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0章 喋血新城（二十九）
走回座位的過程中，戈登緊緊盯着席勒，似乎是想從他臉上找到些什麼線索，但又實在看不出什麼，只能用手指不斷摩挲着咖啡杯，表現得異常焦慮。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
“不要如此頹喪，局長，你做的已經夠好的了，但你顯然低估了某些人的貪婪。”
戈登皺着眉看着他。他當然聽出了席勒話語中的暗示，於是又仔細地琢磨了一下剛剛打電話來的議員的語氣，心忽然就涼了半截。
“你是說，州議會的人知道GTO的那筆進賬了？”
“那是很大一筆錢，局長。他們沒有那麼蠢。”席勒說完之後又在心裡補充了一句，“他們還真的有，所以我只好充當舉報的熱心市民了。”
戈登捏着咖啡杯的手指尖開始發白，臉上還是忍不住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他看着席勒說：“我是一個警察，如果我有那政鬥或是搞金融的本事，我也不會在這裡了。”
“沒關係，局長，至少在你的本職工作上，你做得非常好。”席勒依舊非常平靜地誇獎着他。
但卻讓戈登半點都高興不起來，因爲這話怎麼聽怎麼像是“節哀順變”的另一種說法。
“不行，GTO絕對不能解散。”戈登說，“他們帶來了有史以來對於哥譚治安最大的改善，甚至比蝙蝠俠還大，絕不能就這樣被毀掉。”
“是的，我贊同你。”席勒點了點頭說，“如果從來都沒有希望，那自然沒有人會強求。可既然已經看到了希望，誰也不會願意輕易放棄。”
聽起來更像是“節哀順變”了，戈登想。
“你來這裡一定不是爲了說這些沒有意義的話的。”戈登決定直白點，他接着說，“你要是有什麼解決方法的話，就說吧。”
“恕我直言，局長先生。你對於政治的不擅長和對於金融的不敏感，也是哥譚治安會變成今天這樣的原因之一。”
席勒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開始在辦公室裡踱步。他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是孤島，也沒有城市是孤島。哥譚是新澤西州的城市，也是聯邦的城市。哥譚人是新澤西州的民衆，也是聯邦的子民。不應該只有你們在爲他們負責。”
“但是他們從來都……”
“我知道你們爭取過他們的支持，只是因爲種種原因失敗了。這導致他們除了出臺各項法案，不停地對你們加以限制之外，再也沒有做出過什麼貢獻。”
戈登的雙手都放在桌子上，他的表情看起來有些灰敗，但還是點了點頭說：“是的，他們一直在拖後腿。但這難道是我們的錯嗎？”
“儘管我偏心你們，但我也不能昧着良心說你們一點責任都沒有。人類個體的社會關係需要經營，城市自然也需要。”
“人類締結社會的初衷就是互幫互助，可是誰也不會無條件的去幫助誰。關係都是經營出來的。今天你幫我一把，明天我就幫你一把。”
“而要如何開始這種互幫互助的關係呢？首先要做的就是讓別人覺得，某天你能幫得上他。這樣他纔會主動來和你交好。”
“而要讓別人有這種感受，自然就要展示自己的價值。只要你看上去很強大，別人自然就會覺得，遲早有天你能幫得上忙。”
“相反的，如果你總是虛弱，無法展現出自己應有的價值，就會讓人們覺得，幫助你所花費的時間和精力就像打了水漂。如果你讓他們覺得維持與你的關係毫無必要，那你就很難有朋友了。”
戈登聽得很認真，雖然不是什麼非常複雜的道理，但以前從來沒人和他細細地剖析過這些事。
“哥譚存在很嚴重的孤立主義。”席勒先拋出了自己的結論，然後侃侃而談，“你們覺得，哥譚不需要別人幫助，也沒有人會來幫助哥譚。”
“從表面上看好像確實是這樣，因爲哥譚的問題並不在表面上。外人未必能理解得了，而因爲這座城市爛透了，誰也不會想不開施以援手。”
“但是，不，事情可不是這樣的。人們可能會因爲壞印象而不去做某事，但前提是，這件事也帶不來什麼利益。”
“相反的，如果某件事的利益大到難以想象，那麼沒有什麼壞印象是不能扭轉的，沒有什麼成見是不能突破的。”
“人際交往是這樣，國際交往是這樣，城市和州之間的交往也是這樣。”
“沒有人會幫助哥譚，不是因爲人們對這裡的印象不好，而是因爲這件事本身也帶不來什麼利益。因爲你和蝙蝠俠，以及其他統治着這座城市的人，不願意去參與利益交換，而是始終孤立自己。”
“現在，這種孤立主義的弊端顯現在了你的眼前。”席勒走回了辦公桌前坐下，看着戈登說，“但凡哥譚有能在州議會裡說上話的議員，你都不會如此被動。”
戈登有些痛苦地閉上了眼，因爲他知道席勒說的是對的。
“人們總是認爲，政治離自己很遙遠，但事實可不是如此。”席勒搖了搖頭說，“尤其是對於一座城市的管理者來說，不懂得政治博弈，就必輸無疑。”
“蒼白騎士是個好市長，或許他在這方面也有才能，但是他顯然還是太保守了。”席勒做出一副略顯唏噓的姿態，他說，“在政治場上，從來沒有什麼正邪之分，只有強弱之別。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
