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噩夢開始
我已經按第三次門鈴了,居然還沒有人來開門。
我再次看了看房號,沒錯,這就是衛先的房間啊。
難道這傢伙拿了日記跑了?我心裡閃過這樣的念頭。
應該不會是這樣的人吧,可要是日記裡記載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我正要用拳頭捶門的時候,門終於開了。
“你怎麼了,這麼長時間纔來開門?”
“哦,沒什麼,發了會兒呆。”眼前的衛先臉上有着一絲迷惘。
風吹在我臉上,風很大。我望向衛先的身後,窗大開着,這裡是希爾頓的十八層,樓高風急,窗這樣開着,幾張紙被吹在地上,屋裡顯得有些亂。
“開那麼大的窗幹什麼?”
“透透氣,有點悶。”
衛先的臉上竟似有些恐懼?
或許是我看錯了,他在怕什麼呢?在那墓裡都不見他怎麼怕。
茶几上,我一眼就看見了那本日記。
孫輝祖的血早已浸透了這本日記,雖然它並沒有被箭射到而導致紙張支離破碎,但凝固了的黑褐色血液,仍給閱讀帶來很大的障礙。
我拿在手中,便聞到了上面的淡淡血腥。
小心翼翼地翻開,生怕紙張破碎,略微翻了一下,卻發現除了開頭的幾頁,後面的紙都被血粘在了一起。
原本開始幾頁也都是粘在一起的,但顯然被衛先分開了。
“怎麼你沒看完啊?”
這麼重要的資料,他倒忍得住等我來一起看,不過恐怕洗澡換衣也花了他些時間吧。
我嘴裡這樣隨口問着,衛先沒有回答也並不在意,翻回第一頁,努力分辨那上面的文字。
第一頁就提到了幽靈旗。這時,我纔想到,原來在那墓道中,我們還取到了半面幽靈旗!
“衛先,那旗在你這裡吧?快取出來看看。”我一邊往下看着,一邊對衛先說。
……
沒有回答!我擡頭看去,猛然吃了一驚。
屋子裡的風小了有一會,我本以爲衛先把窗關小了,現在卻赫然看見,衛先一隻腳已經跨出了窗戶,大半個人已經到了窗外。
窗外面有什麼?我第一反應就是衛先在窗外看見了什麼,這才做出這樣危險的姿勢探查,或許這樣的姿勢對他來說也不算危險吧?!
腦子裡產生這樣的念頭只是一瞬間的事,可是我下意識地覺得不對。
衛先的兩隻手居然沒有抓住任何東西,就這樣任自己的重心倒向窗外。
“衛先!”我大喊一聲,話音還沒落,就看見衛先在轉過頭看我的同時,另一隻腳也跨出了窗子。
那張茫然的臉!
我急步衝到窗前,一切都已來不及了。
我看見衛先迅速遠去的臉上,神情從茫然到恐懼那樣劇烈的表情轉換,彷彿突然發現自己在半空中一樣,然後發出聲嘶力竭的大叫。
我就這樣目送他的身軀落下十八樓,摔在地面上的時候,我彷彿聽見轟的一聲。我踉蹌向後退了幾步,怎麼會這樣?
他剛纔分明是自己跳出窗外的,可是在現在的情形下,他有什麼理由要自殺?
我的腦子裡一片混亂,原本以爲已經逐漸接近真相,在墓道里接近危險的時候,終於把衛先勸了回來,沒有出什麼亂子。可現在衛先居然自殺了。
原來一切都不在我的掌控之中,衛先的縱身一躍,讓我從頭涼到腳。
還有他最後的表情……
我的視線轉到了日記上,莫非就在前面這幾頁,讓他看見了什麼,而遭到了無法承受的打擊?
又或者是那半面幽靈旗。
回想起來,從剛纔開門的時候,衛先的神情就已經不對勁了,如果自己早一點注意到的話……
可是,現在不是想這些問題的時候,警察很快就會來這裡的,我現在成了謀殺衛先的嫌疑人,而且,我怎麼解釋衛先的身份,怎麼解釋旅行包裡的東西,怎麼解釋這本染血的日記和……
對了,那半面幽靈旗現在在哪裡?
