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不堪言
虞幼棠這天再一次回到家中,和盛國綱、以及杜參謀會了面。
虞幼棠還記得這位在正月十五跑到自家要債的杜爺。兩方相見之後,他淡淡一點頭;而杜爺先鞠了個躬,然後向他一歪腦袋,甜美而勉強笑了一聲:“嘿……”
接下來就是覈對賬單,合算數目。虞幼棠拿出一張花旗銀行的本票,簽好名後遞向盛國綱,盛國綱卻是一擺手:“你給老杜吧,他拿着本票好和大老闆交差。”
虞幼棠總覺着那所謂的“大老闆”是個子虛烏有的人物,不過日租界的那幾家大賭場本來就混亂得很,盛國綱到底是入了多少股子,他在其中到底是佔據着什麼樣的位置,那外人除非特意打探,否則是很難清楚得知的。
虞幼棠對此並不感興趣,反正他總算是把這筆款子還上了。虞光廷這回沒有了外患,大概也能夠老老實實的回家來了。
虞幼棠讓阮明志去找虞光廷——他自己不好出面,而阮明志和虞光廷兩個人都像大孩子似的,講起話來更方便。阮明志領命而去,不一會兒怒髮衝冠的回來了,對着虞幼棠大喊大叫:“那個姓馮的不讓我見你家二爺,又把我攆出來啦!”
虞幼棠聽了這話,也覺着怪生氣的:“那馮希坤對你說話了嗎?”
阮明志氣哼哼的答道:“說了!”
“說什麼了?”
“滾!”
“唉,明志,你怎麼還罵起我來了?”
“不是!他只對我說了一個字,就是‘滾’!”
虞幼棠有心親自去拜訪一趟馮公館,然而思來想去的,他覺着自己還是不好露面——首先他這個人挺要臉,而那馮希坤把虞光廷當兔子養活了這些天,兩個人一旦見面,這算是什麼關係呢?
其次就憑馮希坤這個反應,他約摸着即便是自己真去了,大概也還是隻能落得一個字——“滾”。
這個事兒他不好去和金光耀商議,故而暗自忖度許久後,他從身邊常隨着的保鏢中挑出三名伶俐青年,對他們如此這般的囑咐了一通,又從樓上搬下一本厚重影集,從後翻開讓他們看末尾幾張照片:“這個就是我弟弟,你們記清楚他的模樣。”
阮明志也跟在旁邊一起探頭觀看,這時忽然發出疑問:“這是他什麼時候拍的照片?”
虞幼棠想了想:“十七八歲。”
阮明志很覺好笑:“哈!那他現在都二十多歲了,相貌怎麼一點變化都沒有?”
虞幼棠懶得理他,很珍重的合攏影集,然後就像釣魚似的將青年們放了出去。
三名青年成了魚鉤,即日起就在馮家小公館附近晃來晃去。
虞幼棠爲了把虞光廷弄出來,真是殫精竭慮;然而虞光廷如今對此一無所知。在金家保鏢遊蕩於公館附近之時,他正在院子內救小貓。
現在天氣和暖了,那小貓既沒了春心,生活中所餘的也就是吃睡玩樂。這日上午它溜到院內的草地上撒歡,結果愉快的昏了頭,一下子鬧到了守門狼狗的地盤上。那狼狗是馮希坤新近牽來守門的,十分寂寞,這時就一爪子踩住小貓,齜着大牙低頭湊近嗅來嗅去。小貓是在虞光廷的懷裡長大的,十分怯懦嬌氣,這時就嚇的四肢癱軟,張大嘴巴喵喵尖叫。
虞光廷在房內聽它叫的簡直不成了貓聲,跑出去一看那情景,不禁嚇了一跳。他其實也是個怯懦嬌氣的,並不比小貓勇武許多,此刻就心驚膽戰的從地上撿起一塊小小石子,奮力投向那狼似的狼狗:“你放開妹妹!”
狼狗對着虞光廷汪汪大叫了兩聲,當然是不理會,而小貓在狗爪子下肚皮貼地攤開四肢,繼續瑟瑟發抖的哀鳴。
虞光廷眼見如此,十分心痛,竟是鼓起勇氣衝上前去,大着膽子狠踢了那狗一腳,然後趁狼狗一個趔趄,彎腰抱起小貓扭頭就跑,不想狼狗機靈,往前一竄就咬住了他的褲管,死活不肯鬆口。虞光廷回頭一看,魂飛魄散,當即和貓一起尖叫起來了。
守門人不在跟前,這時候能夠出場進行營救的,自然就是馮希坤了。
在這陽光明媚的夏初時節,馮希坤看起來是更爲消瘦蒼白了。
他生了個彪形大漢的身架子,所以瞧着並不顯着虛弱單薄。大踏步的走到院內,他短促的喝了一聲:“胖子!鬆口!”
該狼狗因爲比較肥,所以名叫胖子。聽了主人的呼斥,它立刻放開了虞光廷的褲管,並且伸出舌頭,對着馮希坤歡快的搖尾巴。
虞光廷得了自由,雖然兩條腿還在打顫,可是緊緊託着他的小貓,他拔腳便往樓內走去,對馮希坤是一眼都不看。
於是馮希坤橫跨一步擋在了他面前,伸手去捏他的下巴:“子俊,還和我賭氣呢?”
