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丞相懵了。
可還不等他提出‘等一下陛下我們不能打匈奴’, 龍椅上的衛明言已經宣佈下朝了。
一羣文武百官都還站着沒怎麼動。
他們也都被這奇怪的走向給驚呆了。
幾位老大人理直氣壯的去叫趙丞相。
“丞相啊,你怎麼看上去不太高興?”
“是啊,看着好像很難受一樣。”
他們嘴上說着關心的話,互相對視的幾眼卻滿是狡猾。
這個說一句,“我柳國已經不再如往日那般弱氣,何故就不能與他匈奴對戰了?”
那個來一句,“想想那些被匈奴欺壓的百姓,丞相你於心何忍。”
“糧草住行都不缺,攻打匈奴,勢在必行。”
他們這樣的慷慨激昂,幾乎要讓丞相以爲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早就當了爺輩的老傢伙,而是剛剛入職,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了。
他一說攻打匈奴的各種弊端,這幾位老大臣就能挨個的給他反駁回來, 趙丞相就算是再怎麼能說,一個對上幾個,也是沒有勝算的。
甚至,最後反被他們給說服了去。
是啊, 他們柳國曾經敗給匈奴, 只要一日不雪前恥,這份屈辱就一日在柳國身上壓着, 柳國皇室也要一直被匈奴勒索欺壓, 就連理應該地位尊崇的公主,都要被逼着到匈奴和親。
京中貴女, 若有被那匈奴人看上的,更加是逃脫不開。
曾經他們沒有底氣,可現在,糧食,衣物,再加上化肥分發下去,國庫必定豐盈,柳國怎麼就沒有底氣攻打匈奴了。
趙丞相定了定心,被瞞着的怒意不知不覺已經全部消了下來,但還是帶着些許抱怨的道,“何故這樣突然。”
還不是因爲要趕在你前面。
幾位老大人呵呵笑着摸鬍子,打哈哈道,“也是臨時決定,臨時,臨時。”
柳國要與匈奴對戰,奪回昔日被匈奴搶奪走城池的事,就這麼定了下來。
讓趙丞相欣慰的是,從來都只顧着自己玩樂的陛下,這一次居然也難得的認真了起來,他甚至將他的那些寶貝花都從玻璃溫室中搬出,好方便種植土豆棉花。
按照趙樹清的推算,二月份,這些東西全面成熟,便可以立刻供給軍中。
而這段時間,他們要做的便是蟄伏。
柳國朝廷向着匈奴發了要回城池的信件,最終果然是石沉大海,再沒了音訊。
匈奴這樣的態度激怒了不少人,大批量的物資被送往邊關,戰事一觸即發。
先帝還在時,柳國一共被搶走了七座城池,而裡面原本的百姓們當初逃的逃死的死,最終剩下來的柳國人被匈奴人當做了奴隸,女子遭遇侮辱,男子如同牲畜,就連孩童都要被當做他們練習騎射的靶子。
年紀尚幼的孩童們被送往密林中,四周拉了大大的網,匈奴的孩子們騎在馬上,拿着弓箭,比賽誰殺的柳國人最多。
過了這麼多年,原本的柳國長輩活下來的都是少數,現在被那些匈奴人驅使的,都是當初活下來的孩童與後來柳國人生下來的孩子。
匈奴人不善耕種,打下來的這七個城池也只有地位崇高的幾大部落中的位高權重着帶着手下人住進來,在這裡,柳國人命連地上的螞蟻都不如。
他們幾乎不會互相交談,睜開眼的第一件事便是死命的勞作,否則那些匈奴人的鞭子便會毫不客氣的揮打在身上。
即使現在天氣寒冷,他們也得不到禦寒的東西,只能靠着家中不知道用了多少年,早就硬邦邦的木棉被子來取暖,吃的東西還是有的,畢竟匈奴人還要他們幹活耕種。
雖然味道難聞,有的匈奴人還毫不避諱的往裡面丟沙土,這些被欺壓了十幾年的柳國人也只能忍着吃下。
七座城裡面,個個都是曾經繁榮不已,而現在,七座城池裡活下來的人加起來都沒有千人。
凍死,餓死,被活活打死,就算是懷孕,也可能在母體腹中便夭折,若是生了下來,不巧生在寒冬,那也幾乎不可能會活下來。
曾經的柳國將這七座城視爲禁詞,不光是因爲他們無法接受曾經那樣強大的柳國連自己的城池都保不住,還因爲有些人的姻親便在裡面,他們不敢去想,那裡面的生活到底是怎樣。
當初先帝曾經派人去,要將七座城池中的勳貴帶回,匈奴卻根本不願放人。
準確的說,他們找不出人來還給柳國。
匈奴入城,先受其害的往往就是住在大宅中,一看便知道有錢的勳貴家中。
他們都知道,這裡面一定藏着金銀珠寶,糧食滿屋,就連女人,都要比平民家中的美麗許多。
匈奴人那時哪裡有什麼俘虜的念頭,見了男人便殺,漂亮的女人就捉起來侮辱,年幼的孩子們也是一般待遇。
等到了最後,能活下來的勳貴們,也屈指可數了。
那七座城中,與京都中的官宦們總有聯姻的,這麼多年過去,京都中一片繁華盛世,卻對於七座城隻字不提。
年紀輕的郎君們只知道先帝在時,割讓了七座城給匈奴,卻根本不知道,那城池裡面,也許還有他們的血脈親人。
在郎府中的範遠才原本還在郎素的督促下硬着頭皮跟武師傅學,等到知道朝廷已經絕對與匈奴開戰後,就死活也不肯練了。
“我不練,陛下說了,若是練好了,我們都要去邊關的,匈奴人殘暴至極,去了哪裡有什麼活路!”