衛先的旅行包就在牀邊,旗子本來是被他放在裡面的,我一邊迅速翻開尋找,一邊祈禱別被他放在了身上,要是那樣的話拿回來就麻煩了。
出乎我的意料,我很容易就在包裡找到了這半面旗,這麼說衛先還沒拿出來看過?
我把旗和日記一股腦塞進自己的包,心跳得依然飛快,這些動作幾乎是我下意識的自我保護反應。和衛先相交不深,但這些天和他相處愉快,在我眼前死去這樣的打擊讓我一時間無所適從。同時,這房間裡所有衛先留下來的東西,恐怕都不是我所能對警察解釋清楚的。
所以我這時的想法是:趕快離開。
我站在門前,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然後開門出去。
走廊裡沒有人,我閃進了斜對面的樓梯間,往下走了五層,在十三樓轉出來,坐電梯到了底樓。
走出大堂的時候,酒店外面已經炸了鍋,不遠處團團圍了一圈又一圈的人。
我站着,怔怔地看了人羣半晌,終於決定不去看衛先的慘狀,轉身離去。
剛纔一個人在樓道里走的時候,我的情緒已經穩定許多,至少和事情剛發生的時候比,已經可以鎮定下來分析一些事情。此時我已經想到,如果警察不是笨蛋的話,遲早會找到我的頭上來。
我從未想到會出這樣的事,所以進出酒店完全沒有避嫌,警察很方便就會問出最近頻繁和死者接觸的人,而剛纔我來的時候,服務生也很可能看見了,當時是不會在意,但警察問起來的時候,總還是會想起的。
從現場應該可以很快得出多半是自殺的結論,可我這個死者死時在場的人,還是不可避免地會受到懷疑,所以我會很麻煩。
我在心裡迅速權衡了一下,走進旁邊的一家聯華便利超市,把包寄存了起來,等到再次回到那個比剛纔大了數圈的人羣,奮力擠進去的時候,警察正好趕來。
我只看了一眼衛先的屍體,臉色就已經慘白。
衛不回說他會死在地下,可我沒想到,他這麼快就會死,雖然不在地下。
此後我在警局作了數小時的筆錄,對我和衛先的關係當然不能如實告訴警方。就在我決定去面對警方的時候,已經想好了一個能解釋我和衛先的關係,而且不至於被過多牽扯進來的說辭:網友。
我說自己是在新浪網上聊天時碰到衛先的,當時他是用隨機遊客的方式登錄的,聊的時候發現他對於古玩和中國古代歷史相當有見地,又是同城,就見了幾次。今天他打電話給我,說有好東西給我看,我趕來,卻發現他神色不對,還沒聊幾句,他就忽然從打開的窗戶上跳了下去。
警方讓我看旅行包裡的兩套衣服,我當然回答說不知道,沒見過。
從警方在房間裡的現場調查,很快就得出衛先是自己跳下去的結論。更對我有利的是,下午服務生曾進來打掃過,那時服務生就注意到衛先的神情恍惚,臉色蒼白,似乎有很重的心事。
在警局裡一直待到晚上九點多,終於可以離開,負責此事的警官要求我在結案之前如果要離開上海,需經警方同意。我當然只能答應。
如果是一般情況,我應該不會受到這樣的限制,只是衛先的身份過於詭秘,而且在房間裡又出現了那些奇怪的工具,以及一些珍奇古玩,那些東西的價值,無論哪個專家到警局看一眼都會吃驚得合不攏嘴。
這樣的人死了,而身邊僅有我一個認識的人,怎麼可能會輕易放過呢?!
