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軍進駐孤山的人數並不多,汪柏鬆和甘亞平帶來的人倒是不少,金田榮佔了好幾個大院和大商鋪,把這些地方當成了軍事禁地,誰也不準接近,大家在街上走,都如過街的老鼠。
孤山維持會迅速成立,會長當仁不讓由汪柏鬆當選,汪爭光仍然是警察所長,秘書本來由汪嘉先出任,後來因汪嘉先的身體問題,由汪嘉先的學生劉大夫暫代,行政委員由同窗好友甘亞平擔任,治安委員就是趙理,經濟委員暫時空缺,由汪柏鬆代理。
金田榮新成立了保安大隊,由日軍直接管理,保安隊大隊長由趙理擔任,趙理從此和汪爭光平起平坐,甚至還有凌駕於他頭上,成了日軍面前的大紅人。
孤山是個商貿繁榮之地,生意還是要做,日軍進駐的當天晚上,孤山驛老闆悄無聲息消失,第二天孤山驛就換上了煙霞館的招牌,而各個碼頭上以前的全部飯館酒館招牌全部拆去,換成了各種煙館,煙館裡不但有酒有女人,還有大煙,這些煙館的大老闆叫做劉老虎。
汪嘉先得知消息,拄着柺杖堵在孤山驛門口,誰也不準出入,因爲整個孤山冷冷清清,劉老虎也不着急,就這麼耗了三天,最後汪嘉先暈了過去,由汪爭光帶人來拖走了。
汪嘉先等人的抗議就此不了了之,煙霞館和劉老虎雄霸孤山,從此無人敢惹。
大家都知道,劉老虎只是馬前的卒子,真正的幕後老闆就是汪柏鬆和日本人。
芷江飛行大隊駐地門口接待室,巧七聽到腳步聲,迅速背過身去,掩飾着各種複雜的小情緒,聲音無比哀怨,“衡陽的仗都打完了,你怎麼不去看我們?”
腳步聲在不遠處停下來,巧七迅速調整表情,擠出燦爛笑容回頭,笑容僵在臉上。
來的人不是秦滿江,而是他們的隊長裴醒。
以往的溫暖笑容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表情。
巧七腦子裡嗡地一聲,一屁股坐下來,木呆呆地看着地面,好似死囚等候最後的宣判。
自開戰以來,哀嚎的、痛哭的表情,裴醒見過太多,毫不會爲此動容,等巧七終於擡頭,他才緩緩開口,“他們這一隊,只有三個飛回來。”
巧七茫茫然道:“沒有他?”
裴醒點點頭,“據情報人員分析,他和厲海潮掉進了日控區,暫時沒有其他消息。”
巧七霍然而起,“也就是說,還有一線生機!”
她這句話斬釘截鐵,毫無猶疑,裴醒也被她目光中的堅定感染,不由自主點了頭,哪怕他知道這生機真的只有一線。
巧七腦中飛速盤算,說話又快又急,“我家離衡陽不遠,衡陽那一帶我很熟,你們告訴我找誰協助,我去想想辦法。不,我不需要你們協助,你們要辦的事情太多,我自己去找當地人,不,我自己去找人,反正我去想想辦法……”
裴醒低喝一聲,“巧七!衡陽快淪陷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想想看……”巧七擺擺手,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了,連一路的腳步聲也沒有聽見。
唐東安和裴醒交換一個眼色,一個箭步搶到巧七身後,重重拍在巧七肩膀。
巧七差點跳起來,回頭一看,一
拳頭砸在唐東安的心窩,唐東安眼明手快擋開她的手,巧七第二拳又來了,臉上結結實實捱了一下,痛得齜牙咧嘴,但還是沒有閃開。
巧七看了看自己的拳頭,又看看唐東安瞬間就浮腫起來的臉,把拳頭堵住嘴,淚水還是忍不住流下來。
裴醒默然看着這一幕,手悄然伸進口袋,將一張紙用力揉成一團。
巧七猛地轉頭看着他,眼睛因爲含着淚水而熠熠發光,“裴隊長,你的情報,是不是衡陽的人給的?他是誰?我要去找他!”
裴醒手一鬆,從口袋裡抽出來,搖頭道:“回去吧。”
巧七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讓我回去?”
裴醒不願跟她多做解釋,朝唐東安使個眼色,“你帶他回去,這裡是軍事重地,不可久留。”
唐東安點點頭,小心翼翼拉了拉她的衣袖,巧七又是一拳頭砸過來,在快落到他臉上時羽毛般輕飄飄落下,輕聲道:“我要去找他。”
唐東安心驚肉跳,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裴醒,衝着巧七打躬作揖,“我的姑奶奶,那邊打仗呢。”
巧七轉身就走,“既有一線生機,那就得想辦法,我媽媽沒有教過我半途而廢。”
唐東安垂頭喪氣跟了兩步,突然被人扣住肩膀,回頭一看,裴醒將一個紙團遞過來,“這是衡陽城外接頭的人,你記住之後燒了。”
唐東安驚恐地看着他,哪敢去接,裴醒倒是被他這副模樣弄糊塗了,正色道:“上次你救了巧七,你有這個本事。”
唐東安呆住了,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拍拍胸膛,“我去!”