這一次,無論郎素是用激將法還是直接上手打,範遠才都嚇得死活躲在房中不肯再去練武場了。
他自小就是被捧在手心中養大的,從來都是想要什麼跟母親說一聲便好,其他的郎君們被家中逼着唸書,他卻從來都沒有這樣的煩惱,這麼一直順順暢暢的長大,哪裡想得到自己還要到邊關這樣着可怕的地方去。
就算武師傅們按照之前對待郎素那般,將他直接捉到練武場上捱打,範遠才也死活不肯練。
郎素被他氣得不輕,“你怎麼如此沒有出息,就算是碰上匈奴人又怎麼樣,我們堂堂七尺男兒,還怕他區區匈奴人不成?”
“你武藝高強,自然是不怕了,我自小體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抗,若是被送去邊關,不等匈奴人來,大病一場怎麼辦?”
範遠纔剛才捱了一頓打,此刻鼻青臉腫,幾乎稱得上是淚眼汪汪的抱着郎素的胳膊哀求,“郎素,你幫我跟陛下說說情,我真的不想去……”
兩人原本因爲同病相憐再加上朝夕相對多出了幾分情誼,也在此刻被郎素直接丟開了,他殘忍的拖着範遠才上了練武場,“不行!你若不練,我豈不是也要一直被困在府中,快點練!”
“我不要,我不練——”
到了黃昏時刻,範遠才才從兩位武師傅的魔爪中逃了出來,他也不與郎素一起回屋子,躲在郎府中的假山中抹眼淚。
他不想練武,練武又累又痛,還要上戰場。
若是去了戰場上,被人砍了手剁了腳,眼珠子再掉一顆下來,以後還如何與小娘子說親。
再不走運一點,小命都要落在那裡帶不回來。
越想越害怕,範遠才小心翼翼伸出哭的通紅的眼,悄悄望了望四周,見四下無人,連忙從假山中鑽出來,竄到牆邊,試探着摸了摸,蹬了幾下爬上了牆。
他這段時間的練習也還算是有點效果,至少爬牆爬的很順暢,沒一會就在外面落地。
範遠才心中其實還有些害怕的,畢竟是陛下讓他來的郎府,他偷偷跑出去,那便是抗旨不尊,可這絲害怕也還是抵抗不過對於面對匈奴人的恐懼,他咬了咬牙,抹了把臉上被風一吹,乾巴巴掛在上面的淚,向着家裡的方向走去。
他回家去找母親,母親最疼他,肯定會跟爹爹說,讓爹爹向陛下求情的。
若這些是他對陛下不尊的懲罰,這麼長時間,也該夠了吧。
範遠才抹着眼淚抽抽搭搭往前走,身後,兩名武師傅卻也熟練的從牆內翻了出來,對視一眼,默不作聲的跟在了他後面。
他們可不是範遠才這樣的半吊子,一直到到了範家,範遠才都沒有發現自己身後跟了人。
現在天色已經微微暗下了,範家大門緊閉,他正要上前去拍門,突然想到自己因爲陛下旨意去郎府的事早就被那些郎君們傳了出去,若是現在光明正大的回去肯定是不行的,被瞧見了,那可就是欺君之罪。
