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夫尼爾–蘭恩用他生平最快的速度跑過了獅門空港的對流層平臺。
他氣喘吁吁,大汗淋漓,但並非是因爲肌肉中的痠痛,而是緊要之事正如烈焰般焦灼着他的內心,令人躁動不已:僅僅是想到他正在犯下怎樣的錯誤,帝國之拳寬闊的額頭上便有止不住的冷汗,凝固的汗水就像是幹掉的油漆般堅硬。
帝皇在上,原體在上。
他要遲到了。
不,他已經遲到了,在原體親自下令召開的最高級別的軍事會議上:多恩一定會親手把他撕成碎片的。
真是倒黴。
又跑了一會兒,直到汗水已經順着鬍鬚開始滴淌到他的胸口上,蘭恩才停下來休息了一段時間,他摘下頭盔,胡亂的抹了幾把臉龐上的湍流,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主星橋末端那新鮮卻稀薄的空氣,凜冽的狂風讓他不自覺地眯起了眼睛。
在過去的幾周裡,他都待在太空艦船那狹窄擁擠的通道里面,然後又在獅門空港的平臺上狂奔了幾個小時:作爲神聖泰拉與外界聯通的最主要通道,從未親眼見過它的人永遠不會想到獅門空港有多麼龐大,這裡足以容納下幾十萬凡人的大軍,又或者是小半個帝國之拳軍團。
在過去的日子裡,多恩至動員過幾個全副武裝的裝甲師,在空港的陽臺、夾層與天橋上進行過攻防演習,而且這場演習甚至沒能影響空港的日常運轉:儘管演習部隊佔據了四百層樓,二十公里高的範圍,但是其他區域依舊可以正常運轉。
而對於蘭恩來說,這種超規格的龐大爲他帶來的就只有壞處了,想要在幾十層平臺和數以百萬計的人流中,尋找到正在等待他的戰鬥兄弟和風暴鳥可絕非易事,尤其當他還是滿頭大汗,心思煩躁,盔甲裡面也滿是讓人抓狂的熱氣。
他有意解開盔甲的密封,但考慮到他此時正處於一萬多米的高空,這也許並不是什麼好主意:哪怕對於阿斯塔特來說,缺氧也是件足夠痛苦的事情。
但帝皇保佑,在蘭恩即將壓制不住他那臭名昭著的暴脾氣之前,他終於在星橋的角落裡看到了正在等他的人。
帝國之拳立刻狂奔而去,他的戰鬥兄弟在這兒毫不客氣的質問他。
“你遲到了至少四個小時了,蘭恩。”
“我還以爲之前那場小規模船難的二十萬個死者中,有你一個呢。”
“空難?什麼時候?”
“幾天前,發生在金星上空。”
“有幾艘運輸船因爲不明原因傾覆,裡面的乘客幾乎全部遇難了。”
“那也許真的和我有關。”
蘭恩一邊鑽進風暴鳥,一邊頭也不回地向他的戰鬥兄弟說道。
“什麼?”
另一位帝國之拳壓低了聲音。
“我明明聽說沒有幸存者?”
“其實是有的,但數量稀少。”
蘭恩一直等到風暴鳥發動,駕駛員艙和乘客艙徹底被隔開的時候,纔在戰鬥兄弟的耳旁輕聲細語。
“我當初就在場。”
“你知道的,我之前被原體派去了金星上保衛一位凡人高官。”
“在將他護送到站後,我就打算直接乘坐下一班運輸船回到泰拉。”
“但剛出航沒多久,幾名禁軍就突然走進了我的房間,他們說,他們奉命在這艘船上抓住一批戰帥的間諜,臨時徵召我加入到他們的戰鬥中,因爲他們發現敵人的數量之多超出他們最開始的預期:你知道的,我因此耽誤了幾個小時。”
“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那個領頭的有着銀色徽章的禁軍還算厚道,他起碼讓人把我扔在了獅門空港上。”
“聽上去不像謊話。”
蘭恩的兄弟點了點頭。
“因爲禁軍在昨天剛剛下令,禁止任何人討論那些船難。”
“這樣最好,也省得麻煩。”
蘭恩靠在座椅上,雙眼緊閉,他需要抓緊時間休息一會兒。
“對了,原體有什麼新的命令嗎?”
