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多麼偏遠多麼偏遠的小山村裡, 一個有着花白頭髮的老頭正揹着高高柴火下山,他剛纔摔了一跤,還好不怎麼疼,費了半天勁才把柴火重新拾起來。
走到半山腰時,突然發現小路旁的大石頭上,站着一個男人。
他身上應該是道袍的,被風吹得袖子飄揚,正在背對着老頭往下看着什麼。
“後生,這底下是懸崖,危險着哩,快點下來吧。”
等到那人轉了身看清了臉,老頭忍不住愣了愣,他活了七十多年,還真的沒見過像是這個後生這樣好看的男人。
“老人家, 這懸崖底下是什麼?”
老頭聽着這輕飄飄異常好聽的聲音,又愣了一秒纔回答道,“不知道是什麼,底下沒村子住着, 道也難走, 沒人去過。”
“聽說有條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衛明言點了點頭, 站在高高石頭上, 從袖子裡掏出了個龜殼來,“謝謝您給我指路, 碰上了也算是有緣分,我給您算一卦怎麼樣?”
“算卦?”
老頭是見過算卦的,他還小的時候,爹帶着他曾經去住在山下的老瞎子那裡給他算卦,算的是他這輩子兒女雙全大富大貴,他爹一高興,還多給了兩個雞蛋。
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他早年妻子早逝,也不想再娶,一兒半女是沒了,大富大貴也沒有,可惜老瞎子早就在他成婚前走了,不然還能說說他算的不準。
因爲老瞎子,老頭是不信這些算命的,他揹着柴火,吃力的搖頭,“不用了,我沒錢算。”
“眼看着就快要天黑了,這晚上道可不好走,你還是快點下山吧。”
“我給您算,不收錢。”
“不不不,我不信這個……”
俊美道長像是沒聽到他的話,下了大石頭,龜殼丟了丟,看着落在石頭上的銅錢,微微挑了挑眉,“三歲喪母,十六喪父,二十七喪妻,喪子,現年,七十九……”
他脣張了張,沒有把剩下的話說出來。
老頭正要繼續往前走的腳步頓住了,他轉頭看向衛明言,眼中滿是不可置信,“你怎麼知道我老婆死的時候懷孕了?”
道長撿起龜殼,收攏在袖子中,“老人家,您有孫女緣,只是不是親生,緣分淺了些。”
“真準,真準……”
老頭喃喃着道,“我之前撿了個孩子,她被丟在山裡,沒爹沒孃的還只有那麼大點,看着可憐就留了下來,當成孫女一樣的養着。”
“緣分淺,說明這個孫女已經離您而去了,可以問一下原因嗎?”
“我沒本事,太窮,小孫女跟着我受罪,她叔叔在城裡有認識的人家,那家人想要領養個孩子,他跟我說,我就讓他把她帶去了。”
“她長得好,又乖,去了那戶人家,好歹也能上學,不至於跟着我這個糟老頭子吃苦。”
衛明言慢慢走到了老頭身邊,看着他背上揹着的高高柴火,和帶着擦傷的手背,溫聲問道,“送走之後,您沒有再和她聯繫嗎?”
老頭搖了搖頭,“不能聯繫,她叔叔說,人家要領養小孩子就是怕她記事,我不聯繫,她不記得,人家纔會把她當成親生孩子。”
他說完,道,“你這算的真準,是有真本事的。”
衛明言微微擡眼,看着那些柴火,輕笑一聲,“那您還願意讓我算一卦嗎?”
老頭有些猶豫,“真的不收錢嗎?”
見此,道長笑容不變,溫聲道,“您要是過意不去,今晚就收留我一晚吧,正好我也沒地方住。”
“那也行,不過我家裡窮,可能沒什麼好東西招待你。”
“那就謝謝您了,我們先下山再說。”
“好,好……對了,這狗可以吃人的東西吧?我聽說現在年輕人喂狗都是吃什麼狗糧,不讓吃人的東西。”
看着前面那個被背上柴火壓得腰彎成蝦米的老人,衛明言摸了摸乖乖跟在身邊的大黃,輕聲說,“您放心,我這備了吃的。”
老人有些猶豫的看了一眼除了一條狗什麼也沒帶的年輕道長,把想問的話吞了回去。
***
“叔,你這臉上怎麼了?這臉上烏青烏青的,看着真嚇人。”他們下山路上碰見一個揹着鋤頭的村民,看見老頭先是一愣,看清後連忙迎了上來。
“沒事,昨晚上不是下了雨嗎?道滑,摔了一跤,沒什麼大事,不怎麼疼。”
“真不疼啊?看着怪滲人的,我那有藥酒,一會給你拿來吧。”
“沒事,我皮糙肉厚的,反正也不疼。”
村民有些欲言又止的看向老人臉上烏青的血痕,又疑惑地看了看慢慢走過來的衛明言,“叔,這是?”
