僞軍的據點掩體裡,衛燃捂着胳膊上的傷口賣力的哀嚎着,順便還把手臂上流出來的血往自己臉上、身上抹了抹。
那些僞軍在接連死傷了四五個人之後,已經全都躲進了據點掩體,只管把手中步槍的槍口伸到外面,朝着憂傷的45度天空接連扣動着扳機。
而那個負責打電話的僞軍嘴裡大喊出來的敵情,已經是,“我們被圍攻了!對!游擊隊!游擊隊的主力!沒有一百也有五十!對對對!有位汰菌受傷了!傷的很重!快點兒過來!”
和同樣在往自己身上抹血的趙景榮對視了一眼,憋着笑的衛燃掃了眼中村手裡那塊銀殼懷錶上的時間,同時也默默的盤算着,那位“以一抵百”的游擊隊員大概率是已經撤退了。
“衛燃!”
趙景榮卻在這個時候開口大聲問道,“你覺得是衝着誰來的?”
“武藏先生!”
衛燃反應極快的意識到了對方開口的目的,大聲迴應道,“對方肯定是衝着武藏先生來的,那麼遠的距離,開槍的人肯定把中村錯認成了武藏先生!但是我沒想明白,他們爲什麼選在這個地方動手。”
“恐怕是想拉上他們”
趙景榮指了指趴在不遠處明顯正在偷聽的僞軍說道,“剛剛那一槍要不是被你躲開了,咱們都得交代在遠處,到時候他們如果見死不救,汰菌就得弄死他們,如果他們過去救”
很多時候,話是不用說完的。
所有僞軍都下意識的看向了周圍那幾具同伴的屍體,並且紛紛打了個哆嗦,就對面那人的準頭,他們這十幾號人跑過去救人,恐怕都在被一個個的點名。
“你們誰是管事兒的?”趙景榮大聲問道。
“那邊躺着的那個”
一個僞軍指着不遠處的屍體說道,“被掀開天靈蓋,挎着盒子炮的那個。”
“大部隊什麼時候能來?”趙景榮緊張的問道。
“應該挺快就能來!”那個僞軍答道。
“金大哥,幫我包紮一下。”衛燃適時的說道,“我有點兒頭暈”。
“快!再打電話催一下!”趙景榮說着,已經解下了脖子上的領帶,幫着衛燃勒住了胳膊上的傷口。
“砰!”
恰在此時,遠處那片亂墳崗裡再次傳來一聲槍響,那個起身要去打電話的僞軍耳根處也跟着爆出一篷血霧,隨後“撲通”一聲摔倒在地,連抽抽兩下都來不及便沒了動靜。
這下,躲在掩體後面的這些僞軍徹底慌了,其中一個更是明目張膽的提議道,“兄弟們,要不然咱們打白旗跑吧?”
“我看你們誰敢跑!”
趙景榮說着,已經拔出了他的花口擼子緊張的對準了提議的僞軍,“誰都不許跑!誰敢投降,老子崩了他!”
“不跑!不跑!”
剩下的那十來號僞軍連忙表明了態度,跑他們肯定是不會跑的,但是冒頭也肯定是不會冒頭的。
在略顯緊張的僵持中等了足足大半個小時,終於有兩輛鬼子卡車拉着滿載的士兵,身後跟着能有一百多號跑步跟隨的僞軍浩浩蕩蕩的開了過來。
接下來根本不用衛燃三人出面,中村安詳掛糊的屍體,以及那些僞軍添油加醋的描述就已經足夠了。
至於敵人,那些鬼子用擲彈筒朝着那片亂墳崗打了幾發炮彈之後,便立刻催着那些僞軍端着槍圍了上去。
在所有人的預料之中,那片亂墳崗裡的“敵人”早就不知去了什麼地方。
此時,衛燃等人可不管這些,他們正心安理得的接受着鬼子軍醫的治療,順便衛燃和趙景榮也用流利的日語講述他們的遭遇,以及中村先生的身份。
在並不算久的盤查過後,衛燃和趙景榮以及紀先生和中村的屍體,搭乘着鬼子的卡車開往了城區的方向,那輛屬於寫真社的轎車,也被拖拽了回去。
當衛燃和趙景榮以及紀先生見到匆匆趕來醫院的星野一郎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候了。
“武藏老師,對不起,是我害了中村前輩。”
手臂上剛剛被縫了四五針的衛燃在星野一郎關心過紀先生的身體狀況之後愧疚的鞠躬說道,“是我害了他,我不該讓他跟着的。”
“這不怪你”
星野一郎看了眼衛燃手臂上的紗布,又看了眼旁邊頭上包裹着紗布的紀先生,以及殺氣騰騰的趙景榮,嘆了口氣問道,“我聽說,槍手是衝着我來的?”
