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辛夷卻微微一側身,不動聲色的躲開她親暱的拉攏,微微笑了,笑容在這一瞬間絢爛的像是四月裡枝頭上初綻的海棠花,身上的光芒耀眼的讓人無法直視:“是麼?”
這意味不明的一句“是麼?”讓餘惜月險些扛不住顏面。
“那我倒要問一句:爲何母親一句話也不曾問我,便料定是我下毒害俊兒?明明搜過海棠苑,卻依舊不相信女兒的清白。妹妹更是寧願相信一個丫鬟,卻不肯相信我這個姐姐,這到底是何緣故!”餘辛夷雖臉上帶着淺笑,眼角卻微微發紅,眸中寫滿了傷心。
溫氏立刻站出來道:“大姑娘這可真是多心了,我與惜月也只不過是記掛俊哥兒安危罷了,一時情急,並沒有故意冤枉你!你現下是在懷疑我這個做母親的麼?”溫氏一說,眼睛立刻又紅了,垂淚道,“俊哥兒現下還生死未卜,大姑娘又來質問我,我這個主母,便是不做也罷了……”
到現在還拿母親的身份來壓她?那也要看看什麼人,配不配!
“原是我多心了。”餘辛夷螓首淺淺道,眸子卻在剎那間亮得驚人,“母親,海棠苑已經被搜過了,現下是不是該搜搜其他院子?否則,放過了害弟弟的人,咱們闔府裡都不得安寧。”
溫氏沒想到她會說這一遭,立刻漲紅了臉:若是將全府都搜了,豈不是要得罪所有人?這個小賤人,真是好深算計!但若她說不搜,更是引人懷疑,今兒晚上這一出,有問題!
大夫人一時竟進退兩難:“既然如此……”
張氏立馬第一個站出來,鬧嚷道:“大嫂,你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是懷疑我害了俊哥兒?”
“好了!”老夫人惱怒的拍案道,“現下大夫正在給俊哥兒解毒,你們還在吵,是想氣死我不成!”
老夫人一怒,滿室寂靜。
只見餘辛夷徐徐站出來,走到老夫人跟餘懷遠面前,深深福禮道:“還請老夫人、父親徹查,到底是何人膽大包天,對我餘府嫡長子下毒!否則,再有下次,府裡豈不是人人自危?”
餘懷遠望着這個女兒,她一雙眼睛無比清澈,又無比冷靜。她並沒抱怨爲何自小便不重視她,更沒有質問爲何剛纔對她如此狠心。懂得進退,又知曉如何給自己佔據最大利益,完全不像一個深宅女子。餘懷遠突然間生出一種惋惜,惋惜她爲何不是男兒身,那將來餘府……
老夫人卻是仔細一思量,深覺有理,若此禍害不抓出來,下一次害的就不知道是什麼人!她總覺得,這事兒絕不尋常!
想起剛纔的失語,餘懷遠有意彌補大女兒,於是擺手道:“管家,帶人將各個院子都仔細搜查一遍,務必不放過一點蛛絲馬跡!”
管家領了人再次一個院子一個院子的查,溫氏跟餘惜月對視一眼,眼中皆是不解。這餘辛夷執意要搜查,到底在打什麼算盤!
一炷香後,管家渾身大汗的回來,手裡拿着個東西,臉色發白,似是極爲驚慌:“回稟老爺,各房都沒查到東西。只二小姐書房裡發現了……”
布一掀開,整個屋子裡的人都嚇得倒抽一口氣!
木偶?木偶怎麼會在這裡!它不是應該在海棠苑麼?怎麼會到了她的書房!而且還是兩隻!一隻上寫着餘子俊的名字並生辰八字,另一隻上,竟寫着餘懷遠三個字!兩隻木偶上插了足足上百根銀針,密密麻麻的一片,看起來讓人毛骨悚然!
這下咒的人,到底有多狠,竟然下如此重的咒!
餘懷遠看到這個,臉色一下就變得極爲難看,猛地一怔,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一向疼愛的二女兒,簡直不敢相信一直善良婉約,寄予了他厚望的二女兒,竟然會用巫蠱之術害他這個親生父親!腦中立刻回想起,餘惜月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爲,一樁樁,一件件,腦海中徘徊的除了憤怒,便只有失望!
餘惜月只覺得腳下一軟,像是地底下有上百隻小鬼爬上來,抓住她的腳腕要將她拉進地府裡,驚惶的失聲尖叫道:“什麼?不可能!我怎麼可能去害弟弟跟父親?這是栽贓,有人在栽贓我!”
餘辛夷!一定是餘辛夷!除了她再沒有別人!
張氏瞧了好戲,心底樂不可支,嘲諷笑道:“大嫂,查了別人沒查出來,原是自己親生女兒搞的鬼,真正一句話叫:賊喊捉賊。大嫂,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你該不會袒護吧?”
“住口!不是我做的,是有人栽贓我的!父親,你要信女兒啊!”餘惜月立馬悽楚的垂淚,去拉餘懷遠的衣袖求道。
張氏卻是一聲冷哼,尖銳道:“喲,不愧是府裡嫡女,對嬸母竟然出口呵斥,真是好教養!”
餘惜月自知剛纔一時激動,竟不慎失言,但現下保全自己才最重要,她噗通一聲跪下,拉着餘懷遠的衣角,悽聲道:“父親,女兒怎麼會害您?一定是有人陷害女兒,請父親一定要爲女兒做主啊……”不會的,父親不會放棄她的!絕不會!