一個菜農打扮的人出現在衡陽山間的小路,戴着大斗笠,挑着一擔子菜。
巧七從草叢裡鑽出來,頂着大草帽,臉曬得紅撲撲的,比在藍陵的時候要瘦一些。
菜農掀開斗笠,赫然是唐東安。
“走了也不說一聲!讓我一通好找!”巧七斜眼打量他,順腳給他漂亮的新布鞋踩上泥。
唐東安揮手轟她,“快走快走,你剛撇下我溜了,就不興我報仇啊?”
兩人來到衡陽就如同無頭的蒼蠅,都是各自爲政,好不容易纔找到接頭的人和當地的保安大隊,也有了一個詳細的行動計劃,那就是先接上頭,把游擊隊的意思傳達過去,再想辦法接應他們逃出來。
巧七叉着腰瞪他,“你這個睚眥必報的慫包!”
唐東安氣急,“你再叫一聲慫包試試看!”
巧七果斷終結這無聊的嘴仗,將一個紙團塞給他,“你給他。”
唐東安連忙接過來,壓低聲音,“你去保安隊駐地打聽打聽家裡的情況,這裡離家不遠,說不定有人知道。”
巧七鄭重點頭,“你別害怕,萬事小心!”
唐東安冷哼一聲,歪歪扭扭挑着擔子走了。
巧七走了兩步,回頭又追上去,“你會不會挑擔子!”
唐東安哈哈大笑,“我逗你玩呢!當然會!”
唐東安擺好扁擔,輕輕鬆鬆挑着走了。
巧七默默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覺得有他在,已經不像剛來的時候那麼害怕了。
菜市場裡的人稀稀落落,只有幾個
衣衫襤褸的軍官和士兵,張團長犧牲衡陽守軍投降被俘後,全部被編入僞軍,大家想出各種辦法逃跑,日軍的看守愈發嚴密。
不過,日軍戰線已經拉到了廣西,補給困難,城裡的日軍色厲內荏,外面都是我們自己人,有機會該跑還是要跑。
一個日本兵氣勢洶洶走來,指着唐東安的菜點點頭,唐東安蹲下來手腳麻利地爲他清點稱重,日本兵丟下錢走了。
唐東安看着不認識的錢,小小的“啊”了一聲,日本兵停住腳步,又丟下張票子,橫了他一眼,又氣勢洶洶而去。
唐東安有些丈二摸不着頭腦,撿起兩張錢塞進兜裡,一擡頭,嘴巴成了O字,遠處,秦滿江提着一個破爛的菜籃子拖曳着腳步走來,神情憔悴,鬍渣滿臉,後面跟着兩個日本兵。
唐東安趕緊站直了身體,等着他發現自己,緊張得一顆心快蹦出胸膛。
秦滿江一眼掃過去,定在目光炯炯的唐東安身上,眸中掠過一道不可思議的光芒,還是從頭開始一個個的菜看過來,目光落在唐東安的青菜上,抓起一把青菜衝着日本兵揚了揚,“拜託二位跟上頭說一聲,再不給吃的,我們只怕會餓死在這裡。”
兩人扭頭裝作沒看見。
唐東安和秦滿江迅速交換一個眼色,唐東安接過菜,迅速將手裡的東西塞進他手心,隨即稱好菜,秦滿江翻遍了口袋,從懷裡找出一點錢,珍而重之交到他手裡。
旁邊的菜農伸頭看了一眼,“兄弟,今天生意不錯嘛。”
唐東安苦笑,“什麼好不好的,要不是家裡等錢用,誰敢來做這種殺頭的買賣。”
菜農笑了笑,“你這話就錯了,城裡這麼多人要吃要喝,他們要是爲難我們,下次誰還會來啊。”
唐東安作恍然大悟狀,衝他伸出大拇指。
關押秦滿江的地方是一個水中小島上的書院,只是比巧莊師範的規模要小得多,一眼就能看見書院的全貌。
和巧莊師範一樣,書院四面都是水,比巧莊師範好的地方就是好歹有一條小路直通書院正門,而不用靠船。書院周圍崗哨遍佈,秦滿江掃了一眼,還好沒有鐵絲網,下了水就是生路。
回到牢房,厲海潮縮在黑暗的角落裡發抖,聞聲睜開眼睛,“有消息嗎?”
秦滿江搖頭,不知如何作答。
厲海潮又閉上眼睛,日軍在衡陽用了毒,加上城裡死人太多,天氣酷熱,厲海潮在飛機掉落的時候受的小傷拖成了大病,這也是秦滿江如此着急逃出去和焦躁不安的原因。
秦滿江從懷裡摸出一卷鈔票,摸摸下巴的鬍子,將鈔票塞進懷裡,仰面躺下來思索。
厲海潮艱難地朝他這邊挪了挪,“我聽到飛機聲。”
秦滿江點頭,“是我們的飛機,在城裡扔炸彈呢。
他忽而憤憤不平,“城裡又不是隻有日本人。”
厲海潮嘆了口氣,“你就別瞎操心了。”
秦滿江目光一閃,又翻出那捲鈔票,慢慢打開,一張紙條掉下來,他抓起來湊近一看,一下子蹦起來。
上面工工整整寫着四個字:我們等你。
一束陽光透進來,秦滿江眼裡淚花閃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