他的頭上,雙眉正中偏上,有第三隻眼睛啊。”
“那不是第三隻眼。”夏侯嬰終於明白我在說什麼,卻搖頭否認。
“不是第三隻眼……那是什麼?”
這次連衛不回都望向夏侯嬰,顯然他也很想知道這個答案。
夏侯嬰又嘆了口氣,道:“這雖然只有我們家族的人知道,但也算不上什麼大秘密,說給你們聽也無妨。先前這心字型墓室中四壁上的暗示符號,以及我衣服上所繪的這些,其實是我夏侯一族從數千年前就流傳下來的一門學問,這門學問深奧無比,卻又威力巨大,但有一項極大的缺陷,就是會讓學習者染上不知名的頭痛症,研究得越是精深,頭痛症就越是研重。或許在不斷暗示別人的同時,自己的大腦也不知不覺中受到了損害。”
我頓時想到了夏侯嬰在飛機上突然發作的頭痛症,原來是研究這門學問的後果。歷史上,曹操不就死於頭痛症嗎?
“我們家族歷代研究這門學問的人,凡修爲高者,幾乎都死於頭痛症,發瘋者也比比皆是,所以近百年來,敢碰這些符號的人,越來越少。我小時候祖父怕失傳了這千年秘技,就略教了我一些,可我一接觸就上了癮,進境也非常之快,十四歲之後,頭痛症就很嚴重了。而曹操則是家族記載中的天才,從未有人能在這方面超越他,如果他沒有把暗示掌握得出神入化,就得不了中原,也挾不了天子。”
我聽得嘴都微微張開,原來曹操能在亂世中堀起,磁鐵般牢牢吸住諸多猛將能臣,不單是靠個人的才幹魅力,更是靠他在不知不覺中影響人心的暗示!而這暗示在戰場上也能幫他不少忙,單看那面軍旗就知道了。
“族中記載曹操死後在中原佈下多處假墓,天下人皆以爲曹操墓必在他勢力範圍之內,卻不知他和吳主秘約,死後葬在吳地,大軍不過長江。是以魏國後期出兵必攻蜀,從未對吳大規模用兵。此消彼長之下,晉替魏之後,東吳撐的時間,也遠比西蜀長。只是當年曹操在吳建墓也選偏遠之地,布數處疑兵,再加上他的刻意暗示,包括吳主和我們,都不知道他最後墓穴的確切所在。”
說到這裡,夏侯嬰看了我一眼,苦笑道:“此次在尼泊爾遇見你,聽你一說,再看見這面旗,就知道你進了曹操墓。雖然傳說曹操也是死於頭痛症,但我多年受此之苦,總是心存僥倖,希望這位天資卓絕的人物找到了一些對抗頭痛的辦法。可是剛纔在外面我見到那個頭顱,就已經知道他當年的辦法了。”
我心裡已經隱隱猜到,只是這答案太過讓人驚訝,還是不由自主地問:“什麼辦法?”
“華陀開顱!”夏侯嬰還未回答,衛不回已經脫口而出。
夏侯嬰緩緩點了點頭。
野史記載曹操頭痛,請神醫華陀來醫,華陀的辦法是開顱,曹操不信,把華陀關進牢裡,結果華陀死於獄中,曹操死於頭痛。
原來曹操最後還是同意了華陀的方法,可這太過超前的外科手術終於失敗,曹操因此而死,華陀自然也被處死。
怪不得夏侯嬰在看到曹操額上傷口的時候,會露出那樣的神情。
夏侯嬰在那些竹簡中翻動了一會兒,拿了一卷卷軸出來,材質似絲似布,放了那麼多年不壞,看來和那面軍旗是同樣的料子。
夏侯嬰略略展開,看了幾眼,說:“果然,只是一些對暗示的心得和運用技巧。孫氏兄弟想找的就是這個,不過這門學問,又豈是一朝一夕就能有所成就的。”
“這……是什麼書?”
夏侯嬰把卷首的部份向我亮了亮,我的眼頓時就直了。
“孟德心書”!
“原來,原來是這個心,不是新舊的新啊。不是說曹操作兵法書《孟德新書》,後來不滿意又自己燒了嗎?”
衛不回哈哈一笑:“史書所言謬誤多多,豈能盡信。我盜了這許多墓,所知的真相,隨便抖一件出來,就能讓中國的歷史學界來個七級地震,今次雖然也足夠讓我驚訝,但也不過是我所經歷的其中之一而已。對我來說,盜墓的樂趣,就在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