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大賽明日開啓。
按照蔣慶之的安排,花魁大賽分爲三個部分,預賽,分組賽,決賽。
名目之多,讓人目瞪口呆。
“這位伯爺真是……這什麼優勝獎,最佳氣質,最佳身材,最佳……嘖嘖!數十獎項。”
“這不是人人都有獎嗎?”
“……”
舞臺已經準備好了,觀衆就緒……通往華亭的路上,依舊有人在趕來。最遠的南京城,一羣老蛇皮據聞組團正在趕赴華亭,一路疾馳……
名妓們正在抓緊時間熱身,駐地中每日歌舞不斷,樂聲不停。
弄的隔壁的那些護衛按捺不住,沒事兒就偷偷爬牆偷窺那些名妓們的排練。
寧玉只顧著排練蔣慶之的那個舞臺劇,彷彿不在意花魁大賽。
項盈不甘示弱,二人便整日排練,相處久了,項盈私下對南眉說:“這位言談舉止皆不俗,更有一股大氣在,說實話,京師第一……名副其實!”
南眉笑道:“我本擔心你和她不睦,既然你能看明白,那就最好不過了。”
“我和她一南一北,此後怕是再無交集。”項盈嘆道:“說實話,我心中依舊不甘。”
南眉訝然,“你這便認輸了?”
“長威伯說的氣質這一塊……我不及寧玉。”項盈黯然,“按理女子該以相貌爲榮,可咱們都是這一行的,知曉以色侍人的結局。唯有氣質……腹有詩書氣自華,唯有這等氣質方能長久。”
“哎!別想了,好生把這次花魁大賽弄好,在長威伯那裡落個人情。此後若是北遊,興許還能借光呢!”
“北遊?”項盈想到了蔣慶之,“在南下時,我對長威伯的看法……不大好。哎!可惜了。”
若當初她一開始就靠過去,主動幫襯,就憑著自己的容貌和才藝,何愁不能進新安巷?
這個念頭一起,項盈就身體一震。
我怎地竟然想從良了?
這些名妓都是人精,知曉從良大多沒好結果。所以都趁著火的時候努力掙錢,人老色衰後,靠著錢財不比靠著那些靠不住的男人靠譜?
一個侍女急匆匆進來,“大事件,大事件!”
“住口!”有人被打斷了舞蹈,怒喝道。
可侍女卻滿面潮紅,“徐閣老……身敗名裂了。”
徐閣老是誰?
士林領袖!
秦淮河的客人中最多的兩類:士大夫,有錢人。
滿嘴仁義道德的士大夫們,一旦到了秦淮河,便面色潮紅,興奮不已。恨不能插翅飛上畫舫,做名妓們的入幕之賓。
這些士大夫開口家國,閉口天下。提及當今朝局和士林時,都避不開一個名字。
徐階!
——我南方文壇巨擘,大明士林領袖。
而嚴嵩就成了士大夫們口中的奸佞、權臣。徐階帶著朝中百官,忍辱負重,披荊斬棘,奮勇前行……一心想扳倒嚴黨,拯救大明國祚。
說多了,這些名妓們幾乎閉著眼都能數出徐階的無數光輝事蹟。
謊言持續一萬遍,就成了真理。
於是乎,這些從未見過徐閣老的名妓們,在提及這位大佬時都會帶著些尊重之意。
作爲反面人物,嚴黨的醜惡無人不知。連帶著據聞和徐閣老不睦的蔣鉅子都被這些名妓們斥之爲‘倖臣’
等蔣慶之在南京壓制了六部尚書,逼迫魏國公低頭後,去秦淮河的士大夫們多了不少。一上畫舫就滿腹牢騷,乃至於咬牙切齒,張口:蔣賊,閉嘴:倖臣,墨家餘孽……
所以,名妓們雖然被迫南下營業,但對蔣慶之的態度卻很是冷淡,其中一半都是以上的原因。
可此刻有人說大夥兒心中的明燈徐閣老竟然身敗名裂了!
臥槽尼瑪!
我們往日爲徐閣老唱的讚歌!
爲徐閣老作的詩詞,那不是白費勁了?
關鍵是,那些都是證據,證明我等有眼無珠!
瞬間,人精們就把這些因素想了個透徹。
有人嗤笑,“這誰傳的謠言?”
“就是,徐閣老乃是南方擎天一柱。”一個名妓笑的輕佻,“你等不見連長威伯都對徐氏手下留情。他尚且如此,這世間誰能讓徐閣老身敗名裂?”
“是真的,我發誓!”侍女舉起手,“娘子昨日操練過狠了,崴了腳。先前我去隔壁求藥,正好遇到陳府尊去求見長威伯。那個誰……那個殺人不眨眼的……”
“阿修羅。”
“孫重樓!”
“對,阿修羅。那個阿修羅問陳府尊來作甚,陳府尊說,京師消息,徐閣老一邊讓士大夫們抵制新政,自家卻主動申報了田地人口。如今京師譁然,都斥之爲儒家叛徒,士林僞君子……”
這時外面一陣譁然,有人在痛罵:“蔣慶之,蔣賊!你竟言而無信!狗賊,你出來!”
“這是……”
衆人面面相覷。
“誰在叫囂?”