“應該是”
趙景榮在這個時候開口說道,“第一槍差點殺死龍之介,我甚至懷疑第一槍就是衝着中村去的,如果龍之介開車的速度稍微快上一點,那一槍就能穿過車窗殺死中村。
武藏先生,我認爲那名槍手把中村當成了你,對方的目的就是要殺了你。”
“爲什麼?”星野一郎皺着眉頭問道。
“附近的鄉紳地主,有不少護院用的武器都是我們這些年賣給他們的。”
趙景榮低聲答道,“我猜那些游擊隊是想阻止我們的生意,殺了您是最好的辦法。”
“老師,您最近要注意安全才行。”衛燃及時說道。
星野一郎慌了一下,隨後點點頭,“我會注意的,奉嶸君,儘快組織人手。”
“給我一兩天的時間”
趙景榮跟着做出了保證,“還有殺死中村的槍手,我會盡快抓到他給您一個交代的。”
“我相信你”星野一郎嘆了口氣,“我去看看中村,你們先回去吧。”
“老師,需要我陪着您嗎?”衛燃及時問道。
“不用,你也回去休息休息吧。”星野一郎說完疲憊的擺了擺手。
見狀,衛燃三人不再說些什麼,告別了一臉哀傷的星野一郎,結伴離開了醫院。
“下一步就是碼人了”紀先生低聲說道,“阿榮,有人選了嗎?”
“有了”
趙景榮摸出一包香菸,拆出兩支分給衛燃和紀先生之後低聲說道,“百十號人,這都倆鬼子小隊的編制了,開始肯定不能一下就這麼多,太扎眼了。
我打算先湊個五六十號,再拉幾個煙蟲子爛賭鬼來做小隊長留着頂雷,剩下的慢慢來。”
“儘量快點兒”
紀先生用手攏住衛燃手中打火機的火苗,點上香菸低聲說道,“爭取在年前送一批物資過去。”
“表舅放心”趙景榮自信的做出了保證。
“我先回鋪子裡了”
紀先生聲音擡高了些,“你們也好儘快給中村先生報仇,另外,衛燃,你送我回去,幫我給武藏先生帶一件賠禮回去。”
“好”
衛燃應了下來,用沒有包裹紗布的胳膊攙扶着頭上裹着紗布的紀先生走到了醫院門口,坐上了一輛黃包車。
紀先生的古董鋪子就在日僑聚集的租界區裡,鋪面實在是不大,裡面也根本沒擺幾樣東西。
“把這個帶給武藏先生吧”
紀先生在帶着衛燃走到櫃檯邊上之後,從抽屜裡摸出個木頭盒子遞給了衛燃。
“這是什麼?”
衛燃說着,已經打開了木頭盒子,這裡面放着的,是兩片玉石材質的“小魚乾”,這兩片小魚乾上,還分別用陰文和陽文刻着個“同”字。
“這可是了不得的寶貝,這次要不是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我可捨不得把它們送給武藏先生。”
一邊說着,紀先生拿起毛筆,在筆洗裡蘸了些水,在桌子上寫道,“假的別碰,死人腔子和糞坑裡漚過,晦氣。”
丟下毛筆,紀先生用袖子擦掉桌子上的水漬,同時用格外肉疼的語氣繼續說道,“這叫魚符,其實就是唐朝的虎符。
唐高祖李淵爲避祖父李虎的名諱,特意下令改虎符爲魚符。這兩片魚符合在一起,陰陽‘同’字剛好合在一起,這就是咱們常說的合同。
衛燃,這對兒寶貝你可拿好了不要磕了碰了,就爲了這對魚符,當初可是折了不少人在一座唐代大墓裡呢。”
“您放心吧”
剛剛還打算拿起來看看的衛燃直接扣上了木頭盒子,隨後用手指頭在筆洗裡蘸了些水,在桌子上寫下了“隔牆有耳?”