不過他們調查一段時間,沒什麼進展的話,恐怕也只能以普通的自殺來結案了吧。那些古玩,估計會由上博收購吧。
出了警局,我叫了輛出租,到那家聯華便利超市取回了包。
回到家裡,我取出旗和日記本,準備開始研究。
首先看的是那半面旗,我打開了寫字檯上的燈,希望能看得更仔細些,我這寫字檯有近二米長,右邊放了電腦顯示器,剩下的地方,展開這半面殘旗竟還顯不夠。
這面旗非絲非棉,不知是什麼質地,上面浸了血污,雖然已經被撕毀,但我用手摸上去,卻感覺還十分結實,布料沒有因歲月悠長而產生腐爛現象。
細細分辨旗上的花紋,我的眉頭卻漸漸皺了起來。
這顯然應該就是那面幽靈旗,自始至終,我和衛先都沒有感受到這面旗給我們的壓力…
…想到這裡我心裡忽地打了一個突,我是沒感受到,衛先當時在墓裡也應沒有,但後來呢,他後來的神情恍惚和這旗有沒有關係?
這樣的念頭轉了一轉,終因沒有什麼事實支撐而淡了下去。旗子是我從旅行包裡拿出來的,照常理推斷,衛先回到希爾頓後該沒把旗取出來過。
從當年幾位見過旗的老人的敘述中,我早了解這面旗的威力,可是那些震懾人心的感覺,我卻沒有從眼前的這面殘旗上感覺到分毫。這很好解釋——旗都殘缺不全,當然就不會有威力,但問題是現在旗上的圖案,居然和鍾書同、楊鐵、傅惜娣三位老人回憶出的圖案都不同。
這旗子上的圖案,分明是幾條張牙舞爪的螭龍。儘管不全,但我還是能認得出。這樣明顯的圖案,那幾位老人怎會看錯?
我心中疑惑,定定地看着這旗,檯燈的強光下,那幾條螭龍的殘軀和血污交錯着,一時間竟讓我心跳加速起來。
我定了定神,這原本明黃底色上刺着黑龍,十分的顯眼,可現在血也凝成黑褐色,如果不細看,還分不出哪是黑龍,哪是血污。
不過在那明黃的底色上,似乎還有其他的暗紋。
或許那是比較淡的血污吧。我這樣想着,卻還是一隻手伸到旗面底下,把旗托起,靠近檯燈的燈光細看。
沒錯,的確是其他的紋路。
那明黃的底色上,還有偏土黃色的紋,如果不是這樣湊近細看,是決計發現不了的。
那是墓道里的圖案!
我心裡一寒,雖然不盡相同,但和墓道里的圖案絕對是一類的。
這些圖案代表着什麼?爲什麼在繡上螭龍之後,還要再繡上這些不靠近細看就肯定會忽略掉的暗紋?
這些疑問固然是我這樣空想無法解決的,但我已經決定明天去一次鍾老家,相信以這位大學者的淵博,就算不能直接告訴我答案,也能指出一條路。
我把殘旗小心疊好,放在一邊,然後拿過那日記本,開始一頁一頁地翻看。
這本日記有兩百多頁,幾乎記滿。這並不是孫輝祖的日記,卻是孫家長兄孫耀祖所記,這倒很正常,否則我還要奇怪,那孫輝祖怎麼看都不像是個會記日記的人,說不定連字都不識幾個呢。只是這日記不知怎的被孫輝祖帶在身上。
這日記不是每天都記,其實也不能說是日記,而是一本關於他們這次行動的記錄。基本一頁一天,開始記的那一天,卻是一九二八年的七月十七日。從那天起,這個計劃開始緩緩啓動,初時日記跳躍很大,顯示出進展緩慢,到了一九三七年,密度明顯大了起來,進入三月之後,至少隔天就會有一篇記錄。
我小心翼翼地撕開被血凝住的紙,血的味道隨着一頁頁翻過去而濃重起來,許多地方已經看不清楚了,可當年孫氏兄弟所進行的龐大計劃,終究還是一點一滴地被揭了開來。
1928年7月17日,晴。
我本沒有寫日記的習慣,但今天發生了一件事,我決心記下來,這只是一個開始,希望我能一直記到結束。我知道,祖宗正在天上看着我哪。