“哦,這位是……”
“你好,我姓衛,是算命的,今晚借住在村裡。”俊美道長不等老頭介紹完,自己回答了。
“算命的?”
村民打量着看了看衛明言,身上的確是穿着道袍,但是也太年輕了些吧。
他聽大兒子說過,現在和尚也要上大學,要文憑才行,弄的廟裡的和尚們都可年輕,估計這位算命的也差不多。
村民和老頭的想法一致,都不怎麼信這些,但是也沒把心裡話說出來。
“那行,叔你先回去吧,我一會讓家裡的小子把藥酒拿過來。”
衛明言回身瞥了一眼那名村民,“等一下。”
村民疑惑地轉身,陌生道長道,“你眉間發青,喪子之相,今天最好還是別讓你兒子出門,尤其是別靠近有水的地方。”
聽到這番話,村民臉色一下子就變了,有誰願意聽自己兒子會死這種話,但這人是個道士,雖然不信,這心裡還是有些發憷。
“老六,你得信道長的話啊,他剛剛給我算了,算的可準了,今兒就別讓菜菜出門了,我這傷口沒事,一點都不疼。”
老頭倒是很快就信了,畢竟剛剛纔親身經歷過。
村民猶疑的點了點頭,眼中還是不相信,但因爲老頭的話,還是道,“那我看着菜菜不讓他出門了,叔你要是疼就喊我一聲,我這藥酒今年剛泡的,可管用了。”
他遲疑着看了一眼長相更像是一個明星而不是道長的俊美男人,“也謝謝道長提醒。”
看着村民離開,老頭對衛明言說,“老六大兒子上大學,他也信科學,所以不怎麼相信,你別見怪,他人挺好的,小時候他娘生病我幫着送去了鎮上,就一直記我這個情,平時也愛幫襯我哩。”
“我知道。”
衛明言聽着老頭的解釋,笑着看了一眼村民的背影,眼神若有所思,“好心有好報。”
***
被稱之爲老六的村民扛着鋤頭回了家,她媳婦正好做好飯,正在桌子上擺着菜,看見丈夫回來隨口說了一句,“洗手吃飯了。”
老六環顧一圈院子,見兒子不在總在的沙子堆前面玩,想到剛纔那個年輕道長說的話,心裡莫名慌了一瞬。
“菜菜呢?”
“屋裡看電視呢,你洗完手把他叫出來,這小東西有了電視都不肯吃飯了。”
“看着吧,一會吃完飯肯定一整天不出門。”
聽見妻子的回答,老六鬆了口氣的同時又爲自己居然相信這些話而覺得好笑。
菜菜那麼喜歡看電視,尤其是這幾天,每天蹲在屋裡不肯出門,怎麼可能會去水邊,果然是江湖騙子。
他兒子可是說了,要相信科學,那些算命啊什麼的,都是封建迷信,一點科學依據都沒有的。
老六去屋裡喊人,他妻子正準備去拿碗筷,一個年輕男人揹着大包站在外面,喊了一聲,“媽!”
“華華!!”
剛剛離開桌子的女人驚喜的擡起頭,忙不迭的迎了上來,幫兒子去解身上的大包,“你怎麼一聲不吭的就回來了啊,提前跟我們說好讓你爸去接你啊。”
“那麼遠的路接什麼啊,我爸和菜菜呢?”
年輕人笑着大踏步往前走,一邊走一邊道,“我攢了一個月的假,再加上提前申請的,這次可以在家裡待十天,好好陪陪你們。”
屋裡,正因爲不讓看電視而不高興嘟着嘴的小男孩正要跨過臺階就聽到了哥哥的聲音,眼睛一亮,臉上的不高興一掃而空,邁着小短腿就往外跑。
“哥哥!!”
“菜菜!”年輕人笑着將弟弟抱了起來逗弄,“有沒有聽爸爸媽媽的話啊?有沒有啊?”