想到若是陛下怪罪下來,他會落到個什麼樣的下場,原本憑藉着心中委屈偷跑出來的範遠才又害怕起來。
可一動彈,白日裡捱打過的地方就抽痛了一下,範遠才細皮嫩肉,無論捱了多少次打都被疼的齜牙咧嘴,被這股疼痛給帶着,心中的畏懼好像都泄了不少。
他先瞧瞧進府,尋到母親,讓她跟父親求情。
打定主意後,範遠才熟門熟路的找了一個比較矮小一點的牆,蹬着翻了進去。
範遠才自小是在這裡長大的,自然對範家十分熟悉,秉承着決不能讓一個人看到自己的念頭,他運用自己靈巧的身姿躲開路過的丫鬟小廝,悄咪|咪的摸進了母親的院子。
——結果撲了個空。
他又轉念一想,這個時間,母親定是在嫡妹屋中。
範遠才連忙又繼續敏捷的躲開小廝丫鬟,到了嫡妹院中。
過去之後,卻發現下人丫鬟們都在門外,院子裡面倒是沒人,他心中一喜,這樣最好,熟練的翻牆進去,到了開着的窗邊,正好望着嫡妹與母親正在談話。
範遠才臉上立刻驚喜的露出了個笑,正要喊她們,卻聽到自己那一向溫柔的嫡妹語氣擔憂道,“母親可該想想法子纔是,我聽秀兒說,陛下可是要重用大哥,若是他出了頭,遠傑怎麼辦。”
他的神情僵住,下意識的往後一藏,聽着屋中人的對話。
範遠傑是他的幼弟,纔不過五歲,一向是母親的心肝肉,範遠才雖然不怎麼喜歡小孩子,但對着這個幼弟,卻是真心疼愛的。
可妹妹這是什麼意思,就算是陛下真的重用他,他這個做大哥的好了,遠傑能不好嗎?
“好了,茹兒你總是這樣冒失,不說你大哥自小資質平庸,又被我嬌慣着長大,就算是得了陛下恩旨也怕是練不出什麼,就只說他以爲自己是我親生,若是他真得了什麼好處,就那傻乎乎的性子,還能不幫襯着遠傑?”
範夫人面上一派溫柔,平靜的教着女兒,“你在他面前可別露出什麼來讓他起了疑心。”
“他那般愚蠢,就算我露出什麼來,又怎麼樣。”屋中的嫡妹的語氣不再是曾經的溫柔,而是滿滿鄙夷,“母親放心就是,哪次不是我說什麼他做什麼。”
“這倒是。”屋裡的範夫人笑了,“若不是你哄着他去趙家退親,我家茹兒這樣好的相貌便要嫁給那樣一個廢物了。”
屋內的年輕漂亮娘子先是也跟着笑,接着有些緊張的拉着母親的袖子羞澀的問,“母親,陛下當真會選人入宮嗎?”
“自然是,那趙家的娘子還有八年入宮,陛下這樣一個年輕男子,怎麼可能八年沒有人伺候,我的茹兒如此好相貌,你爹又坐的官位,只要進了宮,最次也是一個妃位,等到那趙家的小娘子入宮,我兒早已將陛下的心籠絡了去,哪裡還有她的位置……”
母女二人俱都是長相美|豔,吐露出的話語,卻讓範遠才整個人都如墜冰窖。
他不是母親的親生子?