“你也勸着些武藏先生,別讓他太傷心了。”紀先生說着,還不着痕跡的指了指右側的牆壁。
“您也照顧好自己,傷口要及時換藥。”
衛燃說着,將那也就兩個煙盒摞在一起大小的木頭盒子塞進懷裡,離開了這間不起眼的古董鋪子。
漫不經心的藉着點菸的動作往右邊隔壁那間專門賣米給鬼子的米店掃了一眼,衛燃及時收回目光坐上了黃包車,“去武藏野寫真社”。
“您請坐好”黃包車伕招呼了一聲,這才拉着車子跑了起來。
“這鬼天氣可真夠冷的”
衛燃嘴上如此唸叨着,同時也將身上仍舊燃着些許血跡的風衣裹的更嚴實了一些,擋住了寒風,也擋住了他艱難忍住的笑意。
他重新回到武藏野寫真社的時候,星野一郎也已經回來了,此時他正坐在空蕩蕩的吧檯裡,怔怔的看着牆上那張他和中村以及張泰川的合影。
“武藏老師,我回來了。”衛燃一臉肅穆的鞠躬說道,“請您節哀。”
“在我來華夏之前,中村就已經跟着我做學徒了。”
星野一郎嘆息道,“他在攝影上沒有什麼天賦,但卻格外的勤奮,而且非常細心。”
“我猜,他是喜歡攝影的。” 衛燃擺出惋惜的表情開始往對方的傷口上撒鹽,“他在最後的時候都在看着我的相機皮箱。”
“他有說什麼嗎?”星野一郎顫了一下問道。
“沒有”
衛燃遺憾的嘆了口氣,隨後將懷裡的木頭盒子拿出來推給了對方,“這是紀先生的賠禮,他也希望您節哀。”
“這件事不怪紀先生”星野一郎頓了頓又補充道,“也不怪你們”。
“我的餘生都會活在對中村前輩的愧疚裡的”衛燃無比真摯的嘆息也讓星野一郎的眼眶變紅了許多。
“龍之介,把門鎖上,陪我喝一杯吧。“星野一郎說着已經打開了木頭盒子,“這是什麼?”
“紀先生說,這是來自唐代的魚符。”
衛燃一邊閉店鎖門一邊說道,“他還說,當初爲了得到這對魚符,有不少人死在了一座唐代大墓裡。
這次如果不是出了這樣的事情,他實在是不捨得把這樣的寶貝拿出來送人。老師,這對魚符似乎非常貴重。”
“有機會轉告紀先生,他不必在這件事上過分的苛責自己。”
星野一郎說着指了指魚符上的刻字,好奇的問道,“這上面刻的是什麼?”
“同”
衛燃隨着對方走進辦公室,同時也解釋道,“紀先生說,合同這個詞就來自魚符上的這兩個刻字。”
“這確實是件寶貝”
星野一郎說着,已經打開了辦公室的展櫃,將那對魚符放了進去。
稍作思索,他似乎又覺得這樣不妥,索性又將其拿出來,從抽屜裡翻出一根紅繩穿過魚符上的小孔,將這對魚符掛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好品味”
衛燃暗暗翹起了大拇指,要說這星野一郎也算是個實誠鬼子,他剛剛打開的那個展櫃裡,各種金石文物一個挨着一個幾乎就沒有重樣的。
他甚至懷疑,這些老物件說不定全都在紀先生家的牲口糞坑裡沉澱過。
“這些東西比黃金更加值錢”
星野一郎指着展櫃裡的那些“文物”說道,“遠比紀先生認爲的更加值錢。”
“我對這些不懂”衛燃如實說道。
“以後你會懂的”
星野一郎說着,已經從另一個櫃子裡拿出了一大瓶清酒,見狀,衛燃也主動幫忙找出酒杯開始倒酒。
“平野先生會幫助奉嶸君成立一支隊伍”
星野一郎說道,“但不是清鄉隊,是徵糧隊,主要工作就是定期去城外爲第四師團徵糧,順便也可以名正言順的進行我們的生意。”
“徵糧這份工作可不好做”
衛燃一邊倒酒一邊提醒道,“到時候會不會耽誤很多時間?萬一和刁民起了矛盾,弄不好還會.”
“不用擔心這些,徵糧只是掩護,沒有人在乎。”
星野一郎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同時嘴上卻說道,“以後每次徵糧你都跟着去”
“我也跟着?”衛燃不解的問道。
“奉嶸君不可信,我擔心他繞過我們直接和平野先生交易。
另外,川口說不定也會跟着,你也要盯着他,提防他和奉嶸君串通。”
“武藏老師放心!”衛燃拍着胸脯做出了保證,“我絕對不辜負老師的信任!”
“你是我最信任的學生,來,我們喝一杯。”星野一郎說着,舉起酒杯和衛燃碰了碰。
隨着一杯酒下肚,星野一郎繼續說道,“還有,平野先生的妹妹近期要來申城,你幫她找個住的地方,我答應平野先生要幫他的妹妹在申城開一家診所。”
“武藏老師有什麼要求嗎?”
衛燃一邊重新倒酒一邊直白的問道,問的是星野一郎的要求,而非平野大翔的要求。
“以後給平野先生的分成都會送到他的妹妹手裡,所以要找個不會引起注意的地方。”星野一郎說道。
“不會引起注意的地方”
衛燃端着酒杯沉吟片刻,隨後試探着問道,“老師,您覺得東羿照相館怎麼樣?”
