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一走進醉金迷,老闆娘立刻將我抓到角落裡,對着我上下仔細審查了一通,看得我心底發毛,勉強笑着說:“老闆娘,你不會不認識我了吧。”
“看看你有沒有破相。”她放開我,滿意的說,“不錯,休息了兩天,氣色真是好太多了。收拾下後趕快招呼客人,有幾個老闆可是惦記你好幾天了。”
我答應着,走進化妝間,還未補妝,就先拿起最近幾天的報紙,真不知會是怎樣的一種震撼。可看了之後,結果着實令人意外,除了出事那一天,報紙上登出了我和鍾燁祺一同出院的照片之外,過後的兩天就再也沒有任何相關新聞了,而且那張刊登出來的照片也沒有如我預想的那般放在顯眼的位置,只佔據了角落裡可憐的一點,就和沒名氣的小商場打折一樣不引人注目,更不用說頭版頭條了。
我放下報紙,稍稍想了想就明白了,這件極有可能渲染成花邊新聞的猛料,能如此低調的一筆帶過,那位管教弟弟極嚴的稱職大哥功不可沒。
一邊對鏡細細整理妝容,一邊自嘲的想:我這樣的人,就只能在醉金迷這種背對陽光的地方享受虛假的歡迎,任何名門正派都不想跟我扯上一點關係。
可我並不會因此而影響心情,因爲這些對我而言,一點兒也不重要。
正鶯聲燕語的勸一位客人再喝下一瓶紅酒,Coco拍了拍我的肩膀。她在這裡已經做了幾年,年紀較我稍長,平日很喜歡關照我們新來的人,所以我們都叫她大姐。
微笑的對那位八成醉的客人說聲“抱歉”,我低聲問:“什麼事啊?”
Coco嫵媚的把手放在脣邊,小指卻偷偷的指向角落裡的一張桌子,壓低了聲音說:“那邊來了幾個人,面生得很,看起來頗有些來頭,我去招呼,他們的老闆不滿意,看上你了,讓我叫你過去。”
我說好啊,就要過去,她拉住我,神情莫名的有些緊張,蹙了眉尖說:“你要小心點兒,我總覺得……總覺得那些人不簡單。”說罷也感到自己有些危言聳聽,出入這裡的女子,閱人無數,什麼人沒見過,再者這裡的常客,又有哪一個是簡單的?所以她笑了笑:“算了,也許是我想太多了,能有什麼事啊。”
我站在原地沒有動,望向那個角落,藉着昏暗的燈光,我看到坐在那裡的人,都穿着清一色的黑色西裝,坐在中間的一人身材魁梧,緊緊抿了脣角,使得臉上的線條很是生硬,旁邊的人小心翼翼的倒酒,恭恭敬敬遞給他,後面還一邊一個站了兩個門神,眼睛炯炯有神,警覺的注意周圍的動靜。
那裡瀰漫的氣氛實在令人很不舒服,我淡淡的說:“我這裡還有客人,請你回了他們吧。”
就在我剛剛拿起那瓶冰過的紅酒時,身邊多了一個從頭黑到腳的人,說:“寧小姐,我們老闆希望你能過去。”
微微傾了手腕,紅色的液體劃了一道美麗的弧線落在透明的高腳杯中,我連頭也不擡的說:“實在很抱歉,我還有客人。”
那人不放棄,對那位醉意濃濃的客人說:“先生,我們老闆想見見寧小姐,您能給個面子嗎?”
“什麼?不行,絕對不行!”他含含糊糊的喊道,想站起來,卻掙扎了數次都失敗了,只能陷在沙發中大力揮了下手,“寧……寧小姐今晚是我的,她,她只陪我喝酒!你們……你們靠邊站!”
說着,他就伸出手臂想摟過我。還未等我躲開,他的手臂就高高的舉起,繼而發出了一陣慘叫。我擡頭,看到那個黑衣人牢牢抓住他的手腕,狠狠向上提起,手指微微加力,我就聽到了清晰的骨骼摩擦的聲音。
我站起來,直直對上黑衣人的眼睛:“這位先生,請你不要在這裡生事。”
老闆娘聞聲趕過來,見到此情此景就猜出八九分,沉了沉目光說:“來我們醉金迷的人都是尋開心的,我可不希望看到有客人不開心。”
那個黑衣人說了聲“不好意思”,就放開了手。原先醉醺醺的客人此時也清醒了不少,揉着吃痛的腕子,惡狠狠的說:“我不跟你這些手下人說,你們老闆呢?快叫你們老闆出來!”
老闆娘趕忙笑臉相迎:“您先別生氣,今天的消費全免了,算是我給您賠不是了。正巧我們這裡新來了幾個,就先讓您嚐嚐鮮。”說罷就暗暗衝我使了個眼色,我會意離開。爲了自己的面子而爭搶的事發生過不少,老闆娘處理起來輕車熟路,那位客人目睹了對方的架勢,其實已經心生怯意,只是礙於臉面非要爭個一二三,旁人給了個臺階,他自然好下臺。
跟着出手利索的黑衣人來到那張角落處的桌子,我在一旁坐下,端了酒杯似笑非笑:“這位先生真是大手筆。”
居中而坐的男子微微一笑,聲音倒有幾分文雅:“寧小姐,你可真是難請啊。”
“再難請也被你請來了。”我們兩人的酒杯輕輕一碰,發出清脆的響聲,我一飲而盡:“不知您是做什麼生意的?”