這怎麼可能,自小,他便是在母親房中長大,他還一直以爲,母親愛他這個孩兒,愛到他想要什麼,鬧一鬧,哭一哭,便能得到想要的。
而現在,他真心敬重的母親,疼愛的嫡妹,卻對他滿是鄙夷,生怕他成了事,妨礙了幼弟。
屋外的丫鬟看了看天色,進了院子,想要提醒夫人該回去歇息,範遠才還站在遠處,滿臉恍惚,根本沒有發現她就要到前來。
三兩下爬上樹躲藏的一位武師傅彈出一顆石子,範遠才右腿被打的一痛,才從這種恍惚中回過神來,他一擡眼便望見了正進院子的丫鬟,連忙身子一翻,趁着她還還看這邊,踩着底下的花盆翻牆出去。
武師傅們望着他這利落的身手,俱都呵呵一聲。
就說這小子和郎素一般是個天縱奇才了,兩天打魚三天曬網便能如此,若是認真起來還得了。
這邊的郎府中,卻是迎來了貴客。
衛明言來的時候,郎素正拿着一柄長/槍,在練武場上練習白日裡新學的招式。
他雖然已經能打贏兩位武師傅,但那也是要赤手空拳纔可,若是雙方拿了武器,郎素就只能認輸了。
雖然陛下說的是讓範遠纔好生學習,郎素只是一個陪練的,但關在府中又沒有別的花頭,他自然也只能跟着一道練,偶爾與範遠纔對練的時候,還能公報私仇好好揍這個小子一頓。
原本玩鬧一般的練習在知道朝中決定與匈奴開戰後,立刻便認真了起來。
郎素是個郎君,郎君哪裡有不想提刀上戰場的。
當然,範遠才那個傢伙不算。
他之前也真好意思去到處散播他郎素娘娘腔,真該在他哭哭啼啼求着武師傅不想練武時將銅鏡搬來,讓範遠纔好好看看到底誰娘娘腔。
郎素一邊一心二用的想着範遠才這傢伙又跑到哪裡去偷懶,一邊完成了最後的收尾動作,想象着若是面前站着敵人,自己該如何將他刺殺。
結果槍剛收起來,便對上了當朝帝王的視線。
衛明言今日穿了一身白色,身上裹着一片毛茸,卻不顯臃腫,站在寒風中,那張俊美的英挺相貌上一雙眼望過來時,差點沒把郎素給嚇得從練武場上摔下去。
他這下可不敢胡思亂想了,連忙從練武場上下來,“草民見過陛下……”
膝蓋還沒跪下去,便被穿着常服的帝王給托住了胳膊,“行了,在外面沒這麼多規矩。”
郎素也算是練武練了這麼長時間的人了,手下功夫還算不錯,結果他剛纔居然直接被陛下給穩穩擡了起來,看他臉上神色,居然也無一絲勉強。
難不成陛下也會武?
在府中關了這麼久,他也不再是曾經什麼也不懂的紈絝子弟,此刻察覺到後也只是心中暗驚,不敢表露出什麼來。
“朕看你練的不錯,若是朕要你跟隨胡將軍一同去奪回我柳國七座城,你可願意?”
郎素雙眼立刻亮起,想也不想的便答道,“草民願意!”
建功立業,戰場殺敵,這纔是郎君們該做的事。
衛明言看他那滿眼的期待,朗聲笑道,“好,你也算是有志氣,不愧是朕的侄兒。”
郎素現在滿心都是自己終於可以上戰場殺敵,也顧不上陛下還有八年才能真正成爲自己姑丈的事,只是挺直了胸膛,眼中滿滿都是豪情。
他學文不成,但也可以上戰場殺敵,建功後給母親請浩命!
正在想着,卻聽面前的帝王隨口問道,“範遠才呢?爲何不與你一同練習?”
這個慫貨肯定又跑去假山裡面偷哭了。
每次還以爲別人不知道,也不想想那假山可是每天都有人打掃,怎麼可能發現不了他。
郎素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跟陛下說,正在爲難時,卻聽一聲重物落地。
一行人都看了過去,對上了一張早就哭的滿臉是淚,略微胖的白嫩|嫩臉蛋。
張元看看牆,又看看剛從牆外面翻出來的範遠才,立刻瞪圓了眼。
他被關在郎府中不得出去的事可是陛下下旨,範遠才居然敢偷偷溜出去,這簡直就是赤|裸裸的抗旨不尊!
他想站出來大喊一聲放肆,但悄悄擡眼看了看臉上沒什麼怒意的陛下,又安安靜靜的縮了回去。
範遠才一回身就望見了他們,心中也是一驚,隨即快速上前,直接跪在了地上。
“草民有罪。”
他面上與其說是面無表情,不如說是麻木。
這般一臉等待着處置的神情讓剛剛纔反應過來的郎素簡直目瞪口呆。
他不是很會哭,很會求饒嗎?
這都被陛下捉了個正着了,怎麼不哭不求陛下從輕發落了,這不是等着被殺頭嗎?
郎素到底不是那樣心冷的人,尤其兩人這段時間相處也相處出來了一些感情,他咬牙,也跟着跪在了範遠才身邊。
“你們兩個,這是跟朕請罪來了?”