“有。”
“他取消了戰略會議,但依舊要求所有參會者們保持隨時待命的狀態。”
“是出什麼事情了麼?”
“我不知道,這你得自己去看看。”
“反正,現在所有人都在皇宮那裡:你應該能夠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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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恩當然能夠進入皇宮。
或者說,他至少能夠進入由帝國之拳全權負責的泰拉防衛指揮中心:這裡在廣義上也屬於皇宮的一部分,雖然在多恩剛剛成爲泰拉禁衛的時候還不是,但經過幾十年的城區擴張和不斷改進,這裡竟然也成爲了皇宮的內部區域之一。
但對於蘭恩來說,這並非好事:即便身爲泰拉禁衛的帝國之拳的風暴鳥,也不能無故飛進皇宮上空的禁飛區。
禁軍真的會擊落他。
多恩也會。
而距離皇宮最近的幾座軍用機場,也早就被佔滿了:不僅僅是帝國之拳,似乎泰拉軍隊中所有的大人物,在最近一段時間裡都陸陸續續的抵達了泰拉,他們中有些人很快就離開了,但有些人直到現在還停留在多恩的指揮中心裡。
這讓人有了種不好的預感。
風暴鳥最終把蘭恩扔在了距離泰拉皇宮最近的一處民用停機坪上,這裡和他目的地之間的距離短到一名阿斯塔特戰士可以用自己的雙腳一路衝刺過去。
他就是這麼做的。
但剛出發沒多久。蘭恩就發現了一個並不在預期之內的麻煩,他必須在抵達永恆之門前穿過數十條煩人的街道,這些街道道兩側滿是店鋪、公園和居民區,大理石的道路上站滿了西裝革履的紳士,衣着華麗的貴婦和他們養尊處優的孩童,桀驁不馴的休假軍官和那些正在爲他們服務的,低聲下氣的小商販或僕人,他們如羊羣般擁擠,在喜悅的煙火和歌唱中翩翩起舞。
該死的,他居然忘了。
今天是泰拉爲了紀念烏蘭諾遠征的輝煌勝利而專門設立的節日。
帝國之拳的目光撇過了那些成雙成對的情侶和朋友,他們衣着體面,態度悠閒,臉上總是掛着笑容,那是一種蘭恩幾乎已經無法理解的笑容,那無關勝利和榮譽:他看到了情侶在耳邊訴說衷腸,他看到了童子軍跌跌撞撞的跑過大人們的褲腳,他看到了咖啡館上懸掛的國旗,還有一個留着鬍子的老頭與他的那臺破車。
這是一個與他相去甚遠,遠到他已經無法理解的世界了。
帝國之拳猶豫了一下:他很快爲自己選好了最近的通道。
他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的從密密麻麻的人羣中穿行而過,嘴裡還在不斷提醒着面前的凡人們讓開:人羣在帝國之拳的面前像是受驚的鳥羣般遠離,小商販們一臉驚恐的收進了他們的攤位,就在那些眼高於頂的紳士也趕緊停下了自己的汽車,一臉敬畏的看着淺黃色的身影飛速而過。
羅格多恩的帝國之拳軍團已經駐紮在人類的首都世界上整整五十年了,這些能夠在皇宮腳下活躍的人早已適應了他們,但他們仍然學不會和諧相處:多恩之子們的性格決定了他們與尋常的凡人間似乎永遠隔着一層可悲的厚屏障。
但蘭恩沒時間關注這個,他必須在避免撞到凡人和加快速度間找到平衡點,他也想過找到一臺車或者飛行器,但只是瞥了一眼前方路口的擁擠,他還是覺得靠自己的雙腳是更加合適的選擇。
而當他急匆匆走過了那些熱狗攤子與咖啡館前的街道時,出於阿斯塔特戰士超人般的感官,不可避免的,在錯身而過的那一刻聽到了凡人們的談話,聽到他們在那裡絮叨着自己的煩惱和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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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聽說了嗎?我在軍隊的親戚告訴我說馬上就要打仗了。”
“打仗?你想什麼呢?”
“是真的:住在我隔壁的那個退役軍官甚至已經收到二次徵召令了。”
“他們說泰拉要跟戰帥開戰了。”
“不可能吧?一年多前,他們不是在泰拉上把事情搞定了嗎?”