他並不直接回答:“寧小姐閱人無數,難道看不出來嗎?”
“現在發財的路子有那麼多,我真是猜不出來。”我優雅的爲他斟滿紅酒,嫵媚的一笑,“您可真會弔人胃口。”
“會弔胃口的人可是你啊。”他轉動着酒杯,盯着我的目光開始寸寸下滑,“聽聞寧小姐高傲得很,至今還沒有人能討得便宜,不知道有多少人的胃口都被你吊起來了。”
他那過分銳利的眼神令我十分不快,彷彿身上的衣物在他面前,都成了無謂的遮擋。我不由挺直了身子,併攏雙膝:“您真是說笑了,我怎麼會有這般能耐啊。對了,還不知道您怎麼稱呼?”
“我姓宋,你可以叫我宋哥。”
他靠近了我,伸手摟過我的肩膀。我的全身驀地僵硬,用盡所有力氣才控制住自己不去厭惡的掙脫。他就在我的面頰旁呼吸,我嗅到淡淡的菸草味道,透着成熟男人才有的氣息,這和有着淺淺薰衣草香的鐘燁祺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很奇怪,我竟會在這個時候想起了他。
姓宋的男子伸出一指,輕佻的滑過我的臉頰,然後順着我的脖頸慢慢滑落,我握住他的手腕,冷冷擡眼,迎上他的視線:“宋先生,如果你想要其他服務,我可以介紹幾個給你認識。”
我想起身離開,卻被他就勢摟住腰肢,我掙脫不開,正跌進他懷中,剛一擡頭,就看見他的眼睛離我僅一寸,那是一雙瀰漫了隱隱野獸般目光的眼睛,看我就像獵人注視自己的獵物。他在我的鼻尖輕輕一吻,微微彎了脣角說:“寧小姐,你很漂亮,你知不知道漂亮女人就是一種誘惑,尤其是你。”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待最後一個字出口,他就向我的脣壓下。然而,下一瞬他的臉上就出現了紅色的手掌印。
他大約沒想到我會大力推開他,並狠狠扇了他一耳光,有些發怔。我趁這個空檔站起來,轉身要走,卻發現退路已經被那兩個面無表情的保鏢完全封鎖。我回頭,看到他已經起身,揉了揉麪頰,好像並不在意:“我也不喜歡太容易就範的女人,你這樣的最好,很有意思。”
說罷,他做了個手勢,兩個保鏢就一左一右抓緊我的胳膊。我掙脫不開,冷冷的盯着他說:“你這樣做,別後悔。”
這句聽起來軟弱無力的威脅令他不禁啞然失笑,輕薄的捏着我的下巴,強迫我仰頭看着他:“後悔?你會做出怎樣令我後悔的事啊,真是令人期待……”
他話音未落,我就感到一陣寒風從面前猛烈吹過,然後他就向後踉蹌了幾步,撞倒了桌几,桌子上的紅酒和酒杯掉落在地上,發出嘩啦啦清脆的聲響。
他直起身,目光一寸寸陰沉,低聲喝道:“是誰!”
我也對這突如其來的事情感到意外,但見一人立在我面前,雙拳握得緊緊的。
那出手之人背對着我,我卻立時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因爲,空氣中有淡淡的薰衣草味道瀰漫開來。
這味道,就和那晚照亮一寸天地的橘色燈光一樣,讓我感到安心。
那兩個保鏢只顧制住我,卻沒成想害了老闆捱了一拳,慌忙放開我,一人去查看老闆有沒有受傷,而另一人一把揪住鍾燁祺的衣領,惡狠狠的說:“你是誰!”
“放開。”鍾燁祺的聲音很平靜,絲毫沒有懼意的看着來人,見對方沒有反應,便一字一字重複道:“放開。”
那人被他傲慢的態度激怒,揮拳便打,我不由驚呼,生怕他會被這受過嚴苛訓練的鐵拳打飛出去。
事實證明我實在是杞人憂天。
鍾燁祺左手抓住他的腕子,十指發力,便控住了那條胳膊,同時右手肘猛擊對方的心口。那人吃痛,不由向後退了一步,他趁這個機會,狠狠一腳踢上對方的小腹。
這一切發生得令人目不暇接,他只用了數秒就輕鬆解決了敵手。
我鬆了口氣,纔想起來富豪總是擔心子女會遭人綁架,便請了高手傳授他們一些防身技巧,像鍾燁祺這樣能夠獨自外出的人,想必身手不弱。
另外一些人見自己人吃虧,紛紛上陣,宋先生卻擺手示意他們退後,拿了一張面紙擦擦臉,隨手扔掉,看了看警惕望着自己的鐘燁祺,笑了笑說:“我當是誰呢,原來是鍾家的二少爺。你爸還有你哥還好嗎?”
