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鍾燁祺什麼話也沒有說,我也很知趣的保持沉默,車內的氣氛就如同這部黑色的奧迪一樣,內斂而略顯沉重。過了許久,他打開了音響,Enigma那迷幻的聲音流瀉出來,充斥了四周,然後順着搖開的車窗飄揚出去,在傍晚的天空中嫋嫋不散。
在這似幻非真的音樂中,他開口:“難道你沒有什麼要問的麼?”
我只是靜靜的說:“你想告訴我的時候,自然會說。”
他歪了歪脣角:“可是如果你問的話,我會比較有想說的動力。”
我反問:“那如果我問起的時候,你恰巧不想說,那我不是自討沒趣?”
他嘆了口氣:“自尊心過強的女孩兒,看來也不是那麼的可愛。”
我反而笑了,旋即裝作慍怒的樣子:“你這麼說我,不怕我生氣?”
他也笑了,僵直的面部表情霎時柔和:“因爲我知道你不是那種小氣的人。”說着,汽車駛進了療養院的停車場,他關閉了引擎說:“先去看看我媽吧,有什麼事過會兒再說。”
我卻呆在車裡不動:“我覺得伯母不想看到我。”
他固執的說:“那次只是誤會。”
一個喪失了正常心智的人恰恰是最單純的,喜歡與否會直接表現出來,我不認爲這其中會有什麼誤會。但看到他執拗的表情,我嘆了口氣,便跟着他向裡面走去。
果然不出所料。
那個優雅的婦人本在護士的服侍之下小口小口喝着米粥,看到愛子進門,那雙安靜的彷彿家養寵物般的眼睛,立刻閃動着激動的光芒,但待她看清後面跟着的我時,那種興奮不已的目光立時消失殆盡,猛然推開了近旁的護士,雙手緊緊抓住牀單擋在身前,拼命向後退縮,一直貼在牆上,渾身瑟瑟發抖。
這次她沒有喊叫,看她害怕的樣子,以及劇烈顫抖的嘴脣,就知道她是沒有力氣呼救了。
護士始料不及的被推開,雙手一滑,景德鎮的白瓷碗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半碗米粥也潑灑開來,散發出與氣氛不相稱的淡淡甜香。
“怎麼回事啊?她很少這樣的。”護士邊收拾碎片,邊迷惑不解的說。
我轉身走出去,一直走到外邊,晚間清涼的風吹在額頭上,才稍稍降低了那灼熱的溫度。我將髮絲攏在耳後,脣邊浮出苦澀的笑意。
鍾燁祺沒有追出來。
我在夜幕漸降的療養院中漫無目的的走着,噴水池停止了噴灑,五彩的燈光也關閉了,僅有一束淡淡的橘光照亮那一處清池。草坪上空無一人,我肆意踐踏柔弱的綠草,在寂靜的院中橫衝直撞。
突然從旁邊閃出一條黑影,直衝到我面前。我吃驚非小,抑制住尖叫的衝動,纔看清是一名警察。
他向我敬禮,禮貌的看了我的身份證,並且詢問了幾個問題,看樣子覺得我挺像良民後就放行。我收好證件說:“都過了這麼久,還在這裡巡邏嗎?”
他立刻警覺的說:“你有朋友在特護區?”
我微微一笑:“當然沒有。”
“那儘量不要到特護區,否則引起誤會就不太好了。”他再次端端正正行了個禮,然後繼續履行自己的職責去了。
我擡頭,發現不知不覺間自己就來到了那幢白色的小樓前,低頭,抿起一絲苦笑。來這裡已經成爲了一種習慣,一下子被剝奪真的有些不適應。
шωш¤ TTKΛN¤ ¢ Ο 望着自窗戶內流出的燈光,我清楚的記得哪扇是屬於徐凡的,從左邊數第五間,從右邊數第三間。凝望着那扇窗,我隱約看到了藍紫色的風信子,在半開的窗戶前輕輕搖曳。
沒有我,依然會有人每日送上他最愛的風信子,沒有我,他的生命依然平穩而靜止。
可是如果沒有我,他也就不會在此久眠,日日催白愛妻鬢間的華髮。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在空無一人的院落中,我的內疚和歉意就像是瘋長的藤蔓一般,頓時充斥了整顆心。涼風吹過,我的眼中有些溫熱,晶瑩的液體盤桓着,隨時都能掉落。
我抱了雙肩,略顯單薄的站在寂靜的夜幕中,睜大了眼睛盯着地面,竭力不讓淚水滴落。否則,我怕體內肆意奔涌的洪水會盡數流出,最後只得一具空空如也的軀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