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吱”的一聲,重華宮大殿的正門被人推開,伴隨而入的幽亮日光射在了鸑鳴君的臉上。
突然照入的亮光閃的鸑鳴君修長的睫毛抖了幾抖,他不知時間過去幾何,亦不知自己何時睡去,以及現在又是何日何時。
“廢太子鸑鳴君接旨!”
一刺耳尖聲傳來,鸑鳴君微微睜開迷濛的雙眼,酒勁尚未消退,翻爬跌坐着起身跪拜,“……罪臣接旨”。
“聖帝詔,曰:大皇子鸑鳴君目無父君,恃寵而驕,結黨營私,妄圖弒君篡位!着即刻起廢去太子之位,家產悉數充公,流放南境,幽禁於苦蕎別苑,即日啓程!無詔終生不得回婺璃!欽此”。
鸑鳴君顫了顫雙脣道:“罪臣……接旨,謝陛下……隆恩!”
接過聖旨,鸑鳴君順勢跌坐下來,宿醉的酒勁讓他雙腿發軟,兩眼發暈,口乾舌燥,他只想接着睡去,誰也懶得搭理。可來人似乎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他只好懶懶的擡眼一撇,原來來人是總管太監李來達。“是李公公啊,還有何事?”
李來達訕訕一笑,道:“哎喲,我的殿下呀,您這是喝了多少酒啊?這酒氣能薰死一頭牛了!”說着,他還不忘拿手捻個蘭花指在鼻前晃了晃。
“你可以滾”,鸑鳴君瞪了李來達一眼,這李來達一向是二皇子鷟鳴君的黨羽,此時他在這奸笑多語,定是不懷好意。
“瞧您這話說的,老奴這不在誇您好酒量麼……”
“有屁快放!”鸑鳴君一刻也不願再多見他。
“嘖嘖嘖,殿下怎可如此粗鄙,雖說如今您已是廢太子了,可畢竟還是皇子,陛下還沒貶您爲庶人,您怎可在言語上先自降身份呢?”李來達依舊眯着笑盈盈的眼,卻是副十分惹人厭的嘴臉。
鸑鳴君沒再搭理李來達,而是又兀自席地一躺,似要睡去。
李來達一看,也不自討沒趣了,便收起笑臉說道:“老奴看殿下還是別睡了,今日就要動身了,殿下還是快些起身備些細軟纔是,哦呀呀~瞧老奴這記性,怎麼給忘了,您的家產可是悉數充公了呢,呵呵”,他又用蘭花指捂嘴笑了笑,“那您就睡着,等送您的人來請您吧,老奴就先告退了,廢太子殿下!”他接着又轉過身對着身後的侍從一本正經的說道:“廢太子殿下要休息了,咱們就別在這打擾廢太子了,走!”隨後便帶着一幫小太監大搖大擺地走出了重華宮。
李來達一聲聲的“廢太子”,在鸑鳴君聽來尤爲刺耳,不曾想他一朝落魄,竟連個太監也敢來奚落他,他雖仍是皇子,如今卻比不上尋常庶民,真是可笑,可笑。
鸑鳴君癡癡地笑着,手靠在眼上遮擋着陽光,眼角下卻是有什麼東西在光亮之下瑩瑩閃動,晶美的不合時宜。
一路顛簸,舟車勞頓,三日之後鸑鳴君終是由人護送着到達了南境。
馬車停在了苦蕎別苑門前,鸑鳴君獨自從車上下來,幾日未曾梳洗,昔日俊朗的面龐已然滿是胡茬與疲憊,他擡頭望着門匾上的苦蕎二字,萬千滋味涌上心頭,卻是一個字也出不了口。
“恭迎殿下!”門前一肥頭大耳之人笑眯眯的說到。
“你是……”鸑鳴君打量了他一眼。
“小人名叫劉二鎖,是這兒的管事”,劉二鎖依舊笑着,本就不大的眼睛也眯成了一條縫。