溫氏也跪下,淚水漣漣道:“老爺,惜月的性子您是最清楚的,平日裡待下人都是頂頂溫和的,連只螞蟻都不敢踩死,怎麼可能害您跟她的親弟弟呢?這事兒有蹊蹺,定是誰人故意栽贓!求老爺爲惜月洗刷冤屈!”她目光狠狠的刺向餘辛夷,像一把利刃要將她片片凌遲!
張氏卻笑了,煽風點火道:“這些東西可是二姑娘書房裡搜出來的,衆目睽睽之下,罪證確鑿,二姑娘難道還想抵賴不成?”
“都給我住口!”一直沒發話,臉色極爲陰沉的老夫人,把茶盞往桌上重重一放,臉色都是青紫的,想來被氣得不清,一屋子的人嚇了一大跳。
餘辛夷忙上前給老夫人順氣,安撫道:“奶奶您且消消氣,竹心姐姐,勞煩去取些安神定氣的藥丸來給奶奶壓壓心氣,彆氣壞了身子。”
“還是大小姐想得周到。”竹心立刻去了。
餘辛夷眸子一轉,嚴厲的望向管家道:“管家,我且問你,除了這兩樣,還搜出什麼沒有?您是府裡的老人,可得稟明瞭,若有藏着掖着的,冤枉了二妹,可是罪無可恕!”
管家抹了把冷汗,頭簡直要低到地上,取出另一樣東西道:“還有這樣東西……原是跟木偶一起藏在極隱蔽的牆角的,只是旁邊發現了一隻死老鼠,這才找着……”
管家把東西打開,裡面竟是一包藥!
餘辛夷見了,倒抽一口氣,小臉嚇得雪白的望向餘懷遠:“父親,這……”
餘惜月原本滿肚子的哭訴一下子戛然而止,像是一隻被戳破的皮球般,整個人被抽了筋般血色盡褪:這……這不是交給香附栽贓的毒藥麼……怎麼會出現在她的書房……餘辛夷,這個賤人!一定是算計好了的,把這些反栽贓到她身上!
“這是什麼?”餘懷遠怒瞪了眼睛,望向哭訴的二女兒,“你快說這是什麼!”
餘惜月像被掐住了脖子似的,什麼都說不出來:她要如何解釋,原本栽贓姐姐的東西,結果到了她這裡?她什麼都解釋不出,只能繼續哭泣:“我,我不知道啊……”
餘懷遠卻是再不買她眼淚的賬,直接叫人拎了一隻貓來,餵了些藥粉,不小一刻貓便渾身抽搐的抽了過去,口吐白沫!餘懷遠氣得渾身發抖,怒指着餘惜月吼道,“小畜生,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小畜生……十四年來,餘惜月第一次被父親責罵,一下子懵了,眼淚啪嗒啪嗒的落下來,她突然覺得,自己將來那條金燦燦的路,似乎開始斷裂,並且縫隙越來越大,越來越大……“父親……”
餘惜月啞着喉嚨,正準備開口,卻聽到旁邊兒角落裡頭,癱在地上的香附“砰砰!”的用力磕頭,道:“老爺!奴婢有話說!”
溫氏後背一寒,眼眶大大撐起,往日的端莊一下子全忘了,大喊道:“孫媽媽,把這個賤蹄子給我扔出去!”
餘辛夷卻輕輕啓脣,濃長的睫微微揚起,裡面墨色的瞳仁,黑亮得如黎明前第一道曙光:“母親,香附都要招認了,您怎麼阻攔呢?”
她目光一轉,落到香附身上,這香附,果然是個聰明的,只是有時候聰明反被聰明誤罷了:“香附,你且老實交代,爲何要誣陷我,若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你我雖不再是主僕,但我也會顧念舊情,爲你做主。”
“大小姐,奴婢對不起您!”香附把腦袋砸得砰砰響,腦門上一片血花,跟眼淚和成一片,“老爺,奴婢要招!奴婢若敢再說半句謊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是大夫人……”
溫氏臉色雪白,失聲尖叫道:“賤蹄子!你敢渾說半句,仔細你的小命!”
香附卻是想透徹了,今日沒幫着大夫人,還露出這麼大的馬腳,日後定沒她的活路,不如依附了大小姐,往後說不定還能活着出去。把心一橫,香附道:“大夫人吩咐我,偷了小姐的荷包,把毒藥放進去陷害小姐,大夫人還說,若我按照她說的做,就幫我把關在牢裡的哥哥放出來……”
溫氏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勉強被孫媽媽扶住,去看餘懷遠的眼神,那麼兇狠鄙夷的目光,自她嫁進餘府近十六年,從來未見過。
張氏卻把熱鬧看了個夠,冷哼道:“身爲繼母,卻陷害女兒,這事兒若傳出去,可真是天大的笑話,咱們餘府往後在京城裡,真正要成了笑柄。餘府裡的人出去,可怎麼擡得起頭來……”
餘惜月滿臉是淚,膝行到餘懷遠面前,苦苦哀求道:“父親,您不能聽信一個丫鬟的胡言亂語,就定了母親的罪啊!”
餘懷遠本就心裡不快,沒想到他枕邊躺了十幾年的妻子,竟是這樣一條毒蛇!現下再看一眼二女兒,更是厭惡萬分!此時他根本沒有想到,到底是誰默許了她們,給了她們如此大的權利,將她們一步步縱容到此般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