衛明言的神情玩味起來,“郎素,你又沒犯錯,你跪下做什麼。”
郎素張張口,心裡給範遠才記了一筆,求道,“陛下,範遠纔不是故意違抗聖旨的,請陛下饒他一命。”
他說完,去看身邊跪着的人,想讓他發揮出那死皮賴臉哭泣求饒的招數,結果卻見範遠才臉上滿是被冷風吹出冰渣的淚水,一雙眼紅腫着,絲毫沒有要給自己辯解的模樣。
這傢伙出府一趟被凍傻了不成。
郎素咬牙,範遠才自己不說,那就只能他來說了,他剛剛醞釀好情緒,就見那牆外又翻進來兩個身影。
只是與範遠才那聲重響不同,兩位武師傅就連落地都是靜悄悄無聲的。
他們一眼就望見了正在練武場前站着的帝王,連忙上前來跪下。
於是,衛明言面前一下子跪了四個人。
兩位武師傅跪在前列,恭敬彙報,“陛下,範公子去了範家二小姐的院子中。”
“朕知道了。”
衛明言看了一眼神情麻木的範遠才,挑挑眉,“行了,都起來吧。”
“朕也不是那等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的人,頂多也就把你們丟到邊關去將功贖罪了。”
“範遠才,你過來。”
範遠才雖然現在整個人都木了,但這天底下第一尊貴的帝王叫他他還是應的,一臉難受的站起身,跟着衛明言到了另一邊。
郎素看着兩位武師傅都站了起來,連忙也小心翼翼的跟着一道站起。
“師傅,你們是去跟蹤範遠才了嗎?”
“是陛下讓你們跟的嗎?”
“師傅,你們怎麼不說話?”
見兩位武師傅都如同雕塑一般動也不動,郎素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試探着要去戳他們的肩。
要被他戳的那位武師傅冷漠着神情轉頭與郎素對視,成功讓他的指尖僵硬着沒敢再往前。
郎素尷尬的笑了幾聲,只好老老實實站在原地,伸長脖子去看範遠才那邊是什麼情況。
帝王站在帶着範遠才一路走到了池塘邊,看着因爲寒冷結冰了的湖面,輕聲道,“你的親生母親,也是在冬天,湖中溺死的。”
從跟來之後就一直默不作聲的範遠才猛地擡起了頭,怔怔望着面前披着白色斗篷的男人。
衛明言望着結了冰的湖面,繼續道,“你母親是你父親的原配,她孃家在榕城,榕城被匈奴攻打那一年,你母親回鄉奔喪,回來的路上,就得到了榕城被攻打的消息。”
“她回京之後,榕城被攻破的消息已經傳遍了京都,那時,許是因爲你母親剛從榕城回來,僕人又病死了一個,有些流言。”
“之後,她便自盡在了湖中,範大人後娶了繼室,將你母親除名,你被記在了繼室名下,範家上下,無人再提起你母親一句。”
範遠才雙目赤紅,死死地握着拳,“陛下,我母親她真的……”
衛明言似是感嘆的搖了搖頭,“朕查到的是你母親清清白白。”
“只是流言誤人,無人信她。”
無人信她……
便是因爲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她便丟下自己,投湖自盡。
而他,生爲人子,居然長到這麼大才知道親生母親的存在。
“朕派去查探的人已經回來,你母親孃家在榕城還留着幾絲血脈,朕原本是想將你派去榕城,好接回血脈親人,但若是你不願,朕也不會強求。”
範遠纔始終望着湖面,彷彿在這結了冰的湖上看到了一個女子絕望跳入。
他這一次沒有哭,只是眼眶通紅了些。
郎素伸長脖子看着,只見陛下對着範遠纔不知道說了什麼,原本站着的他又跪了下去。
還重重的磕了好幾個頭。
什麼情況?
陛下要把範遠才拉出去砍了?
他在求饒呢?
郎素正看着,卻見陛下回了身,一雙明明該是鋒利,卻總像是含着笑意的眸子望着他的方向。
他招了招手,郎素還沒想好要不要過去,便見身邊的武師傅已經走了過去。
那身上披着白色斗篷的俊美君王不知和武師傅說了什麼,待他說完,武師傅也看向了郎素。
郎素心裡有些發憷,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
剛退完,便見着衛明言臉上的笑意更加明顯了。
有點慌。
感覺不太妙。
陛下離開了,兩位武師傅圍上來了。
“郎公子,陛下言公子想上戰場,我等便假做敵人,用木棍與公子對戰。”
郎素一開始還沒明白這句話的惡意。
直到他被武師傅們用包了牛皮的木棍戳的渾身青紫,晚上翻個身,疼一下,疼的翻回來,又疼一下。
簡直慘不忍睹。
而最讓郎素覺得奇怪的,還是突然變得能吃苦的範遠才。
被這麼圍毆,他自己都受不了了,範遠才居然硬是一聲不吭。
陛下到底跟他說了什麼,居然如此有效。
想到那天陛下望着他神秘的笑,郎素渾身一緊。
難道和他有關?
