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當下臉色就不好了,就算是親家,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個個都明白的道理!餘惜月是餘家孫女,無論怎麼處置都是餘家家事,這般拿到明面上來,簡直像是質問!
在場的柳氏、張氏,臉色也同時大變,對視一眼,都感覺到有些山雨欲來的意思。這溫老夫人,是個不好相與的角色!
老夫人甚爲不喜溫老夫人這種囂張跋扈的模樣,跟溫氏簡直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但抵不住定國公府那塊牌子,壓下心頭不悅,笑道:“二丫頭犯了錯,教訓幾日是應當的,二丫頭,你說是不是?”
餘惜月咬了咬脣,盈盈跪下道:“是。”態度十分恭謙,水眸中卻閃着水光。
餘辛夷驚詫了一下,道:“二妹怎麼了?老夫人不過問一句,倒像……要哭的樣子……”
餘惜月一僵,突然撐大眼睛。若是平時,她做出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老夫人怕早就心疼壞了,但她忘了,現在不再是從前!她演錯了戲!
老夫人簡直氣不打一處來:不過問了一句,這是要哭給誰看!難道委屈她了不成!還是,仗着溫家的人在,當真不把餘家放在眼裡了!
餘辛夷在一旁冷眼發笑:這餘惜月簡直蠢得無可救藥!她以爲她這番能博取溫老夫人的同情,替她出頭,卻不知道同時得罪了老夫人,往後她在餘家只會更加舉步維艱!
溫氏幾乎立即張開嘴,準備替餘惜月說情,卻被溫家大夫人拉了拉,示意她忍住。她這個小姑子被寵壞了,未出嫁前仗着嫡女,又有老夫人、兄長保護,一貫的囂張跋扈,嫁進餘府還是一樣,絲毫不知道,這時候多說一個字,都是錯!
溫老夫人卻道:“惜月到底犯了什麼錯,也說與老身聽聽,若是錯得離譜了,便是老身,也要重罰的!”這裡任誰都聽得出來,這明擺着,要給餘惜月爭面子,討說法了!
咄咄逼人!實在是咄咄逼人!一點不把餘家放在眼裡!老夫人手中的茶盞擱在案上,發出沉沉一聲,跟悶雷似的。
餘辛夷輕嘆一聲道:“回稟外祖母,二妹並沒犯多大錯,只不過脾性有些急躁,老夫人便讓惜月妹妹在佛堂靜思,抄寫金剛經,修養心性,也算爲自己積德,那是再好不過的事了,二妹,你說是不是?”
餘惜月能說不是嗎?不能!如同她說了不,那便是當面與老夫人對抗,是大逆不道的罪名!就是有理,也變沒理了。所以她只能說:“是。”然而這一聲是,卻是硬生生將這個苦果吞下去,哪怕苦極了,也得吞!
溫大夫人簡直以怪異的目光望向餘辛夷,她原以爲再能耐也不過是個十六歲少女罷了,沒想到嘴皮子如此厲害,簡簡單單就將此事化了,再尋不了半點是非,否則便是溫家理虧!這心智,這算計,哪裡是十幾歲的丫頭!簡直比幾十歲的內宅貴婦們還要厲害得多!
溫老夫人笑起來,看似相當和藹,她手中茶盞不小心一推,有水漬落在自個兒誥命服制上。幾個丫鬟忙驚了一跳,忙上前擦。
溫老夫人卻道:“算了,這一時半活兒的擦不乾淨,換一套吧,不如就麻煩大姑娘陪我進屋換套衣裳?”
溫老夫人親自開口,哪有拒絕的道理,老夫人點頭道:“大丫頭,你陪親家進內堂換件吧。”
餘辛夷點頭,恭順的引溫老夫人進屋。進了房,溫老夫人那副和藹的面容,立刻換下,似笑非笑道:“你這丫頭,倒是伶牙俐齒啊。”
口吻是似笑非笑,但那雙蒼老卻威嚴的眼睛直直的刺進餘辛夷眼中,瞳孔裡寫滿的,盡是陰狠!
餘辛夷心裡一凜,她就知道,讓她單獨見面,絕沒有好事!餘辛夷眨了眨眼睛,詫異道:“外祖母在說什麼,辛夷不是很明白。”
溫老夫人冷笑了兩下,銳利的目光緊緊的盯着她。憑她閱人無數,沒有幾人能在她的目光下撐過多久的,但這個丫頭,竟能毫不畏懼的與她對視,眼中一片坦蕩。若不是真的無辜,那便是城府深不可測!
溫老夫人眯了眯眼,哼笑了一聲,在丫鬟們的服侍下換了衣裳,換衣服的時候髮飾亂了些,頭髮散開重梳,溫老夫人道:“大姑娘,不如你來幫老身梳髮?”
餘辛夷眸子閃了閃,嘴角勾起道:“辛夷恭敬不如從命。”然後挽起那頭銀絲,依照原來的髮式重新梳好,又拿起那兩支三尾鳳釵,輕輕插入發裡,大功告成。
溫老夫人滿意的看了看銅鏡,起身,目光淡淡的笑道:“大姑娘的確是個心靈手巧的,不錯,這點與你母親倒是極像的。”
聽到“母親”這兩個字,餘辛夷心裡微微一動,微微凝視着這位老謀深算的溫老夫人。她在這時候突然提起她的母親,到底想幹什麼?