今天我在遵化見着了漢章(我本來沒明白這漢章是誰,看到後面,才猜到這漢章應該就是孫輝祖的字),他告訴我,前些日子和孫殿英幹了一票大買賣,得了許多好處。他拿了許多珠寶給我看,都是我平生僅見的好寶貝,我詳細問他,才知道孫殿英居然帶隊把慈禧和乾隆的墓給掘了。
漢章見我有些吃驚,又告訴了我另一件事情,在進到乾隆墓室裡的時候,還發生了一件怪事,把他都嚇得不輕。孫殿英嚴令此事不得外傳,如果我不是漢章的大哥,只怕他還不肯告訴我。
進到乾隆最裡面的墓室的時候,把石門炸開,漢章第一個要衝進去,還沒踏進墓室一步,就已經被嚇得坐在了地上。
若不是漢章親口所說,我還真不敢相信,我這個三弟會怕成那樣子。
不過當時跟在漢章身後所有的人,包括那膽大包天的孫殿英,都嚇軟了身子。
可是他們就只是看見了一面旗而已。在墓室最內側對着門的牆上,掛着一面大旗子,漢章就是看見了那旗才嚇倒,其他人也是。不過最起初,他們所有人都以爲是乾隆皇帝發怒,受了詛咒。
那時候沒人敢進去,孫殿英把工兵營的工兵叫了幾個出來,用槍接連崩了三個不敢進的,第四個才勉強爬了進去。然後才知道,那旗子遠看着讓人怕,一走近就一點事都沒有。
漢章不是長子,他雖然也知道漢末我孫氏的輝煌,但有一些事情,卻歷來只有長子纔夠格知曉。
漢章第一次看到我這麼失態,在他的眼裡,我這個大哥一向都是穩如泰山的。
應該把老二和老四都叫過來,那旗子既然已經出現了,我們孫家的機會也就來了。
只要我們能找到那本書……
1928年8月9日,陰,旱雷。
漢升終於也到了,孫氏一脈活在世上的所有人,只剩下了我們四個。
沒下雨卻打了雷,這是個兆頭。
既然最後的機會已經來了,只能傳於長子的禁忌也該打破了,所有孫家的人都必須爲了這個目標奮鬥,可惜我們只剩下了四個。
我全說了。
祖先們費盡心機都沒有找到那個墓,現在所有的希望都只能寄在這面旗上。
可是那面旗現在被孫殿英藏着,即便漢章跟了他好些年,就這麼向他要,怕也是不成的。
討論了一下午,還是沒有結論。
1929年11月13日,雲。
漢章還是沒有拿到那面旗。孫殿英把那些寶貝藏得太好了。
究竟還要等多久,我們孫家究竟還有沒有復興的機會?我一直在問自己,但卻不能對他們表現出來,在他們面前,我必須有信心。
可是,爲什麼讓我看到了希望,卻又讓那希望越來越渺茫?
賊老天!
1934年3月17日,雲。
今天收到漢章急電:事成。
我忍不住大哭。
我還以爲再也不會往這個本子上增加什麼,五年多了。
我必須儘快趕去。
1934年3月20日,晴。
沒想到會在醫院看到漢章,他的肺被子彈打穿了,他和我說,再厲害的硬氣功對上子彈都是屁。
但就是這顆子彈,讓我們重新看到希望。
漢章幫孫殿英擋了這顆子彈。
孫殿英是個有恩必報的人,他和漢章說了,不管漢章要什麼都成。
所以他答應把那面旗給漢章。等漢章一出院就給。
現在要做的就是等待。
只能等待。
1934年5月3日,雨。
終於拿到旗了。
儘管已經有心理準備,退到旗子三十米開外,還是被嚇趴在地上。
但是我很開心,這就是那面旗。一旗在手,千軍莫敵。
希望這面旗能幫我找到那本書,希望祖宗的推測不會出錯。
但現在還不行,我們還要等一等,等一個讓漢章和這面旗從孫殿英的視線裡消失的機會。
已經等了這麼久,我們離目標很近了。
1935年1月18日,雪。
孫殿英失勢已經有一段時間,我覺得時間到了。
要和漢章他們商量一下,可以動手了。
就等這場雪停吧。
1935年1月20日,晴。
火遁成功。
漢章跟了他這麼久,他怎會想到,失了勢還跟着他來山西的孫輝祖,會借火遁呢?
