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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微露,窗簾被微風透過半開的窗戶輕幅度地吹起來,熹微的晨光漏進了臥室。黃立工頭昏昏沉沉的,昨晚酒喝多了。其實劉斐後來已經收了他的杯子,也就喝了四瓶,但是對他仍是太多了。劉斐的酒量咋就那麼好呢?

劉斐……咦,劉斐不是睡在客廳嗎?黃立工酒全醒了,側耳聽了一下,一點動靜都沒有。他一時有點恍惚,難道是記岔了,她沒在這裡。嗯,不管了,就算昨晚在,現在肯定已經走了,她得早早開車纔來得及趕回單位。他知道劉斐,如果需要一早起牀,哪怕她是五點躺下去的,六點準會一骨碌爬起來,洗臉刷牙連帶化妝,六點半車就往外開了。

劉斐昨晚是在這裡睡的。他倆喝完酒,已經過了午夜。黃立工搖搖晃晃的要送劉斐回去,劉斐站得筆直,嘲笑他,你自己回家,準得把自己丟了。她不由分說,把黃立工塞進後座,十幾分鍾後到了黃立工家。黃立工摸索着鑰匙,正要開門,赫然發現劉斐就在身旁,嚇一跳,“你幹嘛?!”

“找地方睡覺啊。”

黃立工酒醒了一半,“我送你…回家…”

劉斐沒好氣的問他,“你讓我回哪?這大半夜的,我是到爸媽那拍門,還是把我哥叫醒?”黃立工努力地思考,他的腦瓜像是沒有油的發動機,怎麼費勁轟鳴都是空轉。劉斐從他手裡搶過鑰匙,徑直進去了。黃立工只好也跟着進去。

劉斐眼睛掃了一圈,把包扔到沙發上,“我睡這兒。”黃立工站在門口,躊躇着。劉斐走到他跟前,臉都快貼着他的臉了,低聲問,“你怕我吃了你啊?”黃立工腳一軟,往身後倒去,幸好身後就是門框。劉斐噗嗤的笑了。黃立工期期艾艾,“我…我…睡沙發。”

全無平時的揮灑自如,也許酒精開始發揮作用了。

劉斐用力把他推向臥室門,“你牀太臭,我纔不睡。”

黃立工摸了摸後腦勺,雙手五指交叉,枕在腦後,睜開眼睛,瞪着天花板。有些記憶像電影膠片一幀一幀地砸過來,他想起一句話,大學畢業前在筆記本扉頁寫給自己的:終有一天,那些與生俱來的光榮與夢想,會全部抵達!記得當時龍飛鳳舞地寫上這句話,自己都能感受到熱血在體內橫衝直撞。太年輕的激情往往導向災難,他自己就是活生生的例證,那個事故,毀了兩家人的事故,仿似又在他眼前。然而,有所成就的人,總得經過這一遭。凡事謹慎求穩,安全固然安全,可成功也遙遙無期。

每天睜開眼睛,一個深呼吸之後,他都會在心裡堅定信念,自己的公司總有一天會成爲行業黑馬,成爲智能製造的業界精英,屹立東方。每天,他就是懷揣着這樣的信念,走出門,開會,決議,約見客戶,參加飯局。自然,惹來很多不快和抨擊,客氣的說他盲目自信,不客氣的呢,給他封了個名號,叫“黃大炮”。他聽到之後,非但不生氣,反而很高興,聊嗨了就自稱黃大炮。用他的話說,中國人就是規矩太多,大炮太少。

黃立工爬起來洗漱,穿衣,到廚房裡翻出一袋餅乾,裝進袋子裡。他不喜歡一個人在餐桌邊無所事事的吃早餐,寧願上班路上邊開車邊吃。

黃立工趕到劉睿陽家,劉睿陽正在吃早餐。

“桂花走了?”劉睿陽看他一個人進來,就猜到了。黃立工拉開椅子,坐到劉睿陽對面,“這丫頭,喝了那麼多酒,還能開長途車回去。”