“有,有!哥哥你別撓我癢癢……”
女人笑着去加碗筷,老六也是一臉笑呵呵的看着大兒子小兒子親香個不停,眼中滿是對兩個孩子的愛意。
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坐在一起吃飯,聽着大兒子講他在城市工作的事,老六笑着笑着就想起今天的事了。
“剛纔碰見一個道士,說我有眉間發青,要喪子,還說別靠近水邊,回來看不見菜菜我還嚇了一跳呢。”
“呸呸呸,好好地你說這個幹什麼!咱們菜菜就是好好的也被你說的不好了。”妻子沒好氣的白了一眼丈夫,給兩個兒子一人夾了一筷子菜。
“多吃飯,長身體。”
大兒子有些無奈,他都工作一年了,哪裡還能長身體,但這麼想着,看着媽媽做的菜,還是高高興興吃了下去。
他們一家人算是村裡面少見的幸福一家了,夫妻兩個關係和諧,平時有什麼也都是有商有量,丈夫體貼妻子,妻子關心丈夫,大兒子考上重點大學,工作一年就給家裡添了電器,小兒子雖然有點調皮,但也算得上是乖巧精靈,平時使喚他跑腿什麼的也都很積極。
一家人和和美美的,不知道有多快樂。
吃過飯,小兒子拉着大兒子去了屋裡說悄悄話,老六幫着妻子收拾碗筷,雖然兒子回來了高興,可這心裡不知道爲什麼就是空落落的難受。
“一會還是看住菜菜吧,別讓他出門,我這心裡總覺得不得勁。”
“你這人就是耳根子軟,這種東西不會準的,我以前還沒出嫁的時候,二姑家姐姐結婚,算命的說她和我姐夫天作之合,結果呢?不到半年就哭着回家離婚了。”
“我知道,但是那人看着不像是騙子,長得跟畫裡的神仙一樣,而且根子叔也說他準,你知道根子叔從來不騙人的。”
聽到根子叔,女人洗碗的動作頓了頓,臉上神情有些遲疑,但還是很快找到了原因,“根子叔比你還好騙,準是被人糊弄了,那人跟你說水邊,咱菜菜根本不愛出門,好好在家裡待着哪裡來的水邊。”
“行了行了,你要是不放心啊,我就看住菜菜,不叫他出門,行了吧。”
她雖然不認同丈夫的話,但也見不得他這副眉頭緊縮的苦惱樣子,只好答應了下來。
“華華難得回家一趟,你快去屋裡陪他說說話,要是累了就讓他休息,別讓菜菜吵。”
老六點了點頭,手指掏兜裡,正準備拿出煙來抽,突然想起來大兒子不喜歡自己抽菸,又趕緊塞了進去。
他兒子總說抽菸有害健康,每次看見他抽菸都盤算着帶他去大城市做全身檢查。
這好好的,花那個錢幹什麼,這幾天兒子在家,大不了他避着人抽。
見自家男人進屋了,妻子笑着繼續刷碗,因爲兒子回來而開心的心情還在持續着。
她覺得自己真的很幸運,能夠嫁給這樣一個好的男人,又生下了一個這樣好的孩子。
當初她妹妹妹夫去世,只剩下一個還是襁褓嬰兒的菜菜和根本不夠養活一個孩子的幾百塊錢,妹夫那邊的親戚像是丟了什麼垃圾一樣的把孩子丟過來時,明明當時家裡條件也不好,她的丈夫還是做主要了這個孩子。
這個男人把菜菜當做親生孩子一樣的養大,華華也接受了這個弟弟,陪他玩,教他讀書寫字。
放眼整個村裡,哪戶人家願意憑白養活一個孩子,所以說,她真的很幸運。
女人洗了碗,見桌子已經被丈夫收拾好了,甩甩手進了屋,小兒子正在笑嘻嘻的湊在大兒子身邊跟他鬧,丈夫也不知道是不是白天累狠了,躺在牀上呼嚕打的震天響。
她輕手輕腳的來到兒子們身邊,“行了,你們哥倆去自己屋裡玩去,爸爸累了,讓爸爸睡覺。”
菜菜還有些想留下來看電視,大兒子懂事,一把把他抱了起來,“走,哥哥帶你去咱們屋裡打撲克。”
這是兄弟倆的遊戲,一副撲克能玩一整天。
看着兩個兒子出去了,女人笑着坐在牀邊,給丈夫脫
鞋。
“讓你跟兒子說話,鞋都不脫就睡覺。”
牀上的男人迷迷糊糊的睜開眼要自己脫,被她按了下去,“行了,知道你累,快睡吧。”
村裡人普遍都睡得早,女人出去洗了個澡,躺在丈夫身邊也準備睡覺了。
這邊正睡着,那邊偏房突然傳來小兒子的大哭聲。
原本正睡得香甜的老六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快速翻身下牀,“我去看看菜菜。”
女人也連忙披上衣服跟在了後面,兒子的房間離得不遠,他們沒走兩步就到了。
掀開門簾,居然只有小兒子一個人在牀上。
“菜菜,怎麼了菜菜?”
