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樓屹立虞山六十多年。
林天一定下的規矩，人間帝王改不了，巔頂強者也不敢違逆！
六十多年來，敢來登天樓的巔頂強者只有一個寧青曼。
其餘巔頂強者都沒來過，因爲如果來了，就必然要登上第九層，否則必然被天下恥笑。
而一旦登上第九層，這些巔頂強者也沒信心可以在‘技’上勝過林天一，擔心自己會被永遠留下。
世間巔頂強者都不認爲自己可以違逆林天一定下的規矩，偏偏此刻李飛竟公然讓對方更改自己的規矩！
清冷的月光如一層薄紗自窗外悄然浸入，將李飛的身影無聲拓印在冰冷的地板上。
萬籟俱寂。
窗外喧囂的蟲鳴在某個難以察覺的瞬間驟然噤聲，整座天樓忽然陷入一片死水般的沉寂，連空氣都彷彿凝滯，沉重得令人心悸！
唯有前方幽暗的樓梯口，隱約浮動着一縷難以言喻的、近乎實質的微光。
明明目之所及空無一物，無形的威壓卻已如深海般瀰漫開來，沉甸甸地壓在樓內兩人的肩頭、心上！
寧青曼側目望向李飛，眼中掠過一絲憂色。
天下第一人未必就有天下第一的氣度。
反倒是因爲對方是天下第一，有了隨心所欲的資格，所以有時候顯得更危險！
什麼背景，道理、大局都難以束縛住對方。
不知過了多久，這令人窒息的死寂終被打破，一道聲音自上方傳來，聲線不高，卻似蘊含着某種不容置疑的天地至理，冰冷而寂然，瞬間穿透了凝滯的空氣：
“登樓便是。”
李飛神色肅穆，再無半分猶疑，擡步向前。
寧青曼深吸一口氣，與他並肩而立，一同踏上了通往第九層的階梯。
天樓之巔，第九層。
迥異於下八層的封閉，此層四面軒窗洞開，浩渺的清輝自八方奔涌而入，將整個空間浸染成一片流動的銀海。
夜風穿堂而過，帶來絲絲涼意。
樓層中央，一人孑然獨立。
甫一登頂，李飛的目光便被牢牢攫住，再也無法移開。
那人約莫三十歲左右，容貌尋常至極，氣質更是內斂如淵，彷彿與這凡塵俗世融爲一體，尋不出一絲特異。
然而，他就那麼隨意地佇立在那裡，卻彷彿是這方天地的絕對核心——
自四面八方傾瀉而入的皎皎月華，竟似被一股無形的偉力所牽引，心甘情願地只在他周身流淌、匯聚，爲他披上了一層光暈。
從李飛的角度望去，正前方軒窗之外，一輪碩大的明月恰好懸於那人身後。
驚鴻一瞥間，那身影彷彿凌駕於廣寒之上，與亙古的明月合而爲一！
然而，這震撼的景象只持續了一瞬。
明月驟然隱沒。
身旁寧青曼的氣息也隨之消失。
腳下堅實的天樓、身周冰冷的空氣、耳畔呼嘯的風聲……一切有形無形之物，盡皆在感知中崩解、湮滅、歸於虛無！
李飛的視野裡，整個天地寰宇之間，唯有那道身影巍然矗立，清晰無比。
天地失色，萬物歸虛，唯此一人獨存——
天下第一，林天一！
這一路走來，曾經的‘一絕頂，三邪魔、五真君、七武聖’，李飛幾乎都見過一遍，甚至和其中不少人還交過手。
有幾名巔頂給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清虛是大道如青天，一動便是雷霆萬鈞，天下皆聞。
雲恕是我心如明鏡，洞察萬物，高遠莫測。
聞人正是武道如軍爭，侵略如火，不動如山。
鎮河天王是浩瀚如長河，源源不斷，佛法無邊。
寧青曼是道心既劍心，一劍破萬法，萬法歸一劍。
但這些人都不如此刻林天一帶給李飛的感受來得強烈！
這位天下第一人讓人覺得他就是大道本身！
幾年前，李飛因天水魂骨而前路斷絕，無法破境。
爲求解救之法，曾書信一封想要請教林天一。
那一次，林天一隻回了李飛一句話——
“登樓見我。”
從那天起，李飛就在心中暗暗發誓：
總有一天，他要登上天樓九層，見到這位天下第一。
現在，他不僅見到了，還要挑戰對方定下的規矩！
“見過林樓主。”
李飛朝林天一抱拳行禮。