“誰知道搞不搞定:也許在說謊呢?”
“噓!別瞎說。”
“誰知道這些大人物是怎麼想的?”
“那你說泰拉能打贏戰帥嗎?”
“肯定的呀,你想什麼呢!”
“這可是神聖泰拉,它是全銀河最強大的國家呢。”
“我跟你講,住在我對面的那個軍官以前也是個大人物,甚至曾經在大遠征中親眼看到過帝皇呢,他跟我說,如果神聖泰拉真的動用全力向戰帥發起進攻的話,這場戰爭最多打六個月就會結束,如果運氣好,泰拉的軍隊還能回來過帝皇節。”
“真的?”
“真的!”
“神聖泰拉的軍隊將以閃電攻勢攻陷戰帥的首都世界,他們很快就會投降。”
“你沒親眼見過帝國之拳的軍隊,你不知道他們到底有多麼的強大。”
“反正我是已經想好了,如果泰拉和戰帥真的開戰的話,我就把家裡那幾個不讓我省心的小崽子送到軍隊裡去。”
“那也太危險了。”
“怕什麼,我有六個兒子。”
“兩個不省心的繼承我這個小攤子,剩下四個有點本事的送到軍隊裡去,有我鄰居和我親戚提攜,怎麼也能混出點名頭。”
“悄悄告訴你,他們說,如果在軍隊裡面混出點兒名頭的話,立下功勞以後,甚至能能夠在新殖民的世界上擔任總督,至少也能混個高官:我家那四個小子怎麼可能一個立功的都沒有,到時候把全家接過去,不比在這破地方賣熱狗強。”
“那要是死了呢?”
“待在下城區同樣是死:再說了,什麼樣的戰場能把我四個兒子全都弄死?”
“我家對面那個軍官,他哥兒三個至少還活下來了他一個呢。”
“說的倒也是啊……”
“所以啊:管他呢,快點打起來吧,反正我現在就爛命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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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在耳邊劃過,眨眼間就又被遠遠拋在了腦後,在離開歡度慶典的人羣后,蘭恩終於可以不惜一切的前進了,他很快就跑進了那個能夠看見永恆之門的區域,這裡已經是最純粹的高等區了,就連那些在陽臺上喝着冰飲的紳士,他們胸口上的領帶都是阿瓦隆和馬庫拉格的進口貨。
他們的談話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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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聽說了麼:據說帝皇之子和白色傷疤的艦隊正在侵犯帝國的東疆。”
“聽說了:在貝坦加蒙麼?”
“不,更遠一些:在大漩渦。”
“他們說,察合臺可汗的艦隊正如匪羣般攻略那些忠於泰拉的世界,他們會在星球總督的士兵根本反應不過來之前,將刀架在總督和將軍們的脖子上,要求他們選擇抵抗到底或者支持荷魯斯的事業:大批大批的世界爲此而倒戈。”
“而福格瑞姆則禮貌多了,他向每一個擋在他路上的世界寫信,詢問他們是否願意加入到荷魯斯或者他自己的麾下,不少星球總督心甘情願的倒向了第三軍團,但聽說那些拒絕效忠的下場都格外悽慘:不少世界直接人間蒸發了。”
“天吶:被殺光了?”
“也許更慘:我聽說帝皇之子的某些區域到現在還沒廢除奴隸制。”
“比拒絕白色傷疤那羣野蠻人更悽慘?”
“誰知道呢:倒是察合臺可汗似乎早就在他的領土內杜絕了奴隸制。”
“沒錯。”
“可汗會殺死他的反對者,但他不會對官員以下的人動手。”
“但鳳凰的軍隊有些特殊。”
“有些時候,他們表現的比察合臺可汗還要更加高潔,但在另一些時候,他們會無情的將整個世界毀滅:他們就像是金星上的天氣一般變化無常,沒有規律,沒人知道他們到底爲什麼要這麼做,但的確有更多世界因爲恐懼而投降。”
“不過也有人總結出了規律。”
“他們說,如果投降的話,向阿庫多納或者維斯帕先投降,會更好。”
“但不能拒絕愛多隆的招降,那些拒絕他的世界下場極爲悽慘。”
“反正,在過去的一年裡,遠東星域中所有忠於泰拉的世界已經損失殆盡了。”
“數千個星系,現在要麼已經倒向了牧狼神,要麼被絞殺殆盡。”
“而剩下的一切都被隔斷,他們與泰拉間的聯繫已經徹底消失了。”
“真不幸。”
“所以,下一步就是貝坦加蒙?”
