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極端不利的情形下,連戰連勝自然是件可喜之事,可待得傷亡統計結果出來後,*當即就樂不起來了,沒旁的,這最後的一場血拼下來,出征前的七百五十餘將士,不算因重傷躲藏在無名小湖處的三十餘人,如今還能站將起來的官兵就只剩下三百八十餘人,還有不少人身上帶着或輕或重的傷,這前後纔不過十一天而已,偵騎營就已倒下了近乎一半的弟兄,其中還包括今日一戰壯烈了的兩名隊正,由此可見,偵騎營被稱爲送死營,實在不是沒有道理的。
封鎖湟水谷道的吐谷渾軍雖已被殺退,卻難保不會去而復返,此時的偵騎營已然再無一戰之力,縱使心中傷感不已,*也自不敢再在谷口處多逗留,匆匆草就了一式兩份戰情報告,讓兩名手下緊急趕往鄯州報信,而他自己則率部踏上了迴歸的道路,軍行並不甚速,足足花了兩天的時間,方纔抵達哈城,這纔剛從穀道裡行將出來,入眼便見哈城周邊已是軍帳雲集,旌旗如雨,看那架勢,赫然是主力部隊已到。
“陳曦何在?”
大軍主力既至,防衛自是森嚴無比,*所部自是無法直闖營中,不得不在警戒線處停了下來,自有人前去城中的中軍大帳通報,不多會,便見數騎疾馳而來,當先一名中軍官尚隔着老遠便已是趾高氣昂地咋呼了一嗓子。
“末將在!”
儘管*的官階其實比那名中軍官要高出了一大截,奈何對方代表的乃是大帥,*卻是不敢有絲毫的怠慢,忙不迭地便排衆而出,很是恭謹地應了一聲。
“大帥有令,着千牛備身陳曦即刻入城守府覲見,不得有誤!”
*連日征戰下來,戰袍與皮甲早已是破爛不堪,哪怕這一兩日沒少清理,可依舊還是不免顯得襤褸了些,前來傳令的中軍官明顯有着以貌取人之惡俗,一見及此,嘴角邊的輕蔑笑容就這麼不加掩飾地顯露了出來,不過麼,倒是不曾說出甚嘲諷之言,僅僅只是公事公辦地喝令了一嗓子。
“諾!”
以*之敏感,自是能察覺得出面前這名中軍官身上隱約透着的敵意,心中自不免狐疑得很,沒旁的,*自忖在軍中幾無根基,也沒怎麼得罪人,實在是搞不懂這廝到底爲何會對自己如此之倨傲,可不管怎麼說,對方都不過只是個傳訊人罷了,*也自懶得跟其計較那麼許多,恭謹地應了一聲,又朝着鄭真等人簡單地交代了幾句,便即策馬跟着那名中軍官一道向哈城裡趕了去。
呵,好傢伙,這陣勢有夠嚇人的!
城守府依舊是那個破舊的城守府,可戒備狀況卻是迥然不同往日了,一隊隊持戈武士往來巡視,崗哨如雲,生生將整座城守府把守得有若銅牆鐵壁一般,光是警戒線就有着三層之多,哪怕是有人引領着,*也前後被查驗了三次身份令牌,方纔得以進入了城守府之中,這纔剛行進大堂,入眼便見李靖高坐上首,侯君集與李道宗分坐兩邊,下頭更有兩列大將或坐或站,擠擠挨挨百餘人,隨便一個提溜出來,官階都比*要高出最少八階以上,饒是*素性膽大,一見這等架勢,心底裡也自不免有些打鼓了。
“末將參見大帥!”
心底裡雖是有些犯嘀咕,可*卻並未表露出來,面色淡定地便搶上了前去,恭謹萬分地便行了個軍禮。
“大膽陳曦,竟敢謊報軍情,爾可知罪?”
*行禮方畢,也沒等李靖開口,就見侯君集已是猛然一拍几子,聲色俱厲地便咆哮了一嗓子。
“末將不知罪在何處,還請侯尚書明言則個。”
這一見又是侯君集跳出來跟自己爲難,*當即便火大了,也沒跟其講甚客氣,亢聲便頂了回去。
“放肆,爾這廝損兵折將,已是罪無可恕,還敢拿虛言哄騙上官,更是罪加一等,哼,就憑爾手下那麼點兵馬,豈能殲敵數千,不是虛言又是甚,嗯?”
一聽*不單不認罪,還敢跟自己犟嘴,素來心胸便小的侯君集當即怒上加怒,憤然地拍着几子,臉紅脖子粗地便給*連下了兩條大罪。
“不錯,侯尚書說得好,似此狡詐之徒,當誅!”