“原來你就是今後看管本殿下的人,那就勞煩劉管事了”,說着,鸑鳴君還對劉二鎖作了個揖。鸑鳴君這幾日想了很多,也看開了些,想着既然自己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了,那便也要學着世故、圓滑些。
“喲!不敢不敢,小人怎敢擔殿下大禮,折煞小人折煞小人了!”說罷,劉二鎖也不停的回着禮,雖說他心裡着實不在意,畢竟這落了水的鳳凰不如雞,一個廢太子已然掀不起風浪,勿需與之客氣,但現下這麼多人面前,有些心思還是要藏着的。“小人也只是依律辦事,還望殿下多多包涵、包涵,嘿嘿”。
“無妨,無妨”,鸑鳴君也與劉二鎖客套着,“勞煩劉管事帶路”。
“殿下這邊請”,劉二鎖恭身將鸑鳴君迎進別苑內。
劉二鎖帶着鸑鳴君到了主屋後說:“殿下,這便是您今後的住處了,往後這一日三餐小人會按時送來,其餘的事就得靠您自己了,此地比不上宮裡,您現在的身份……也只能留一個僕從隨侍”。
“如此……本殿下知道了,可本殿下併爲攜僕從來此……”
“既是這般,那小人一會兒喚一人前來伺候便是”。
“如此甚好,勞煩劉管事了”。
“殿下言重了,若無其它事,那小人就告退了”。
“退下吧”。
劉二鎖恭身後退,出了別苑,“啪”地一聲,苦蕎別苑成了一個沒有頂的籠子。
鸑鳴君淺笑了笑,身居高位多年,他又怎會看不出劉二鎖就是個表裡不一的笑面虎,說不準哪天死他手裡都不知道,畢竟……想要他命的人,太多了。
鸑鳴君在屋裡轉了一圈,四處看了看,發現桌面上、窗臺上都有些灰,並未因他要來此而着人先收拾一番,他隨意拂了拂、撣了撣,並不在意,想着都不知道自己能否活到明日,這些塵灰小事還有什麼好在意?
他又往屋外走去,定在屋門口環顧了一週,發現竟是能看見大半圍牆,從正門到屋門前就是一條窄窄的石子路,兩旁都是雜草叢生的土地,東面有顆歪脖子樹,西面有間偏屋,鸑鳴君嘆了口氣,繞着主屋又朝後院走去。
到了後院則更是狹小,只有一間破舊的廚房,積滿了塵灰,應是許久無人用過,東側有一口水井,此外,再無其他。
昔日住慣了碩大的宮殿,哪怕如今隻身一人在這裡,鸑鳴君依舊覺得狹小不慣,但他並不介意,或者說無法介意,不論慣不慣,他又能住上多久呢……只能一抹苦笑喃喃道:“罷了,總歸是比行軍帳篷寬敞些”。
鸑鳴君走到水井邊上,暗暗自語到:“想必……今後是要自己打水了,哎……”他看了看打水的桶,雖然有些縫隙,但打些水上來還是勉強可行的,想着,他也有些渴了,便尋思去廚房拿個盛水的容器。好不容易在一堆灰土中尋了一件較合適的陶罐,先是拿來井邊打一桶水沖洗乾淨,再打上一桶水裝滿。這滿是縫隙的桶,打一桶上來也就只剩半桶了,好在裝個陶罐卻正好滿檔。
鸑鳴君將陶罐端回主屋,卻在屋門口看見一女子正揹着身在屋內站着,想來是劉管事遣來的侍女。“你是劉管事遣來的吧,叫什麼?”他從女子身邊走過,將陶罐放在了桌上,未看女子一眼。
女子後退了兩步,未敢做聲。
“難不成是個啞巴?”鸑鳴君轉過身,卻是被眼前人嚇了一跳,這女子可不是什麼啞巴,而是當朝右相府裡的二小姐,杜若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