他忍不住想了想如果和自己有關範遠才怎麼纔會突然如此勤奮。
除了若是勝過自己會給範遠才獎勵外,他實在想不到別的了。
郎素正想着,突然見一旁塌上的範遠才悄悄起了身,一點聲音也沒發出的穿上衣服出去。
他連忙也跟了上去,果然見到這傢伙在練武場上藉着月色練武。
好啊!
居然揹着他偷偷努力!
郎素心中憋着一股氣,猛地跳上臺,拿了長/槍與範遠纔來了一場。
郎素練武的時間長一些,範遠才之前又不肯認真,最後自然是他敗下陣來。
收槍之後,他有些訝異的望向郎素,“你怎麼也來了?”
一說起這個郎素便氣不打一出來,他一仰頭,倨傲道,“怎麼,這練武場我就不能來了?”
“以後你若是要練武,多晚都要叫我。”
他把話挑明瞭,看範遠才這傢伙還敢不敢揹着他偷偷練。
明明是這樣的語氣,範遠才一整天都彷彿在冰水中泡着的心卻一暖。
他努力扯出一抹笑來,“你別擔心了,我沒事。”
郎素:“什麼?”
見他不願意說破,範遠才心中更暖,笑容也真了很多,他將槍丟在一邊,撿起了放在一邊的木棍,笑道,“來,我們練練這個。”
練就練,誰怕誰!
郎素立刻也撿起了木棍,兩人在武學上的天賦都差不多,學着白天武師傅們的模樣練了一會,居然也都有模有樣起來。
兩位武師傅坐在樹上,看着兩個年輕的郎君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的,心中都滿意無比。
若是他們一直都有這樣的勁頭,真上了戰場,日後未必不能成爲一名大將。
***
朝中在緊鑼密鼓的籌備着,要打仗的消息快速傳遍了整個京都,之前那些一個個白面無鬚的郎君們都被家中按着學了這麼長時間的武,個個都不是曾經肩不能挑的他們了。
現在一聽朝廷絕對奪回七座城,一個個嗷嗷叫着非要參軍。
他們都學了這麼長時間的武藝了,若是不參軍,那不是浪費了嗎!
之前還押着這些小輩們練武的長輩都頭疼了,他們願意讓孩子習武,可不代表願意將這些家族中的希望丟去戰場。
刀槍無眼,只看那些武官家中如何凋零便知道了。
先帝在時,武官回了家便是可勁的生娃娃,可就算是這樣,最後活下來的也沒有幾個。
這些小崽子們在京都中就算是翻了天也有老子兜着,可若是出了京都,站在匈奴人面前,誰還給他們面子。
這下這些做長輩的也都不逼着他們習武了,一個個的給足了錢,讓他們隨意的去京都中玩,愛玩什麼玩什麼,只要別嚷嚷着要去打匈奴就好。
他們卻是沒想到,被關在府中的郎素與範遠才解了禁,也在京都中開始活動了。
這兩個曾經是死對頭,現在卻也算得上是師兄弟,兩人可都是被宮中送來的武師傅調|教過的,對上京都的這些學了幾天武藝便自覺厲害的勳貴子弟們,根本不用費什麼心思便直接將人壓服了。
他們這麼長時間沒出來活動,一出來便發現京都轉了風向。
從‘誰最會玩最能找到好玩的地方手上有能請大家玩的錢就是老大’,變成了‘誰身手最好打架最瀟灑能打贏所有人就是老大’。
那還等什麼,兩人可都不是那種低調的傢伙,之前就愛呼朋喚友,現在難得有個這麼好的機會,可不得好好把握住了。
不到幾天,整個京都排得上名號的勳貴子弟們便個個都跟在了兩人身後。
他們還集資在京都中蓋了一個練武場,每天的娛樂活動從鬥雞逗貓逗狗逗小夥伴,變成了各種武術比拼。
就連這些最喜歡到處去玩的紈絝子弟們都因爲要攻打匈奴而變了性子,原本還因爲要打仗而惶惶不安的百姓們漸漸放下了心來。
他們自己玩還不過癮,拿了銀兩出來擺擂臺,若是有誰勝了,銀兩就歸了那個人。