劉睿陽指着桌上的酸奶,眼神問黃立工喝不喝。黃立工搖頭。劉睿陽給自己添上一杯,說,“你自己都不會喝酒,和她較勁幹嘛。你不喝,她自然就沒興趣喝了。”

“你這妹妹……你又不是不知道,哪肯放過我。”黃立工猛然反應過來,劉睿陽知道,或者猜到了,劉斐昨晚就在他那兒睡的。他乾咳了一聲,趕緊接着說,“這丫頭幾日不見,酒量見長,脾性也見長了。”

劉睿陽搖搖頭說,“我沒看出有啥變化。”

黃立工看着劉睿陽的手,吃麪包,喝酸奶,用餐巾紙擦了擦嘴角,心裡在構思着怎麼開口,怎麼措辭。劉睿陽吃完一片面包,拿起第二片,看黃立工還沒動靜,說,“直接說吧。”

黃立工嘿的一聲,說,“雄也對我們下手了。”

劉睿陽放下面包,“什麼情況?”

“羅平志收到風聲,客戶在傳,說鯤鵬不行了,機器人出事,公司也很不穩定。”

“你不是說,銷售喜歡誇大其詞?”

“羅平志很着急,不像是編的。他有個客戶都快談妥了,現在莫名其妙躲着他。再這麼下去,我們會有大麻煩的。”

“真的會這麼糟?年年都有人造我們的謠,你不是說流言傷不了我們。”

“這次不一樣。我們的機器人真的出事了。”黃立工掃了劉睿陽一眼,小心避開看着他的眼睛,接着說,“有客戶拐彎抹角的打探羅平志,話裡行間很篤定我們出事了,不行了,但死活不透露是怎麼知道的。我猜,雄也的人肯定給他們看了什麼東西,哼,所謂的真憑實據。”

“他們爲什麼要這麼針對我們?”劉睿陽接受黃立工的判斷,但是很納悶。“我們走的是自研的路,他們做的是二手機器人,又不直接競爭。這幾年也是相安無事。”

“賽道不同,但是客戶有重疊。”黃立工說。他也有些訝異,友商中傷是家常便飯,但是對不同賽道的對手這般兇狠,確實不多見。簡直像是有深仇大恨,難道他以前做過什麼事得罪了關貿雄,或者雄也出了什麼狀況,狗急跳牆?不過他不會費神去多想,對於打過來的敵人,需要的不是尋根問底,而是狠狠還擊。

“你希望我做什麼?”

黃立工嚥了一下口水,說,“我們得迅速還擊。現在最好的還擊就是,公佈真相。”

“好啊,我們告訴客戶是雄也搞的鬼。”

“他們手裡有真憑實據,我們再怎麼說都沒用的。” 黃立工搖了搖頭,“得起訴。”

劉睿陽沒接話。

“起訴是更硬的真憑實據,說明我們掌握了真正的證據,才能讓客戶放心,我們的技術一流,只是競爭對手惡意搞鬼。”

“也要起訴李佳?”

黃立工緩緩點頭。

“這對他太狠了吧?他沒想把事情變得這麼糟。”劉睿陽看着黃立工,“我仔細檢查過他的工作記錄,這一個多月他工作一點都沒懈怠,反而更拼命努力。”

“失手殺人也要坐牢的。”黃立工壓在桌面上,靠近劉睿陽,“睿陽,我們討論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公司的生死存亡。那是我們倆的夢想,上百號人的養家餬口。”

劉睿陽默然,臉上神色猶豫。

“你當初讓汪妙離開,有沒有覺得對她太狠了?”黃立工脫口而出,但話一出口他就有些後悔。他急於求成,這個殺手鐗太重了。劉睿陽臉色變了,拳頭攥緊,抖了一下,帶着桌上的餐盤哐啷作響。

“睿陽,我……”黃立工有些歉意。劉睿陽擺手制止他說下來,深呼吸,說,“我知道了。我會和他好好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