剛纔他口稱‘前輩’，是爲了表達自己的謙遜。
此時稱呼‘樓主’，是因爲他現在是挑戰者！
林天一和李飛對視，目光中有明顯的欣喜，就像是獨守高樓幾十載，終於有人登樓來見他：
“很好！”
他語氣中帶着讚賞之意。
然後他對李飛豎起一根手指：
“一招。”
“接得下，這天下第一便讓給你。”
李飛先是錯愕，隨即變得嚴肅，隱隱還有些興奮！
林天一說出這話，意味着對方也承認若只以同境相爭，他不是李飛的對手。
所以林天一同意了李飛的請求，不會與他同境相爭，而是要——
全力出手！
“請賜教！”
李飛激發自己的混元劍體，做好了全力爆發的準備。
“不急，等你恢復。”
林天一淡然道。
李飛一怔。
登樓的過程中，他沒有動用萬血珠和血魂技，但血魂卻耗了不少。
特別是剛剛和第八層的分身交手，一招制敵的背後是體內血泉的3000顆血魂全部耗空！
林天一似乎看穿了這一點，所以給李飛時間恢復。
“萬血珠內的血魂，他應該看不穿，但血泉在我體內，他看出了我在吸納天地元氣恢復血魂？”
李飛心中暗道。
他也不客氣，面對天下第一，自然該以最巔峰的姿態去挑戰。
於是全力催動【混天金闕】和混元劍體，吸納天地元氣用於恢復【血泉】。
在【血泉】凝聚出血晶之前，李飛恢復血魂有三種方式：
第一是萬血珠以每天10%的數量恢復血魂。
第二是血泉內的血魂，每天能往裡‘存儲’3%的血魂，極限是3000顆。
第三是萬血珠內的血魂數量減少50%後，【血息】被激發，每分鐘恢復5%的血魂。
這三種方式，只有第三種能在戰鬥中發揮作用。
【血泉】凝聚出血晶後，他可以吸納天地元氣以恢復血魂，就多了一種戰鬥中的恢復手段。
在不與人交手，將吸納的全部天地元氣都用於恢復【血泉】的情況下，李飛能在五分鐘內讓體內的血泉被填滿。
也就是每分鐘恢復600顆血魂，比【血息】的恢復速度稍快，且可以和【血息】同步進行。
轟隆隆——
好似有颶風呼嘯着灌入天樓內，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
李飛化作海底的海眼，以近乎瘋狂的速度吞噬着天地元氣！
天樓外的衆人感覺自己好似處於風暴的邊緣，雖未親眼目睹樓內這一戰，但已經開始感到膽戰心驚。
五分鐘後，李飛體內血泉已經重新恢復至3000顆血魂。
不等他開口，一股浩瀚無極、混茫如太初鴻蒙般的大勢已沛然壓來！
氣機交感之下，李飛再無保留——
7989顆血魂瞬間燃盡，化作獻祭的薪柴，點燃【劍祭】神通，同時進入‘血魔極態’！
混元劍體在磅礴生命洪流的“灌溉”下，每一寸筋骨、每一縷肌理、每一處竅穴……皆發出錚錚劍鳴，噴薄出無窮偉力與撕裂蒼穹的劍意！
這一瞬間，一輪煌煌大日彷彿自他軀殼內破繭而出，光耀寰宇，熱浪灼空。
緊接着，【血怒】發動。
天地元氣如百川歸海，瘋狂涌入，在經脈中轉化爲滾燙如熔岩的血怒之力，咆哮奔騰，其勢欲焚天！
然後催動【龍象】神通，再以【煉物】神通熔鍊上千顆血魂，十龍十象的虛影瞬間凝實，纏繞周身，龍吟象鳴，力量十倍增幅！
呼吸之間，李飛已踏入‘極限劍態’，【靖安】神通應念而起——
萬里河山虛影於身後巍然展開，億萬生民吶喊之聲響徹夜空！
他沒有動用國運，只是進行常態的國力加持。
在大藍朝國運上升，重返巔峰後，【靖安】神通能獲取的國力加持也隨之變強。
此刻加持的煌煌國力，厚重如山嶽，沛然似江海！
至此，李飛才一步踏出，朝林天一走去。
足尖落地的瞬間，乾坤倒轉！
天樓消隱，李飛已置身於一片混茫無極的宇宙星河之中。
眼前是億萬年永寂的冰冷星辰，浩渺無垠，每一顆都如太古神山般巍峨磅礴。
和這些星辰相比，李飛好似螻蟻站在山嶽之前。換作當世任何一位大宗師在此，都要在這浩渺無垠的宇宙星河中黯然失神，迷失自我。