“東羿照相館?”
“沒錯”
衛燃說道,“那裡就在穆先生的戲樓對面,無論是您還是我,都可以經常去戲樓裡聽聽戲。”
“你捨得?”星野一郎問道。
“就當是我爲中村先生的意外賠罪吧”
衛燃嘆息道,“我也正好藉機搬到川口的家裡,奉嶸正好住在那裡,我也好隨時盯着他們,免得他們背叛老師。”
“龍之介,你是忠誠的。”星野一郎說着端起了杯子,“讓我敬你一杯”。
“全靠武藏老師栽培”衛燃恭敬的和對方輕輕碰杯,隨後一飲而盡。
這天晚上,這“師徒二人”在辦公室喝掉了大半瓶清酒,衛燃在成功將星野一郎灌醉送進樓上的房間之後,又連夜將他在紀家老宅拍的照片洗出來放在了星野一郎辦公室的桌子上,這才離開寫真社,回到了東羿照相館。
舒舒服服的洗了個熱水澡又換了一套乾淨衣服,衛燃轉身下樓走進了麗華戲社,隨後在小五的引導下又一次來到了三樓。
此時,這三樓倒是格外的熱鬧,幾個包廂裡幾乎全都坐滿了正在吆五喝六的人。
這些人有留着漢奸頭的,有腰間別着煙槍的,也有頭上貼着狗皮膏藥的,更有一身匪氣,言語間滿春滿典不說人話的。
可以這麼說,哪怕瞎子,哪怕只是聽他們的言語,恐怕都會下意識的想到“地痞流氓”這麼個詞兒,就更別提能看到他們長相的了,這就是一羣狗看見都躲着走的潑皮無賴。
壓着好奇,衛燃跟着小五走進離着樓梯最遠的一個包廂,這裡面只坐着林喬安、張泰川以及趙景榮和張正歧四人。
“衛燃,看看我找的這些人怎麼樣?”趙景榮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指了指外面其他幾個包廂。
“挺好”衛燃點點頭,“看着就不像好人”。
“確實不像好人”趙景榮笑了笑卻並不解釋,反而問道,“你那邊情況怎麼樣?”
“老鬼還挺傷心”衛燃說着,將星野一郎交代的事情複述了一番。
“經過這麼一場,他應該是對你徹底信任了。”
張泰川說道,“明天晌午,徵糧隊的武器就能發下來,還會給你們發幾輛騾子車,這倒是省事兒了。景榮,槍手找到了嗎?”
“找着了”
趙景榮一邊打量着手裡捏着的酒杯一邊漫不經心的說道,“孫大財主老宅子裡李護院是有名的神槍手,孫大財主在生意上和紀先生本就有衝突,而且還背靠着安輕幫。
他們家的李護院今天中午吃完了晌午飯就不知道去哪了,等後天下午,咱們的人就能抓着他,到時候給李護院留個全屍,也算是剪了孫老財的翅子爲民除害了。”
“那就行”
張泰川鬆了口氣低聲說道,“後天下午,徵糧隊出城前先去一趟兵站,平野大翔這次準備交易20支短槍,10桶燃油,還有一些藥品。另外,他還給徵糧隊額外準備了些短傢伙。”
“這是第一次交易,說不定會有試探。”
穆老闆低聲提醒道,“這樣,你們出城前去趟棺材鋪,把貨都放在棺材裡看看情況,剛好縣城那邊本身也缺槍缺藥的,到時候這一批給他們送過去。”
“也行”
張泰川說着端起酒杯和衆人碰了碰,“但是棺材鋪那邊咱們也得放個人才行。”
“二叔,我去吧。”張正歧放下酒杯說道。
“你不行,這戲班子全靠你呢。”林喬安說道。
“二叔,我去吧。”小五跟着說道,“我比少班主合適。”
“你們覺得呢?”張泰川問道。
“那就小五吧”
林喬安說道,“棺材鋪沒什麼活兒,來貨了就裝棺材就行,主要是防備着鬼子順藤摸瓜。”
“我能幹!”小五自信的答道。
“萬事加着小心”
張泰川低聲囑咐道,“行了,我就不久留了,等下平野大翔要去維納斯舞場跳舞,我得提前去等着呢。”
“釣上了?”趙景榮笑着問道。
“我給他的藥酒裡都加了點椿藥,這還釣不上,他去廟裡做和尚算逑。”
說完,張泰川將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起身的同時將酒杯隨手丟到桌子上,“明天就別見面了,大家都上點心,別耽誤了後天的正事。”
“耽誤不了”衆人飲下杯子裡的酒之後,異口同聲的給出了迴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