“而他就如空守寶藏的守財奴，吝嗇的葛朗臺，覺得應該把所有財富放在自己手裡才最保險，不肯將他們變成籌碼，扔到桌子上去博弈。那麼自然就會被動、更被動。”
“現在說這些也已經晚了。”戈登說，“州議會沒有我們的人，但他們卻可以輕而易舉地用公投結果來罷免我。布魯斯·韋恩也未必能干涉得了。”
“一旦我被罷免，新任局長不會允許GTO的存在，那筆鉅款也一樣會被上流階層侵吞。我們所做的一切就都成了笑話。”
“別這麼悲觀，局長先生。我不是來了嗎？”席勒笑了笑說。
戈登有些猶豫地問：“你有辦法嗎？”
席勒還沒等回答，戈登就又補上了一句：“我是說，合法的方法。至少不能危害到別人，哪怕是流浪漢也不行。抱歉，這是我的原則。”
“我敬佩您的正直。”席勒說，“我確實有一些不太成熟的小想法，可以容我一說嗎？”
戈登深吸了一口氣，坐直身體，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態度，然後說：“請說。反正也不會有更壞的情況了。”
“對你來說確實是。”席勒在心裡想着，“但對蝙蝠俠和蒼白騎士來說就不一定了。”
“州議會如此憤怒的原因，是你得到了一個大的蛋糕，卻連一點蛋糕渣都不肯分給他們。”席勒攤開手說，“人人都要拿一點，這是江湖規矩。”
“你是說他們想要錢？那……那給他們一些也不是不行……”戈登的神色有些猶豫。能看出來他不想這麼做，但最終還是爲了哥譚的治安狀況妥協了。
這倒不是他的道德底線降低，而是在美國，政治獻金是合法的，不屬於行賄，只是支持選舉而已，是美國公民的合法的政治權利。
“如果你在拿到這筆錢的時候就這麼做，或許會有些效果。但現在恐怕不行了。”席勒說，“你不能先拿出一副絕不同流合污的姿態來展示自己的清高，然後又想用錢來獲取實際的好處。這世上可沒有這麼好的事。”
“如果你現在捧着錢上去，一定會是熱臉貼冷屁股。既毀了名聲，又拿不到好處。可不能幹這樣的蠢事。”
“那應該怎麼辦？”
“既然高姿態已經做了這麼多年，那不妨繼續做下去，起碼還能掙點名聲。不過我知道你擔心他們罷免你，那麼我們就不要做得那麼直白，而是進行一下迂迴。”
“迂迴？”
“是的，直接送錢叫奴顏婢膝，但我們推一個人上去，砸錢支持他，讓他爲我們說話，叫做爭奪應有的政治權利。”
“你想讓人去競選議員？”
席勒點了點頭。他拿出了一份報紙遞給戈登，然後說：“代表布魯德海文的馮斯克議員今年就要退休了，他所在的黨派正在推舉新人。新澤西州地區的領導者巴爾克正捲入要衝城軍火走私案當中無法脫身。如果我們花點錢幫幫他，他會給我們的人一個機會。”
“軍火走私案？是那個遠洋航運的船長侵吞貨品還在公海上火併的案子？”戈登深深地皺着眉，正在回想起這起案子的細節。
但實際上沒什麼好說的，這是個全員惡人的案子。反正就是走私軍火沒弄好，沉了好幾艘大船，導致幕後老闆大發雷霆，把涉案的所有人都弄進去了。
“這事兒和平民沒什麼關係。”席勒說，“甚至和巴爾克本人也沒什麼關係，是他女婿的問題。他也算是倒黴。”
“這傢伙稱不上是個好人，好大喜功，喜愛弄權，但也沒做過什麼喪心病狂的壞事。頂多也就是刮點油水。而且他年齡大了，這位置坐不了幾年了，把他保出來危害不到誰。”席勒說。
戈登看着席勒遞過來的巴爾克的資料，他甚至覺得這傢伙能稱得上是一個好人了。果然，哥譚的這幫妖魔鬼怪看多了，他看哪個外地人都眉清目秀的。
戈登着重地看了一下他的資歷，覺得席勒說的是真的。如果真能把這傢伙保出來，應該能弄到一個議員的位置。
“但這真的夠嗎？”戈登問道，“只是一個議員而已。州議會可有不少議員呢。”
“政治博弈不在人數多少。”席勒回答道，“而在於經營的手段。經營好了，一個人的聲音就能大過所有人。經營得不好，弄十個八個上去也是枉然。”
“所以人選很重要？”
“對，很重要。”席勒點了點頭說，“雖然我們可以在背後幫助他，但最終還是要看他自己的手腕。這個人必須要足夠聰明、強硬、靈活變通，而且最好得夠老練。因爲在這種局面下，我們沒有那麼多時間去培養新人了。”
“說得倒是輕巧，我們連老人也沒有啊。”戈登長嘆一口氣說，“蒼白騎士能力很強，但他需要管理哥譚。布魯斯·韋恩顯然也不行，韋恩集團現在自身都難保。”
“那麼你呢？局長？”
“我？我就更不行了。我說了我根本不懂政治，這輩子恐怕也學不會了。而且我想年齡也是個大問題吧？要是砸了這麼多錢只上去坐幾年就退休，那就太虧了。”
“好吧，看來我們是沒有合適的人選了。”席勒略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說，“在我看來，哥譚人那種與生俱來的狡猾和邪惡，應該能出幾個政壇天才的。可惜啊……”
戈登拿着咖啡杯的手忽然頓住了。他輕輕吸了一口氣，然後看着席勒的眼睛說：“你這麼一說，我好像還真想到個人選。”
“誰？”
“企鵝人，奧斯瓦爾德·科波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