對於這些自出生起就含着金湯匙的郎君們來說,那些銀兩隻是他們的零花,可對於普通百姓來說,那可是一大筆錢。
若是得了那筆錢,京都的房子買不到,娶個媳婦卻是沒問題的。
頓時,原本只是看熱鬧的閒漢們挨個的上了,只是他們頂多就是有把子力氣,與跟着武師傅學過的勳貴子弟們還是不一樣的。
擂臺擺到了第三天的時候,宮中的陛下當然不會錯過這個熱鬧,去了丞相府,好說歹說,將趙樹清約了出來。
這一次,趙樹清身邊帶上了一個同樣披着白色斗篷,做男子打扮的女孩。
正是未來的皇后趙樹玖。
趙樹清一路上臉色就沒怎麼好看過,任誰的十歲妹妹被一個二十歲的成年男人訂婚,還被要求帶出來一同看擂臺,都高興不到哪裡去。
他就算是現代人都知道雙方未成親時尚不能見面,面前衝着他妹妹笑的帝王怎麼就不知道了。
可他這邊一拒絕,那邊這個不要臉的不知道怎麼就說服了爹。
趙樹清實在想不通,明明他纔是現代人,爲什麼這羣人一個比一個開放。
哦,不對。
這一點他早就該發現的。
畢竟現代人還沒開放到讓一個十歲孩子和二十歲的人定親。
想到這一點,趙樹清的臉色又愣了一層。
他這一路冷着的臉也沒有影響衛明言的好心情,甚至直接無視了趙樹清的死亡射線,帶着笑坐在了趙樹玖身旁,給她指着下面解說。
“看,那個有點胖,穿着藍衣的便是範遠才,他武藝不錯,雖然胖了點,但若是從軍,日後必定大有前程。”
之前的緊張早就已經在馬車上時聽着面前人說了一路話時徹底忘卻,趙樹玖從出生起就沒出過幾次門,就算是出去也是坐在轎子中,很少能夠真正看看這京都。
此刻聽了衛明言的話,立刻好奇的往下望去,果然見到了略微圓潤的範遠才正拿了長/槍,和一個百姓比武。
他動作極快,沒多久,那百姓便扔了槍認輸。
看着一個又一個的百姓上臺,又一個個垂頭喪氣的下去,小姑娘有些不明白的偏頭望向衛明言,“既然這些百姓打不贏,他們爲何又要擺擂臺?”
“自然是因爲……”
衛明言正笑着溫聲要解釋,那邊一直悶悶坐着全程冷臉的趙樹清突然插話,“閒得無聊。”
窗邊的兩人俱都將目光落在了他臉上,趙樹清有些心虛,但面上卻是一片冷意,強行解釋道,“這些人從前便無聊,你看底下有郎素便該知曉。”
聽到郎素的名字,趙樹玖有些遲疑的點了點頭。
對這個比自己大的侄子,因爲有親的關係,每次他一做了什麼捱打的事,光輝事蹟總能傳到她耳中,對於郎素很無聊這個說法,趙樹玖還是很贊同的。
衛明言卻又在旁邊道,“別聽你哥瞎說,他們是爲了精煉武藝。”
“可這些百姓並無武藝啊?”
趙樹玖的目光頓時被吸引到了帝王臉上,還有些嬰兒肥的白皙臉上滿是好奇。
眼見着那個二十歲高齡的古代皇帝又在衝着自己妹妹笑,趙樹清幾乎要忍不住咬牙,臉色已經不是冰冷,是漆黑了。
“匈奴人其實也並無武藝。”對着面前這個年紀還小的孩子,衛明言的態度可溫和多了,他溫聲解釋着,“匈奴人生在草原上,以飼養牛羊爲生,因爲草原上資源缺乏,幾個匈奴部落中時常有爭執衝突,他們之所以善戰,便是因爲自小都要與其他部落對戰。”
“比起武藝來,不若說是匈奴人都是蠻力,郎素與範遠才擺了這個擂臺,便是在練習若是以後對戰匈奴,該如何應對。”
趙樹玖微微泛圓的眼中立刻露出了恍然,“原來他們居然如此深謀遠慮。”
“呵。”
坐在桌子面前的趙樹清發出一聲冷笑。
這聲音立刻吸引了趙樹玖的注意力,她回身才發現兄長臉色不對,連忙到了他身邊去,擔憂的問道,“二哥,你身體不舒服麼?”