“沒錯,如果帝皇之子和白色傷疤還打算追隨戰帥的腳步的話,那貝坦加蒙就是他們進入太陽星域的必經之路,他們不可能繞過這個世界的:但我聽說帝國之拳在那裡的防備僅次於神聖泰拉。”
“如果戰爭爆發,那裡就是戰場。”
“我希望不會,畢竟我的家族在貝坦加蒙那裡還有很多產業。”
“誰不是呢?”
“也許我該聯絡一下我的侄子。”
“他在貝坦加蒙?”
“不,在幾十年前,他選擇加入了荷魯斯的遠征艦隊。”
“希望他能給我回個信息,至少要給我爭取出撤資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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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他聆聽幾次,這些位高權重的凡人說出的話總會讓蘭恩感到厭煩,他承認他們中其實並不缺乏高貴者,但大多數依舊是讓人厭煩的東西:尤其是考慮到他們在遠征中沒有任何的付出,這輩子最大的功績也不過是出生在一個曾在泰拉統一戰爭向帝皇屈膝的豪強之家而已。
僅僅是這一點,就讓蘭恩無話可說。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快點離開,多恩的戰略指揮中心距離高等區並不遠:在停下來接受了幾次必要的檢查後,伴隨着身後大門的緊緊關閉,無論是平民們的歡呼聲還是富人們的高談闊論,此時,都已經被隔絕在了城牆的另一側。
帝國之拳終於鬆了口氣,他開始快步走完最後一段路。
一路上與他擦肩而過的人也變成了爲高領主服務的凡人官員和帝國之拳,他們中的大多數無不面色嚴肅或心懷憂慮,在那些別人看不到的角落裡竊竊私語。
這一次,蘭恩真的放慢了腳步,聆聽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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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聽說了嗎?大遠征辦事處的那些人剛剛請求面見原體和掌印者。”
“大遠征辦事處?”
“沒錯,就是那個派出了所有十八個軍團代表的機構。”
“他們來幹什麼?”
“我不清楚,但聽說來的那幾個軍團代表都是與泰拉高度緊張的。”
“比如說影月蒼狼的塞維裡安。”
“影月蒼狼?他們還沒被驅逐?”“誰知道呢:反正掌印者不允許。”
“但我想應該快了。”
“你什麼意思?”
“我剛剛在執勤的時候偷聽到:他們正決定往北方星域緊急調兵。”
“派了好幾支艦隊和兵團,甚至還要派去好幾千名帝國之拳。”
“這麼多?等等,哪個北方?”
“還能是哪個:與太空野狼接壤的。”
“爲什麼去哪……嘶……”
“你的意思是……”
“噓!小聲點,我也就是偷聽到了。”
“他們說,帝國之拳在前線的哨站已經接受到了好幾艘船的狼團敗兵。”
“莫非戰帥已經……”
“誰知道呢:反正我不覺得塞維裡安他們會沒事拜訪原體和掌印者。”
“……”
“這……真的要開戰了?”