溫老夫人笑得極爲和煦,親密的拍拍餘辛夷的手道:“你雖姓餘,但你母親卻是姓溫的,我把你當自個兒親孫女那般疼。聽說揚州孫伯侯家的嫡長子到了適婚的年紀了,那孩子也是我見過的,倒算得上一位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
揚州孫家乃世代功勳,乃鎏國開國功臣之一,就連皇帝都要體恤顧及。而孫伯侯家的嫡長子孫夢舟年及弱冠,卻是江南一代有名的才子,風評極好。在溫老夫人眼裡,對女子來說最重要的莫過於一個好婆家,憑餘辛夷年幼失恃又不得父寵,絕不可能討到比這更好的婚事。溫老夫人自信,她給下如此利誘,餘辛夷必得感恩戴德,從此乖乖的伏小作低,斷沒有拒絕的可能!
然而,待聽完後餘辛夷頓了一會兒,望着溫老夫人如同施捨般的表情,慢慢的笑了起來。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不錯,孫伯侯府的確是一門難得的好親事,若這是在前世,她定然會以爲溫老夫人是真心待她好,替她籌謀。可惜……
她算計錯了人!
一門婚事便想收買她餘辛夷,成爲溫家腳底下一條忠誠又愚蠢的狗?竟然還把她過世的母親拿出來作虛假親情的幌子,溫老夫人的算計,真是跟前世一樣精明啊,只是她沒料到她餘辛夷再不是前世的她,怎會相信豺狼的虛情假意?餘辛夷擡起頭,面作驚羞的說道:“辛夷多謝外祖母記掛,只是辛夷這兩年並不急着婚事,還想着多在老夫人跟前侍奉儘儘孝纔是呢。且辛夷天資駑鈍,怕是配不上孫大公子這樣的才子,想來惜月比我更合適幾分呢,外祖母您說是不是?”
一句話,不啻於一個巴掌不冷不熱的打在溫老夫人臉上,溫老夫人表情頓時一僵,隨即莫測的笑了一聲:“你倒是個孝順的。”然而話裡,分明沒有半點笑意。
“這是辛夷分內的。”餘辛夷低頭笑了笑,乖巧的彷彿什麼都沒發生。
溫老夫人看着她,臉上的表情瞬間扭曲了一下,隨即又緩緩眯起了眼睛,化作一股深深的冷意。
宴會就要開始,老夫人招呼着各位貴婦上宴席,上百位豪門貴胄列席,就連聖上都送來一張前朝的百壽圖,表以祝賀,實在是天大的榮幸了,更別提衆位貴胄們一件件重禮,整個餘府瀰漫在一片禮樂歡笑之中。
老夫人坐在上首,宴席正要開始。
突然溫老夫人哪裡鬧嚷起來,似乎發生了什麼事。衆人目光都聚過去,就連餘懷遠也跟老夫人對視一眼,都皺了皺眉頭。
餘懷遠道:“不知溫老夫人發生何事?”
溫老夫人身邊的貼身媽媽急吼吼的站起來,滿頭大汗道:“回稟老夫人,我家老夫人頭上的金釵不見了!”
金釵?
只是丟了一根金釵而已,何必如此大驚小怪?衆人都隱約詫異了下,懷疑的不止是一個。
溫大夫人起身,嘆了一口,言辭切切道:“親家有所不知,若此金釵是一般金釵也便罷了,咱們國公府哪裡缺一兩根金釵了呢,只不過,這三尾金鳳釵乃老夫人五十大壽時,聖上御賜的,若是丟了,可是大罪!且是丟在餘府的,這萬萬脫不了干係啊,還請老夫人、餘尚書見諒,早些尋到金釵纔是!”
這番話一說完,在座的都變了臉色。這三尾金鳳釵當初賜下的時候不少人都知道的,乃是藩國進貢的寶物!皇上顧念定國公府多年盡忠,特賜給溫老夫人。御賜之物,還是在餘府丟的!此事非同小可,必須儘快尋到,否則傳到聖上耳裡,可是欺君之罪!
餘懷遠跟老夫人相視一眼,已經交換了意思,不管宴席進行到如何,現下也不得不暫且停下來,處理好此事!畢竟這麼多貴賓在場,若是不尋回金釵,恐怕皇上那裡必定隱瞞不住!
旁邊兒,溫氏跟餘惜月不約而同的冷笑了一番,彷彿坐等着觀看仇人倒黴的慘狀!
坐在餘辛夷身旁的鎮國公府沈婉君,小聲道:“辛夷小姐,你說發生什麼事了?”
餘辛夷淺淺笑道:“我怎麼會知曉呢,且看下去吧。”看看,她們到底想演什麼好戲!
對面男賓席上,景夙言朝餘辛夷投去一瞥,眼中隱隱一絲擔憂。而景北樓卻端起面前的白玉酒杯淺淺啄了一口,一聲冷哼:餘辛夷待會兒就會明白,不跟他合作,並且反抗他的下場!這定國公府,可不會像他這般良善,輕易饒過她!
餘懷遠起身,朝衆位賓客拱手道:“抱歉,各位,府裡出了這樣的事,實在不好意思,待下官處理完此事,定好好宴請各位。”
得到衆人諒解之後,餘懷遠下席,走到溫老夫人面前道:“請問溫老夫人,您最後見到金釵是什麼時候?”
溫老夫人面色也有些凝重,道:“這些首飾金釵向來都是我貼身的徐媽媽管的,老身並未太注意,徐媽媽,你可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