因爲之前那十年的病症,趙家全家都留下了一個趙樹清體弱的印象,此刻看着他難看的臉色,趙樹玖立刻有些慌了。
眼看着面前長相可愛的小姑娘眼中露出了急意,趙樹清也顧不上臭着臉了,應道,“無事。”
生怕妹妹再被那個比現代人還要厚臉皮的古代帝王勾了去,趙樹清眼疾手快的拿起桌上的一塊糕點放在了妹妹手心裡。
“玖兒,這個好吃,你坐下來吃這個。”
趙樹玖捧着點心,臉上立刻露出了甜甜的笑來,“謝謝二哥。”
她果真乖乖坐下,一口一口的吃了起來。
望着妹妹認真吃着糕點的模樣,趙樹清心中剛舒一口氣,便見之前還在窗邊看熱鬧的帝王湊熱鬧的擠了過來,“玖兒,你吃的什麼,看着還挺好吃的。”
趙樹玖擡頭,白皙臉頰上,嘴角還沾了一點糕點碎末,“好像是翠榮糕。”
趙樹清眼睜睜望着衛明言的目光到了妹妹嘴邊,頓時警惕起來,他連忙起身,掏出帕子去擦妹妹的嘴角。
“唔?”
正說着話的趙樹玖迷茫的擡起眼看向兄長。
對上她可愛面容上清澈見底的眸子,趙樹清心中一軟,面上卻冷聲道,“沾了糕點。”
好在趙樹玖早就習慣了兄長的語氣,乖乖仰起頭讓他擦拭,“謝謝二哥。”
不用謝,只要別讓那個古代人擦就好。
“咦?”
不知道何時到了牀邊的衛明言突然驚詫道,“居然有可以與範遠纔打平手的人?”
趙樹清冷漠的將帕子抖了抖收回懷中。
打平手就打平手,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那邊的君王還在轉播,“範遠才輸了,看樣子,郎素要和他打一場了。”
他說完,轉身衝着兄妹兩個笑道,“依我看,郎素打不贏的,就等着瞧他狼狽退場吧。”
郎素狼狽退場?
好像有點看頭。
趙樹清端着一臉的冷漠起身,站在窗邊往下看,果然見到郎素與那個陌生的大漢俱都拿着長/槍,兩人你來我往,熱鬧極了。
這可比電視裡面看的精彩多了。
他眼睛微微亮起,依靠在窗邊,看的不知道有多專注。
而他身後,衛明言悄悄從窗口離開,坐在了還在專心吃着糕點的趙樹玖身邊,從懷中掏了掏,掏出了一個篩盅來。
俊美的面上衝着趙樹玖得意的笑,“我學了個好玩的,給你看看。”
“你說,想要幾,我都能搖出來。”
趙樹清絲毫沒有察覺身後妹妹正被古代帝王哄的遲疑的報出數字,還在專心看着樓下。
這場比斗的確可以稱得上是精彩,郎素的天賦是被兩位武師傅都誇過的,他能記下對手的招數,然後再快速的學以致用,可現在,對面那個看起來至少有三十歲的大漢卻比他還要記得快。
兩人打的不可開交,圍觀的百姓們也都興奮的越聚越多。
這擂臺也擺了三天了,難不成真的有人能拿到那筆銀兩?
趙樹清從未見過這樣的比鬥,作爲一個現代人,他終於領悟到了什麼叫做武藝。
最終,郎素惜敗,被長/槍逼着跳下了臺。
他眼中一直以來因爲習武極其順利的桀驁終於被這場失敗給壓了下來,抱拳道,“我輸了。”
郎素輸了,趙樹清卻顧不上去看他的狼狽,他雙眼微微亮起,面上卻是一派清冷。
就連語調,也是淡淡的,“我想習武。”
“好啊。”
衛明言正搖着骰子,聽見未來大舅子的話,十分順暢的就答應了,“我派人到你府上去。”
“對了,我身邊跟着的侍衛武藝便不錯,你要不要現在跟着學一下?”
趙樹清眼睛又亮了一分,想也不想的點頭,“學。”
一直跟在衛明言身邊,看着就跟一個普通小廝的侍衛上前。
“先扎個馬步。”
“扎馬步?”
只以爲面前這個穿着華貴的公子不知道扎馬步是什麼意思,這位侍衛立刻做了一個標準的扎馬步姿勢。
趙樹清望着他這個十分沒有形象的動作,淡聲問,“學武都要扎馬步嗎?”
“自然。”
他點點頭,面無表情的坐了回去,“我不學了。”
一偏頭,衛明言打開篩盅,“看!三個六!”
趙樹玖眼睛亮亮的,激動的臉頰都泛上了紅,“好厲害!”
滿腦子都是‘比武居然要先做這麼醜姿勢’的趙樹清完全忘了自己之前還想着要如何將這個古代帝王與妹妹隔離。
他也望着那個篩盅裡的三個六。
看了半天,吐出一句來,“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