李飛卻心如古井，唯有一拳遞出。
拳出，即是劍出！
春雷乍破，暴雨傾盆，一聲清亮的嬰兒啼哭竟在這死寂星河中突兀響起。
旋即，人世間的歡歌笑語、市井喧譁、怒罵廝殺……無數聲音匯成一片鼎沸的洪流，席捲而出！
同樣是一式【不知天高】，李飛以人間煙火的熱鬧喧囂，硬撼這宇宙深空的亙古冷寂！
然而，林天一的反擊，簡單到令人絕望——
那無數冰冷星辰之上也驟然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喧囂，億萬生靈彷彿憑空誕生於星辰之間，其聲浪之磅礴浩大，十倍於李飛所引！
人間喧囂？還你星辰喧天！
在【不知天高】的極限即將被撐破的瞬間，血海翻騰於星辰之間，一柄大如星辰的血色巨劍橫空出世。
一輪皎潔明月鑲嵌於劍鍔之上，清輝與血煞交織，劍鋒所向，直欲斬碎那喧囂的星辰！
血威七殺·月相！
此次登樓，李飛收穫頗豐，將血威七殺·月相融入【不知天高】，就是收穫之一。
人間喧囂，人心卻不齊。
李飛以凝聚到極致的純粹殺意破開了這層喧囂，使億萬生靈失聲！
【不知天高】，一式兩變！
但.
億萬倍的震天殺伐之音轟然在一顆顆星辰之上爆發，其勢之烈，如億萬神魔同聲咆哮，整個宇宙星河都在殺聲中震顫！
李飛以人間喧囂應對宇宙冷寂，林天一就還之以十倍的喧囂。
現在他以沸反盈天的殺意破除喧囂，林天一就還之以十倍的殺意！
以力服人，大道至簡！
李飛眼神更加明亮，他的這式【不知天高】的變化終於到了盡頭，沒法再變，‘天穹’的極限就此被破去。
隨後一座暗金色的劍峰出現，橫亙於宇宙星辰之間。
縱使星辰崩滅，宇宙傾頹，此峰巋然不動，承載萬古！
【力挽天傾】！
李飛一開始就沒想過能戰勝林天一，但對方說要在一招之內擊敗他，這就激發了他的好勝心。
先以【不知天高】耗其銳氣，再承接【力挽天傾】進行防禦。
李飛最強也是最自信的點，一直都是防禦！
無邊殺意在混芒一片的宇宙中匯成億萬道血色雷霆，不斷轟擊在暗金色劍峰之上。
轟隆隆隆——
劍峰劇震，蛛網般的裂痕瞬間蔓延。
峰頂之上，一輪明月虛影浮現，卻在雷霆下轟然破碎。
然碎而未散，清光流轉，竟瞬息間再次凝聚！破碎、凝聚、再破碎、再凝聚……周而復始！
這是【永定】神通在一次次維持住【力挽天傾】的極限。
除了將血威七殺·月相融入到【不知天高】中，李飛也將【永定】神通融入【力挽天傾】，以術法的力量來增強造化境道勁的防禦！
【力挽天傾】的特性本就是遇強則強，承受的壓力越大，防禦上限就越高。
融入【永定】神通後，這種特性得到進一步增強——
【永定】神通便是那強行鎖死極限、並推動其突破瓶頸的‘楔子’，極限破碎後，以【永定】強行‘固定’，劍峰拔升，再塑新峰！
億萬血色雷霆狂轟濫炸，竟一時無法徹底突破那不斷攀升的防禦極限。
就在李飛以爲林天一的這招快要達到盡頭時，這一式發生了第三次變化，也是最後的變化——
無量星辰，無論大小明滅，盡數脫離軌道，朝着宇宙中心瘋狂匯聚。
星河旋轉坍縮，最終凝聚成一隻覆蓋寰宇的巨掌！
掌中，握着的彷彿就是這片宇宙本身。
那掌握宇宙星河的一掌，帶着終結紀元、重開混沌的無上偉力，朝着那仍在苦苦支撐、不斷拔升的暗金劍峰，緩緩而無可阻擋地——蓋壓而下！
轟——！！！
明月再次破碎，這一次來不及重新恢復，山峰已經被寸寸摧斷！
李飛立刻動用萬血珠將‘溢出’的傷害轉移。
血泉內的血魂在不斷恢復，又被迅速耗掉。
恢復趕不上消耗，血泉內的3000顆血魂開始不斷減少。
李飛神情不變，打算用自己雄渾的生命力硬撐，一直撐到林天一這一招結束。
但.宇宙無垠，寂寥永恆。
林天一這一掌所蘊含的力量，彷彿也如這宇宙般無窮無盡，無始無終！
掌中星河奔涌，無量星辰如同前仆後繼的毀滅之潮，永不停歇地撞擊着劍峰。