“出去看看。”
名妓們爭先恐後的衝出駐地。
隔壁大門外正在叫罵的是徐璠,他指著裡面,雙目赤紅,“蔣賊,你竟把消息透給了京師,如今家父身敗名裂,狗賊……”
嗆啷!
刀光閃過,名妓們尖叫了起來,有人捂著眼,有人低頭,有人卻瞪大眼睛……
啪!
長刀橫著往徐璠的臉上重重拍去。
收刀,止步。
西方首席顧問波爾冷冷道:“問伯爺,可要打斷此人的手腳!”
裡面莫展出來,目光轉動,看了名妓們一眼。
“此人據聞是什麼宣府第一刀,乃是長威伯身邊第一護衛。”有個名妓低聲道。
“伯爺吩咐,打出去!”
波爾上前,手按刀柄,徐璠捂著高腫的臉,下意識的轉身就跑,他一邊跑,一邊喊道:“蔣賊,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孫重樓出來,“孃的,他竟敢咒少爺!”
“咒有何用?”波爾笑道:“我看過最虔誠,最良善的信徒死於非命。也看到過無惡不作的惡徒大富大貴,長命百歲。那位良善的信徒生前被衆人讚頌,那位惡徒被衆人詛咒不得好死……石頭,別信這個。”
“你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徐渭出來了,他看著那位狼狽而逃的大公子,說:“許多時候,人前的風光,背後付出的代價超乎你等的想象。而所謂死於非命,卻是最好的結局。上天最是公平,每個人都有自己獨一無二的活法和死法。沒有好壞之分,只有恰如其分。”
“老徐,你何時這般多愁善感了?”孫重樓有些納悶,“按理,你不該說自己便是那位良善的人嗎?”
“扯淡。”徐渭看了名妓們一眼,嘆道,“前些年我是有些自怨自艾,可後來便想通了。以我前些年的性子,若是過了科舉,出仕爲官,絕沒有好下場。”
這話是蔣慶之說的。
徐渭剛開始不以爲然,可漸漸的卻品出了味兒。
憤世嫉俗,睚眥必報,不尊上位者,肆無忌憚……
你徐文長的身上聚攏了這些作死的因素,若真是出仕爲官,你覺著是福還是禍?
徐渭由此領悟了福禍相依的真諦,此刻見徐璠怒不可遏,聯想到自己的境遇,覺得這對於徐氏來說並非壞事。
“田地人口申報上去,此後便不會成爲徐氏的禍根。”
蔣慶之出來了,歷史上徐氏更爲猖狂,徐階致仕後,本以爲自己能安享晚年,兒孫富貴延綿,誰曾想政敵高拱卻發現了徐氏的問題。
一番操作後,徐階僞君子的嘴臉暴露無遺。他自己身敗名裂,兒孫被流放發配……
和當下的結局比起來,蔣慶之覺得自己和道爺是在挽救老徐。
至於他領不領情,蔣慶之需要在乎嗎?
陳連唏噓道:“誰曾想名滿天下的徐閣老,如今卻成了過街老鼠。京師那邊說,徐階數度自盡,被家人攔下。”
蔣慶之笑了笑,徐渭毒舌本能啓動:“真要求死,何必在人前?不過是作態罷了。可見徐階依舊不捨名利。”
嘖!
這是陳連第一次領教徐階的毒舌,但卻覺得很有道理。、
陳連有些擔憂,“伯爺,此事怕是會於您的名聲有礙。”
蔣慶之出爾反爾!
得了便宜還賣乖。
蔣慶之拿出藥煙,想了想徐階此刻的處境,不禁一樂,“這事兒吧!和我沒關係。”
陳連心想輿論可殺人,不是你說沒關係就沒關係。
消息迅速傳遍了全城。
徐氏門前門可羅雀。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消息傳來。
“揭穿徐閣老的事兒,是嚴黨乾的!”
“啥?嚴黨?”
“正是。”
“你可有證據?”
“從北邊傳來的消息,各處消息大多都是率先從嚴黨的人傳出來的。”
“臥槽!狗賊!”
頓時痛罵嚴黨的聲音甚囂塵上,但隨即偃旗息鼓。
只因陳府尊聚攏了麾下官吏訓話。
“爲僞君子鼓譟,丟不丟人?”
是啊!
無論事兒如何,但徐階滿屁股的屎尿是洗不乾淨了。
士林叛徒,僞君子!
陳連擺擺手,等衆人散去後,他納悶的道:“這事兒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是有人在故意把士林怒火引向嚴黨,誰幹的?”
“府尊!”
“何事?”
“花魁大賽要開始了。”
“走走走,去看看。咳咳!此乃本府大事兒,本官得去坐鎮巡查。”
京師。
陸炳和芮景賢難得碰頭。
地點是在一家茶館。
“東廠那邊如何?”
“我東廠負責南邊,咱令番子換馬不換人,星夜趕路。如今揭穿徐階真面目的乃是嚴黨的消息,已經傳到了松江府。”
芮景賢得意的道:“北方是你錦衣衛負責,對了,聽聞陸指揮使與徐階有些親密的關係?”
“誰說的?”
陸炳淡淡的道:“北方這邊,如今消息已經傳到了九邊。”
“那麼,進宮覆命吧!”
二人進宮。
“陛下,消息已經傳出去了。”
嘉靖帝負手站在神像之前,“嚴嵩可有怨言?”
芮景賢看了陸炳一眼,陸炳默然。
“並無。”
“朕,諒他也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