他大概只會大哭吧,當初跟着他出道的,已經沒有人了。漢章是最後一個。
還虧我們找到了一個和漢章身材差不多的替死鬼。
從今天起,我們就將開始下一步的計劃了。
孫殿英勢力再大的時候都沒過長江,我們是安全的。
我一頁一頁地翻着,有時會用指甲輕輕颳去掩住字跡的血污,指尖已經變成暗紅色。
接下去的幾十頁,記載着在一年多的時間裡,孫氏兄弟是怎樣穿梭於江南的各個城市鄉間,踏遍了江浙兩省的所有土地。很明顯,孫家的祖先並不知道那個墓的確切位置。
很遺憾我一直沒有發現一些關鍵問題的答案,比方說,那到底是誰的墓。孫耀祖始終用“那個墓”或“他”來指代,並沒有詳細說明。還有那本書也是如此。
人即便在記日記時,碰到最隱秘不可言的事,常常也會含糊其辭,下意識地迴避,這就是一例。
不過,總算也幫我解決了一些疑問,比如爲什麼總是孫輝祖扛旗:
1935年2月24日,小雨。
明天應該輪到老四扛旗,但他不太樂意。
他和老二都說,應該固定下來一個人扛旗,希望這樣能讓執旗的人有更多熟悉旗的機會,傳說中神兵利器都有自己的意識,或許這樣有利於扛旗人和旗的溝通,更容易找到那個墓。
而這件事當然只有老三才做得到,旗子連桿三十多斤重,一天扛下來我累得夠戧,老二和老四也不比我好多少。
這事就先定下來,以後漢章扛旗。
只是有一節他們沒說,我卻是知道的。
扛這旗子,有些張揚。
孫耀祖只是點到即止,這本日記上的記錄,怕是其他三個人都能看的,所以寫得太過不好。
什麼叫“有些張揚”?試想一下,扛着這麼大一面旗子,在城市的街道上走,在鄉間的田野邊走,衆目所視,沒辦法旁若無人,孫家老二老四的臉上掛不住了。這恐怕纔是讓孫老三一人扛旗的真正原因。
這四兄弟的心,原來還不是一般齊啊,孫耀祖和孫輝祖纔是最堅定的。
而扛着旗走和發現墓在哪裡之間到底有什麼關係,孫耀祖並沒有在記錄中專門說明。他曾經爲此事前後對三個弟弟解釋過六遍,反映到記錄中,前後對照之下,我整理出了個大概。
這面旗和墓中的某些東西有很大聯繫,最有可能的就是那本書,又或者是其他東西,孫耀祖對此語焉不詳,總之淵源極深,或者出自一處,或者有類似的功用。而孫家的祖先猜測,兩者間可能會共振或相互吸引,就像兩塊磁鐵接近到一定程度一樣,旗子接近墓到一定程度,也會產生異象,由此就可以判斷墓的大概位置。
由於一年多來旗子始終沒有表現出什麼異象,除了一如既往讓初見者嚇得魂不附體,不見有什麼共振共鳴。不用說,對於自己祖先的猜測,幾個兄弟心裡的懷疑越來越甚,這也是爲什麼孫耀祖會重複解釋六遍的原因。
我能夠想像,當時一天天地走下來,沒走到的地方越來越少,但大旗卻沒有預想中的反應,他們一定會想,祖先的推測是不是錯了,又甚至,那僅僅是祖先在嘗試了一切實際的尋找手段失敗後,爲了不讓子孫放棄尋找的希望而隨意編造的?
如果不是大旗本身具有的神奇性,恐怕孫氏兄弟早就放棄了吧。
1936年7月14日,雷雨。
前進大上海。
1936年7月15日,雨。
漢章告訴我們,他感覺有些不一樣。
他說不清楚是什麼感覺,就是覺得,拿着旗子的時候,感覺和從前有些不同。
但我們都沒什麼感覺。希望這不是漢章的錯覺。
或許我們要找的,就在大上海。
1936年8月7日,多雲。
漢章又有感覺了,比上一次更強烈一點。
這裡是上海的閘北。
聽漢章這麼一說,我們似乎也覺得有些不同,是心理原因嗎?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如果這一次還不行的話……
1936年8月11日,晴。
終於找到了!