“這難道是我們能決定的嗎?反正我已經跟我的家人通過電話了,讓他們現在趕緊去採購糧食和生活物資品,幸好我當年買房的時候買了個有地下碉堡的。”
“嘶,感謝提醒。”
“我這就給我夫人打電話:對了:你那種型號的房子還有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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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恩來不及聽完後面的話,便急匆匆的趕到了指揮中心的門前。
十幾分鍾後,在經歷了一系列複雜無情的檢查和盤問過後,他終於被允許進入到原體多恩所在的指揮室裡面,而當蘭恩推門而入的時候,他這才發現,在場不僅僅有他所熟悉的原體和許多戰鬥兄弟,還有一些並不常見的客人。
“向您致敬,掌印者。”
在向原體表達了歉意後,帝國之拳向座位上的那個老人微微彎腰。
“法夫尼爾–蘭恩。”
馬卡多明顯認識他。
“多恩的領主執事和指揮官。”
“是的:我爲原體服務。”
“很好。”
掌印者似乎嘆了口氣。
“你來的剛剛好,蘭恩。”
“站到你的位置上去吧,你正好來得及目睹整個銀河最荒唐的一幕。”
“……”
蘭恩沒有說話,而是默默的站到了房間一側那羣帝拳高級指揮官當中,他的目光左右尋覓了一下,卻發現數十名熟悉的戰鬥兄弟完全沒有跟他溝通的慾望,所有人都只是面色冰冷盯着多恩,而多恩則是背靠的他最常用的那張會議桌,同樣面色冰冷的緊盯着指揮室的正大門。
在大門外,有沉默的腳步聲。
而幾分鐘後,四名阿斯塔特戰士在接受過門口帝國之拳守衛的檢查後,徑直地走進了這個房間。
他們沒拿武器,去全副武裝,爲首之人的手中還拿着幾份文件。
蘭恩認識那個人。
影月蒼狼軍團的塞維裡安,他有着張蒼老的面孔和濃密的大鬍子,看起來比起一名影月蒼狼,更像是太空野狼。
但蘭恩尤其注意的是,這位素來以堅韌和嚴肅而著稱的戰士,此刻的表情卻多少顯得有些雜亂,若仔細觀察,還會在他那張粗糙的瞳孔下方看到淺淺的淚痕:這幾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蘭恩的呼吸沉重了片刻。
他和屋內的數百人一樣,只是靜靜的目睹了塞維裡安來到多恩面前,向他致敬,影月蒼狼的身後還跟着一名帝皇之子。一名白色傷疤和一名死亡守衛。
他們傲然屹立於原體的面前,注視着多恩身後高坐於臺上的馬卡多,以及房間兩側的數百名帝國之拳和高級官員:在黃黑相間的雙頭鷹的旗幟下,所有人的面孔都在光與暗間不自然的搖曳着。
“我是影月蒼狼軍團的塞維裡安。”
來人開口了。
“我爲戰帥發言。”
多恩將他的雙手垂在腰間,說出了他平日裡最常說的那句話。
“我是羅格多恩:你有什麼事?”
“……”
塞維裡安深呼吸了一下,然後將手中的第一份文件遞交給原體。
多恩拿過,看了幾眼,然後眉頭緊皺。
接着,他將其交給馬卡多。
而掌印者也幾乎是相同的反應。
馬卡多用最簡單的話語向房間裡的其他人訴說了文件上的內容。
“戰帥要求我們交出帝皇的動向,或者允許他進入帝國皇宮尋找,並嚴肅考慮他在泰拉危機中提出的一切條件,包括大規模的減稅和撤銷神聖泰拉的特權,允許基因原體進入帝國權力核心執政:如果以上要求中有任何一條不被滿足……”
“他不介意使用武力。”
“……”
這句話讓整個房間的空氣都凝固了。
無數雙目光齊刷刷的盯向塞維裡安,而影月蒼狼的表情平靜的可怕。
掌印者同樣在注視着他。
“所以:這是一份最後通牒?”
“是的,沒錯。”
塞維裡安點了點頭:他動作僵硬的宛如是具沒有血的屍體。
“戰帥的耐心已經耗盡了。”
“他想知道,神聖泰拉的高領主議會是否能夠同意他的最後通牒?”