老六看着這孩子長大,早就當成了自己的親生兒子,連忙上前把他抱在懷裡哄。
“哥哥,哥哥不見了,我要哥哥……”
小男孩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眼淚掉了一臉。
夫妻兩個左右看看的確不見大兒子,連忙打電話過去,好在電話很快接了。
“肚子餓了,我去村口那買點吃的,菜菜醒了嗎?我看他睡着了才走的。”
聽到兒子的聲音,老六鬆了口氣,應答幾聲就掛了電話。
放下手機,抱着小兒子哄,“菜菜乖,哥哥去買好吃的了,很快就回來了。”
“不!!”
平時總是一說就乖巧下來的小男孩此刻卻一點都不肯鬆嘴,“我現在就要哥哥,我要哥哥!”
“菜菜!聽話,哥哥馬上就回來了,他就在村口那呢,別哭了。”妻子有點生氣了,這孩子平時不是很乖嗎?怎麼今天一點都不聽話。
“哥哥就是走了,我看見他走了,我要哥哥,爸爸你去把哥哥找回來,爸爸你去啊!!”
小男孩搖着養父的手,哭的幾乎喘不上氣來,“爸爸你快去啊,去啊!!”
小孩子的哭聲最尖利刺耳,老六聽着心裡難受,再加上他從剛纔醒了之後就心神不寧,索性站起來往外走。
“我去接一下這孩子。”
“大晚上的,華華又不是小孩,你還接什麼,別管菜菜,估計是太長時間沒見着哥哥,鬧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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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這心裡不知道怎麼弄的難受,出去走走也行。”
而且,他心裡還不停地響起白天那個年輕的陌生道長說的話。
他說,讓他的兒子不要出門,遠離水邊。
那時候大兒子還沒回來,他還以爲那個道長說的是菜菜,可現在華華也回來了,要是正經算的話,華華纔是他的親生兒子,而且華華從小怕水……
小兒子的哭聲,還有心底的不確定,讓這個一家之主腳步加快了些。
他們家離山下比較近,距離村口的確是有一條河,但河上的橋圍着欄杆,小孩子調皮玩水掉下去還行,華華都那麼大了,怎麼也不可能沒事。
雖然這樣想着,老六這心裡還是像是提着一股氣一樣,很快走到了距離河面不遠的磨盤邊上,從這看過去,可以看到橋面上有手機的亮光閃過,正在往他這邊移動。
應該是他兒子華華,男人鬆了一口氣。
看來真的是他想多了,兒子不都是跟他說了嗎?要相信科學的。
他正要喊一聲兒子的名字,突然聽到一聲什麼倒塌的響聲,然後,就是兒子的驚叫聲。
——噗通!
男人眼睜睜看着橋倒塌,兒子掉下水,根本來不及思考,瘋狂地衝了過去。
他兒子掉水裡了。
華華有危險。
跳進水裡,拼命把兒子給夾了上來,直到上了岸,他大腦裡都是這兩句話。
“咳咳咳咳……爸?”
年輕人只在水裡撲騰了幾下就被救了上來,除了因爲慌亂嗆了幾口水沒別的大事,他半響從驚慌中回過神來,這才發現救了自己的人是親生父親。
還沒來得及問怎麼他過來了,就被猛地拉了起來。
“爸?爸?”
男人渾身溼透,被冷風一吹,忍不住打了個戰慄,腦海中,卻響起了白天道長說的話。
——今天最好還是別讓你兒子出門,尤其是別靠近有水的地方。
“爸?咳咳咳我們去哪啊?先回家換身衣服成嗎?”
他悶不做聲的拉着一臉迷茫的兒子,慌亂的來到了一家破屋子面前敲着門。
“汪汪汪!!”
“汪汪汪汪!!”
村中的狗聽到動靜,都叫喚了起來,一個比一個響亮。
門開了,在看清打開門的人是那個有着俊美長相的道長後,男人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謝謝道長,謝謝道長!!”
“你不用謝我。”
衛明言看了眼一臉迷茫渾身溼透傻站着的年輕人,道,“如果不是你們收留了那個孩子,也不會得到預警。”
“孩子,往往直覺最準。”
老六渾身都在發抖,他直起身,問道,“大師,我兒子撿回了一條命,他以後,還會有危險嗎?”
他雖然不信這個,可小時候也沒少聽村中老人說過,像是這種撿回了一條命的,必須要付出代價。
“他的命已經變了,沒人算得出來。”
“那我,那我要不要拿錢出來……”
“嗯……”
衛明言沉吟一秒鐘,看向還是滿臉茫然的年輕人,挑了挑眉,“小夥子,姓科學?”
鍾華下意識的點了點頭,然後,就見到面前穿着道袍的俊美男人露出了一個笑。
“巧了,我也信。”
“嗷嗚??”
誰都看不到的黃犬在地上搖擺了一下尾巴,看着衛明言扶着年輕人進了屋,循循善誘。
“我們有緣吶,來,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