真的會有異變!整條街的人都快被嚇瘋了,那就像是一場心靈風暴!而站在旗子下的我們,卻一點事都沒有。不,應該說那一瞬間,有一種充滿力量的感覺。
力量。那一瞬間,我似乎擁有挑戰世界的力量。
相信這一天不遠了,墓就在我的腳下。
這一頁上的字跡戰抖,孫耀祖在寫下這些字的時候,連紙都劃破了數處。原本越來越渺茫的希望一下子成真,就要接近成功了,怎麼會不激動?!
而許多年以後,我坐在這裡看着這份記錄,卻知道,其實他接近的是死亡。
此後這個本子上所記錄的,我基本已經知道了。與政府搞好關係,遷走居民,造“三層樓”,請來鍾書同、圓通、衛不回,開始以防空洞的名義向地下挖掘,同時把挖出來的土運去邱家塘,發現墓的具體位置,日寇轟炸,圓通不祥的預言……
我翻到記錄的最後一頁。
1937年9月4日,多雲。
準備下去了。
這是最後的時刻,可是大家的情緒似乎都有些……
或許,不該請圓通來的。
希望衛不回能幫到我們,不論下面是什麼,我們都沒有後退的餘地了。在我們的後面,是孫家千多年前的期望。祖宗們在看着呢。
好在我們都沒什麼牽掛。
合上本子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一點多了,雖然對我來說並不算多麼晚的時間,但此時我卻有一股極深的疲倦涌上來,不是身體上的,而是從大腦的深處散發出來,讓我沒辦法再思考下去。
思緒太多,這些思緒都糾結粘纏在一起,讓我一時間失卻了理清它們的勇氣。
還是先睡吧。
我總是以睡眠來逃避一些事情。其實那都是我無法迴避的。
指尖上,是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我把兩隻手都壓到了枕頭底下……
我記不清自己是什麼時候睡着的,或許並沒有真的睡着過,眼前不斷有影像劃過,有衛先,有我從未謀面的孫氏兄弟,還有那個骷髏頭。我很久沒有這樣惡劣的睡眠質量了,爬起來的時候渾身都是冷冷黏黏的汗液。
鬧鐘的指針指向七點十五。對我來說這是個很早的時間,但已經在牀上待不下去了,閉着眼睛的時候,依然可以看見雜亂的光。
洗了個冷水澡,勉強提了點精神出來,現在給鍾老打電話有些不合適,但那本暗紅色的日記我已經不想再拿出來溫習了。
日記上的內容讓我勾出了當年事件的輪廓,但真正的幫助並不大。特別是我原以爲,從這本日記中可以找出衛先自殺的線索,可現在我卻什麼都想不出。
是什麼把衛先逼到了死路,讓他連反抗的勇氣都沒有,甚至都沒有向我求助?
想起最後一刻衛先臉上突然露出的恐懼和無助,這該如何解讀呢?那時候他的目光是望着我的。
我忽然有了一個讓自己大吃一驚的想法:莫非衛先在怕我!
因爲他怕的是我,所以什麼都沒有對我說,他最後的恐懼表情,是因爲看着我。
我看着穿衣鏡裡的自己,除了憔悴一些,和平時並沒有什麼差別。
我在屋裡來回踱着步,莫名的壓力讓我沒辦法舒舒服服地透氣,我知道一定有什麼地方出了問題,可是我卻抓不住它。
我有危險的感覺,但我卻完全不知道危險是來自哪裡。
八點十五分,我終於忍不住給鍾書同家打了電話,老人總是早起的。
他接得很快,看來並沒有打擾到這位大學者的睡眠。聽說有新的進展,他立刻就要我過去說給他聽,幾乎比我還要着急。
我把數碼相機裡的照片大分辨率打印了出來,裝在包裡,沒有坐公交車的耐心,出門直接就打的去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