鍾燁祺有些吃驚:“你認識他們?”
“當然,我們是老交情了。”他的視線交替掃過鍾燁祺和我,“怎麼,兩位認識?”
“寧小姐是我朋友,我不希望她在工作的時候受到騷擾。”
宋先生舉起雙手,誇張的表示自己的歉意:“是嗎?那真是太對不起了。不過你對這位朋友,也未免太過關心了。”
鍾燁祺抿了雙脣不說話。宋先生拍了拍他的肩頭:“今天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我就不跟你計較了,以後,我們還有很多見面的機會。”
“是嗎?”鍾燁祺斜睨了他一眼,“那希望不會像今天一樣令人不快。”
宋先生毫不介意的笑了笑,帶着手下揚長而去,拋下一句話:“給你爸爸帶個口信,就說有位姓宋的老朋友回來了。”
我凝視着他遠去的背影,最後他留下的那句話盤旋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此時鐘燁祺才鬆了口氣,回頭問我:“有沒有事?”
我攏過稍稍散落的髮絲,微笑道:“我沒事,你不用擔心。”
不知爲何,聽了這句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話後,他怔住了,呆呆的望着我。我試探的喚道:“鍾先生?”
他清醒過來,歉意的笑笑。我不解:“你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你的聲音聽起來很熟悉。”他遲疑的問,“寧小姐,我們以前是否見過?”
我笑,擺出老夫子的口吻說:“鍾先生,你已經認識我了,所以不必用那種老掉牙的方法來搭訕。”
他不好意思的抓抓頭,微紅了臉,我忽然發現男人臉紅的時候也挺可愛的。
我這時纔想起來問他:“你來這裡有事?”
“沒有,就是想過來放鬆放鬆。”他環顧四周,“你每天就在這樣的環境下工作?如果再被人騷擾怎麼辦?”
“放心,今天這是第一次,這麼巧就被你撞上了。”我不是傻子,他如果是來開心的,爲什麼我一直都沒有看見他?但我有自知之明,明白這個時候最好的反應就是裝傻。
“寧小姐,這裡環境這麼複雜,還是不要再做了,來我們公司吧,你形象這麼好,做公關一定能提升我們公司的業績。”他不死心的繼續遊說。可是這次我沒有立刻拒絕。
沉思良久,我說:“企業的老總認識我的不少,我怕……”
“這沒什麼的,你也沒做了什麼見不得人……”他急於開解我,卻沒注意自己的言詞,話出口了才發覺不妥,驀地住了口,良久才訕訕的說:“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
“沒關係。”我並不生氣,反倒有些感動。
來這裡所有的人都認爲我不過是個可以用錢買到的女人,遲遲不肯就範只是因爲他們給出的籌碼太低,而我又是那麼的假正經。只有他,得知了我從事的工作後,依然一視同仁,我從他的眼中,看到了尊重。
爲了緩和尷尬的氣氛,我用輕快的語調說:“我會認真考慮去你公司的事的,到時候你可千萬別後悔,說我混吃混喝。”
“怎麼會呢。”他舒了口氣,看了看手錶說,“你什麼時候下班,我送你。”
“不必了,”我堅持回絕,“今天已經給你添了不少麻煩了。”
“沒關係,其實我也想在這裡多呆一會兒。”
我半開玩笑的說:“你們家門禁這麼嚴,我可不敢耽誤你的時間。如果你再不回去,我可要親自趕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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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見我堅持,就不再說什麼,叮囑了幾句後就出門離開。待他消失,笑容也在我臉上失去了痕跡。
我這麼做,應該也是他的家人希望看到的。
Coco目睹了一切,此時才走過來,開玩笑的說:“那不是祺少嗎?你可真有福氣。”
我望着她,神情異常嚴肅:“大姐,我希望這件事你不要跟別人提起,大家姐妹一場,這點小小的要求應該不算過分吧。”
她是聰明的女子,懂得進退分寸,並不追問緣由,只是點了點頭:“你放心,我明白的。”
凌晨時分回到家中,我呆坐在椅中,感到疲憊已極,腦海中不停回想着那不尋常的一段,好像按下了重複鍵的影碟機。
我關上所有的窗戶,拉嚴窗簾,確定從外面看不到一絲屋內的情況後,才扭亮了牀頭的小燈,打開衣櫃,小心的撬開下面的夾層,從裡面拿出一本存摺。藉着昏暗的燈光,我反覆審視着上面一行小小的數字。
這個數字拖着一串0,默然的立在那裡,那些0就像是一隻隻眼睛,帶着點點誘惑與試探,回望着我。我注視着它們,覺得這串靜止的數字彷彿有了生命,從白紙上跳出來,圍繞在我周圍歡快的舞蹈,肆意展現曼妙的身姿。
這個數字太具有誘惑力了,這是那些自主創業的企業家,積累一生也難以企及的數目,可是它卻躺在存摺之上,宛若寂寥的女子。
我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把存摺合上,頹然倒在牀上,感覺手中薄薄的幾張紙無比沉重。
儘管我很需要錢,可是絕不能動用一分一毫,否則,他就會找到我。
然後,不會放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