侯君集話音剛落,一名坐在下首末位上的大將便已是陰惻惻地接了一句附和之言,這人正是利州刺史高甄生,太原起兵的從龍之臣,一向與侯君集相善,此番出征,因誤了軍時,遲至前日方纔率部趕到鄯州,險些耽擱了大軍前移之大事,故而被李靖重處了一番,本心裡對報告了吐谷渾可汗伏允要舉族而逃之消息的*自不會有半分的好感可言,這會兒跳出來落井下石,也就屬必然之事了的。
“侯大人此言,請恕末將不敢苟同,末將報告中所言之諸般事實皆有實證在,大人若是不信,只管查了去便是了,徒爭無益。”
*並不認得高甄生,可一見其那副嘴臉,明擺着便是與侯君集同穿一條褲子之人,也自懶得與其計較那麼許多,心中儘自不忿得很,可還是耐着性子地給出了個解釋。
“當真好膽,死到臨頭了,還敢嘴硬,我輩戰事經歷無數,又豈是爾這等幼稚小兒可欺瞞者,來啊,將這冒功之徒給本官拖下去,砍了!”
侯君集是鐵了心要藉機殺了*這個屢次令其顏面大失之人,加之本心裡就不相信*能在吐谷渾大軍圍剿下創出其奏本上所言的那麼些功勞的,又哪會管*如何出言辯解,勃然大怒地一拍几子,便已是咆哮着下了令。
“諾!”
侯君集乃是副帥身份,又是兵部尚書,他既已發了話,在主帥李靖沒開口前,自是無人敢出頭跟其抗爭的,一衆侍候在側的甲士立馬轟然應諾而動,一擁而上,便要將*就此擒拿下堂去。
“慢着!”
若是旁的將領,遇到這等要被擒拿之下場,十有八九會嚇得狂呼冤枉不已,可*卻不會如此,他並未出言告饒,而是雙拳緊握,一旦真事不可爲,那就說不得了,該出手時就出手,大不了來個大鬧公堂,也斷不肯束手就擒,好在這最壞的一幕並未發生,就在衆甲士們方纔涌出之際,卻聽一聲大吼之下,一名四旬武將已是大步從旁閃了出來,赫然正是蘇定方!
“大膽蘇烈,爾安敢攔阻侯某之軍令,是欲何爲,嗯?”
一看站出來的是人憎鬼厭的蘇定方,侯君集當即便是怒上加怒,壓根兒就沒給蘇定方留絲毫的臉面,毫不客氣地便呵斥了一嗓子。
“侯大人此言差矣,有大帥在,怕是還輪不到侯大人發號施令罷?”
蘇定方壓根兒就不吃侯君集那一套,也並不懼怕侯君集的權勢,不甚客氣地便反脣相譏了一句道。
“你……,哼,藥師,你來評評理,某以爲似陳曦那等鬼祟之徒,乃軍中害羣之馬,不除何以安軍心。”
蘇定方官位雖不高,可其乃李靖之徒,身份自不比尋常,侯君集雖怒,卻也不敢似處理*那般去對待蘇定方,這便將問題丟給了一直沉默不語地端坐着不動的李靖。
“陳曦,爾既言有實證,今何在?”
李靖並未對侯君集所言加以置評,更不曾出言安撫於其,而是面無表情地看着陳曦,不動聲色地發問道。
“回大帥的話,末將突破湟水谷道一戰中,陣斬吐谷渾軍四百三十七,生擒四十餘,皆在軍中,至於連番破襲戰所得之首級兩千一百一十九,皆藏在一偏僻處,但消我大軍進入金灘,末將即可着人前去尋來,末將句句是實,還請大帥明察。”
大唐最重的就是軍功,爲防假冒,所有斬獲都必須有實證,此一條,*可是從來都不敢忘記的,爲了取得首級,有時候他甚至不惜放過那些本可以追殺得上的潰逃之敵,怕的便是有人會拿軍功一事來作文章,在如此充足的準備下,*還真不怕李靖派人去查的。
“嗯,定方,此事真僞便由爾去查好了,在此之前,陳曦所部也暫由爾統領,好了,此事便到此爲止,各部即刻按預定之作戰計劃展開,一個時辰後全軍進入湟水谷道,斷不可讓吐谷渾人就此逃了,誰若是有違軍令,休怪本帥言之不預了,散會!”
李靖顯然是信得過*之所奏的,若不然,也不會將主力全都調到了哈城,如此行事,爲的便是及早殺向西海,而今諸事皆已議定,他自是不願再多節外生枝,對*一事略作了幾句交代之後,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最後之決斷。
“諾!”
李靖的決心既下,諸將們自是不敢再多遷延,各自躬身應了諾,便即就此退出了大堂,自去安排進軍之相關事宜不提,唯有*卻是不知該進還是該退,只能是無奈地呆立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