“以此,作爲銀河和平的保障。”
“……”
掌印者停頓了一瞬間,又或者沒有。
但蘭恩相信他停頓了:儘管馬卡多接下來的話斬釘截鐵,根本就不像是在一瞬間就能夠做出的決定。
“告訴你的戰帥。”
他向塞維裡安說。
“我們無法同意他所有的要求,這份通牒上的有些要求是無視現實邏輯的,但是我們願意接受新的談判,就以上所有要求與戰帥進行新的溝通,泰拉相信和平的可能性依舊沒有完全消失:但牧狼神的最後通牒是絕對無法被接受的。”
“……”
塞維裡安在深呼吸:所有人都能聽到。
他強忍着情緒,用顫抖的嘴脣,迴應馬卡多之前的話語。
“我必須告誡你,掌印者。”
“拒絕戰帥最後通牒的後果十分嚴重。”
馬卡多冷冰冰的看着他,像是機械一般重複着先前的話語。
“我們不會同意的。”
到最後,他又加了一句。
塞維裡安肉眼可見的激動了起來,就像是他身後的每一位戰士一樣,他不自覺的向起了一步,在帝國之拳們提高警惕前,影月蒼狼看向掌印者,也看向了原體,他的聲音已經不再像之前那樣平靜,但那種顫抖卻令人格外動容。
“拒絕戰帥最後通牒的後果十分嚴重。”
“……”
掌印者沉默了。
在沉默中,所有人在注視他。
而他從位置上站了起來,他像是一意孤行的君王,又宛如重壓之下的普通人。
他的聲音是冰冷的。
“我還是那個回答。”
“……”
塞維裡安後退了一步,幾次晶瑩開始醞釀在這位堅不可摧的戰士的眼角,他的嘴脣不自覺的抖動的,手下意識的摸向懷裡剩下的那幾份文件,但又艱難的遏制住了,他的目光有些悲傷的離開了馬卡多,徒勞的看向房間的所有人,最後,將僅剩的一絲希望集中在面前的原體身上。
他開口。
比起通知,更像是懇求:他的喉嚨中彷彿要泣出鮮血來。
他向多恩說。
“拒絕戰帥最後通牒的後果十分嚴重!”
“……”
原體只是靜靜地看着他。
有那麼一刻,蘭恩甚至相信,羅格多恩對眼前之人是心懷憐憫的。
但他的迴應也是毫不猶豫的。
“我們不會同意的,影月蒼狼。”
“荷魯斯並不是正確的一方,他現在正在做一件錯誤的事情。”
“而我會阻止他:用我的一切。”
“……”
塞維裡安崩潰了:至少他的內心在這一刻走向了崩潰,他再也沒有嘗試最後一次的勇氣了,他低下頭,彷彿輸掉了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戰役,他在令人痛苦的沉默中跋涉了好長時間,最終,將手中的另一份文件抽了出來。
他把這份文件推進了原體的懷裡。
多恩只是瞥了一眼。
他什麼都沒有,而是擡頭看向面前人。
“我給你們一個小時離開泰拉,近地軌道上會有船接應你們,他們會護送你們,直到遇到第一艘歸屬於荷魯斯的船:在一個小時之後,我會毫無保留的在這個世界上搜捕一切依舊忠於牧狼神的人。”
這就像是一封死刑判決,塞維裡安粗糙的大手蓋在了自己的臉上,卻依舊擋不住大滴的淚珠順着他的臉頰流淌,他彎下腰,感謝原體的慷慨,最後轉身離去,但還沒走幾步,這位從未被擊垮過的戰士,就彷彿精神失常了一樣,幾乎要跌倒在地,只能在同伴們的攙扶下離開。
他們走了,大門被關上了。
門外則是痛哭流涕的聲音。
而門內,鴉雀無聲。
沒有人說話。
掌印者,多恩,帝國之拳,又或者是凡人的官員:沒有人說話。
他們都知道多恩手上那封薄薄的紙究竟寫了些什麼東西,但他們在假裝不知道,他們寧願不知道,保持沉默。
直到……
“咻——”
在巨大的落地窗外。一聲璀璨的光柱突然猛地竄上了已經漸漸發黑的夜空,在半空中綻放出絢爛的火光,隨後,數以百計的煙火接二連三的竄到天空上,隨之而來的還有凡人們的載歌載舞的熱鬧歡慶聲:以及凡人們歌頌和平與繁榮的高歌。
就在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無數人,正在歡喜他們一生中最快樂的那一天。
嬉笑聲、煙火聲、歌頌聲,拍打在帝國最高的權力者們冰冷的臉上:他們在這兒最快樂的一天,感受到的卻只有悲傷。
多恩慢慢的轉過身,他那刀削斧刻的面容間倒映着煙火的絢爛,彷彿試圖用火苗來融化那萬年不化的堅冰。
他保持沉默,久久無言。
直到有人突然開口。
“要開戰了麼?”
蘭恩擡起頭來,尋找出聲的那個人。
直到他發現所有人都在看着他自己。
而多恩也在看着他。
“……”
令人驚訝的是,原體並沒有生氣。
他只是點了點頭,然後背對着蘭恩。
羅格多恩用此生最嚴肅的口吻,回答了法夫尼爾–蘭恩的問題。
“是的。”
“要開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