虞光廷被迫仰起了臉面向他,不過垂下眼簾斜開目光,依舊是不肯正視他。
他看不得馮希坤,馮希坤如今在他眼中,就好比一隻從糞坑裡跳出來的癩蛤蟆——如果當真去細端詳對方的話,那他會當場嘔吐出來的。
馮希坤審視了虞光廷片刻,認爲他的子俊真是太美麗了。
可惜子俊不愛他,這真是讓他感到了無比的傷心。
鬆手放開了虞光廷,他走去院門口解開了狼狗頸上的鐵鏈,而後擡手一指虞光廷,同時吹了一聲口哨。狼狗得令,馬上就興奮的撲了上去。
虞光廷嚇瘋了。
他抱着小貓滿院亂竄,極力的想要躲到馮希坤身後去,馮希坤一方面護着他,另一方面又時常的閃身避開,讓虞光廷驚恐萬狀的追逐自己。
馮希坤只是喜歡這種感覺——此刻他是虞光廷的保護神。
回頭看了身後一眼,他見虞光廷漲紅着臉涕淚橫流——涕淚橫流都這麼好看。
虞光廷真是被嚇着了。
他本是個小姑娘的膽量,結果今天被家門口的一隻肥狼狗四處追趕,讓他長久的魂飛魄散。等到馮希坤把狗拴好領他回房時,他冷汗涔涔、肢體僵硬,眼神都直了。
馮希坤端着個碗,親自喂他吃午飯,然而他吃了兩口之後就搖了頭。
“才吃這麼一點兒?”馮希坤很憐惜的告訴他:“不吃飯可不成。乖,吃光這一碗吧。”
虞光廷不敢不吃,艱難的嚥下第三口,他忍無可忍的又扭開了頭。
“我不吃。”他喃喃的帶着哭腔說道:“我不餓,吃不下。”
馮希坤懷疑他是在使性子鬧絕食,就把飯碗用力往桌上一頓,忽然翻了臉。
“成天飯也不吃,覺也不睡,見了我就像見了鬼一樣,我哪裡虧待到你了?!”他起身指着虞光廷的鼻尖大罵:“你和我裝什麼尊貴少爺?你不過是我馮某人養的一個兔子,你以爲你是個什麼東西?!”
話說到這裡,他開始動手,一記耳光就扇到了虞光廷的臉上。
虞光廷隨着力道一頭栽下椅子,當即哭泣着向後退卻,然而馮希坤追着他毆打,很快就把他逼進了牆角中去。小貓不知從哪裡跑了過來,對着馮希坤喵喵亂叫,同時尾巴和毛一起豎起——剛豎了一半,就被馮希坤一腳踢飛了。
虞光廷這時候就顧不得小貓了,只能是抱着頭蜷縮在角落裡,哽咽着忍受馮希坤發出的拳腳。
幸而馮希坤痛毆片刻後出了氣,也就停下了手。恨恨的瞪了虞光廷一眼,他怒氣衝衝的轉身離去了。
這時候小貓一瘸一拐的回了來,扒扒扯扯的跳上了虞光廷的肩膀。虞光廷疼極了,保持着防禦的姿勢並不敢動,故而它低頭四顧了一番,最後就在對方露出的一邊耳垂上舔了舔。
馮希坤中午這樣暴怒,然而經過了大半個下午之後,他倒也漸漸平復了情緒。
自從得知虞幼棠要把虞光廷接管回去後,他就感到了萬分的怒不可遏——虞光廷明明已經是自己的了,那個癆病鬼哥哥怎麼還能再來搶奪呢?
因爲痛恨虞幼棠,所以他很奇妙的遷怒到了虞光廷身上。先前他是很願意帶着虞光廷到外面出出風頭的,虞光廷好賭,那他就由着對方豪賭;不過現在不成了,他心事重重,和狼狗一起坐鎮,把小公館看守的鐵桶一般,想法設法的要把虞光廷同外界隔絕。
晚飯時候,他對虞光廷又恢復了疼愛。
爲了表示對中午暴行的懺悔,他特地讓廚房加了幾樣虞光廷喜歡的菜。而虞光廷先被狗咬,又捱了一頓打,此時正是愣怔怔的驚恐,哪裡還有胃口食慾?只不過是怕再捱打,所以食不甘味的強行下嚥罷了。
當晚二人上了牀,馮希坤自行脫了個光溜溜,然後就拉着虞光廷胡鬧。虞光廷對此早已木然,讓脫就脫,讓跪就跪,馮希坤把自己那軟皮條似的東西往他脣邊亂蹭,他也下意識的張開嘴,噙住那東西吮吸起來。
他吮吸的毫無感情,也沒有嫌棄神色,只是吃奶似的叼着那玩意兒。如此過了片刻後,馮希坤失望的抽身而出:“不成,前兩天太累了,現在還沒緩過來呢。”
馮希坤恨不能死在虞光廷身上,可惜他體力有限,今晚是硬不起來了。
那他也饒不了虞光廷。
虞光廷覺得自己很累。
他很想睡,可是馮希坤一直壓在他身上又親又摸、又掐又擰。他覺不出疼痛了,只是想睡。
於是他就真的睡了——他不知道這個叫做“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