血泉內的3000顆血魂很快被耗光！
在這個過程中，李飛也真切感受到了林天一道則的力量——
法武雙修，混元如一，陰陽相合、真正做到了與天地大道相連，直指本源！
在見到林天一的時候，李飛就感覺對方好似大道本身。
這種感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沒有錯。
因爲林天一的道則名爲——
【大道之魁】！
武道也好，術道也罷。
這世間的大道有多高，他的道則就有多強！
李飛終於明白爲什麼當初林天一剛一破境，初登巔頂，就能打遍天下無敵手，勝過當世所有的巔頂強者。
因爲無論對手的道則有多強，在絕對的力量上，林天一都一定比對方更強！
這就是天下第一人的‘道’——
魁於絕巔，力壓天下！
六十多年過去，這世間每多出一位新的巔頂，天地大道就會變得更加豐富，圓滿。
林天一的力量也會隨之變強一分！
除此之外，這世間每一位巔頂在自己的大道之上多邁出一步，林天一的道則也會變強一分！
清虛，雲恕、聞人正、太禹.這些人哪個不是驚才絕豔？
在過去六十多年裡，這些人往前走出了多遠呢？
但他們一定都不如林天一走得遠！
因爲在這些人的基礎上，還要加上林天一自己的進步。
大道的每一次拓寬，拔升，林天一都能得到回饋。
他只需要枯坐在這天一樓內，靜觀世間豪傑不斷攀峰，就能步步登高！
“難怪他好像什麼都擅長，劍法、刀法、拳腳、術法.無一不精。”
“難怪他當初能純以劍法勝過寧青曼。”
直到此時此刻，親自面對林天一的道則，李飛才真切感受到了這位天下第一人的恐怖！
同境之爭，無人是李飛一合之敵。
而對林天一來說，他要的是世間任何人都不是他的一合之敵！
一招之下，巔頂也隕落！
血泉內的血魂耗光後，萬血珠內剩下的3000多顆血魂也很快就要見底。
李飛的萬血珠在登樓之前就已經升到83級17%，此刻在消耗這麼多血魂，吸收大量高品質能量後，距離84級也已經不遠了。
但即便剩下的血魂全部耗光，也依然還差10%左右的能量值才能升級。
李飛一開始就沒想過靠萬血珠臨時升級來和林天一交手，此時他更是覺得哪怕萬血珠臨時升級，恢復後的血魂恐怕依然接不下林天一這一招。
只要在力量上無法突破對方，這一招就不會中斷，無法抵禦！
“這就是天下第一的分量嗎？”
李飛心中苦笑。
宇宙星辰中，聳立的劍峰開始崩塌。
忽然間，一道劍光破開宇宙的邊緣，如一筆墨色將天地侵染，瞬間蔓延而至。
卻是寧青曼擔心李飛的安危，選擇出手！
不等劍光降臨，星辰變幻，宇宙消散。
李飛重新‘回’到了天樓內。
恍惚間，好似一切如夢。
如果不是體內的血魂所剩無幾，他幾乎以爲剛纔那一切都只是幻覺。
他擡頭看去，林天一依然站在原地，一步未動。
只是自己身旁多出一道青影。
轉頭看向寧青曼，對她點點頭，示意自己沒事。
“多謝林樓主賜教。”
李飛收斂心神，朝林天一抱拳行禮。
林天一恢復了自己冷寂的語氣：
“我的道你已經看到了，你不必學我。”
“晚輩明白，多謝前輩指點。”
“希望下次登樓，能讓我看到你的道。”
“好，相信不會讓前輩等太久。”
李飛重新恢復了自信。
他還年輕，也未登上巔頂，未來仍有機會挑戰眼前之人！
林天一收回目光，看向寧青曼：
“這次你想論劍還是鬥力？”
論劍，則是和當年一般，兩人只比拼劍法。
【大道之魁】只是讓林天一在絕對的力量上比寧青曼強，劍法卻未必。
如果是鬥力，那就是和剛纔的李飛一樣，林天一不必留手。
寧青曼看了身旁的李飛一眼，笑道：
“鬥力就不必了，論劍的話，我想借劍一用，不知林樓主是否介意？”
李飛一聽這話就暗叫不好，無奈地看向寧青曼。
難道不是該先問我是否介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