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觀道中,劍拔弩張。
狂風呼嘯,大地之上的道人巍然不動,虛空水氣凝結。
那巨大的孔雀鳥俯瞰着站在了大地上的少年道人,風暴席捲,匯聚,但是天空中的雲霞卻並不移動,隱隱然反倒還在逐漸增加,周衍呼吸的時候,周圍的水氣越發濃郁。
“……涇河龍君!”
孔雀低吟,眼底帶着一絲絲殺意,鎖定了周圍的水氣。
天下水神,莫過於四瀆八流!
涇河正是八流之首渭水水系最大的支脈。
涇河龍君,幾乎等同於渭水水系最強,威勢之大,留下了【涇渭分明】的名號,可見其手段。
孔雀鳥很難確定,此刻的涇河龍君是什麼級別。
涇河水系的上下限差距實在是太大。
強的是八流之首,弱的下限也有八流中下層次。
又見那少年道人身上隱隱然的一股磅礴大勢,實力弱,卻又在自己的狂風之下,蔚然屹立。
雙方對峙,遠遠沒有表面上的這麼簡單,孔雀鳥不是粗狂暴躁之輩,在其高傲性格之下,比起巨靈將要冷靜許多,隱藏諸多的考量。
他看着那在自己的威勢下,絲毫沒有恐懼的周衍。
感知到隱隱簇擁的龍吟。
沒有如同莽夫一樣立刻出手襲殺。
心中思慮。
巨靈將的實力他也知道,最讓他心中出現了忌憚的,是周衍的態度,沒有躲藏,沒有遮掩,而是拖着巨靈將的屍體,堂堂正正地走回來了。
這代表着對方對自己其實毫無畏懼。
是什麼給了他這樣的底氣?作爲崑崙一系出現的神靈,古老存在的一部分化形而成,孔雀鳥自然認爲,力量纔是根本,眼前這個少年道人,有足夠的力量做底氣? 如果只是發現了巨靈將的屍體。
孔雀鳥自會知道對方是弱於自己的,也有更多的藉口和時間去佈局,施壓,搜查樓觀道,那時候,主動權是完全在自己的手中的,可是如今,這少年道人當衆回來,把這個巨大的矛盾擺在了明面上解決。
來罷,這傢伙老子剁了,你之前說的私了。
就看你自己之前說的話,現在還應不應。
周衍平平注視着孔雀鳥。
巨靈將之死暴露,以及被追蹤到自己身上。
這兩件事情的發生是必然。
既然不能直接逃離此地,心中也不想牽連樓觀道。
與其被動接招,不如順勢前行,主動出擊,佔據主動性。
就和李三郎那個老畢登一樣。
來罷,孔雀!
這是肉眼不可見,磅礴大勢的一劍。
孔雀鳥注視着少年道人,他的傲氣想要讓他不顧一切地施展神通,但是此地畢竟是太上樓觀之地,他之前桀驁不遜,心底也有三分忌憚。
西嶽神系自然穩穩壓制樓觀道。
可是他孔雀鳥,卻還沒有一己之力橫壓道門之首的氣魄。
且【私自復仇】,也是他說了的話,他的傲氣也不允許自己出爾反爾,這個傲氣,如果只有他和周衍在的話,那孔雀鳥會當做不存在,可是偏偏,這裡是太上樓觀。
這麼多人知道了事情,若是自己出爾反爾。
除非把這裡屠盡,否則崑崙神系的名號也要丟盡了。
孔雀鳥冷聲道:“好,好,好一個牙尖嘴利之輩,道士,有幾分本領,那就來試試看!”祂雙翅一動,引動了層層的風暴,火焰,朝着周衍撲殺過來。
敖玄濤要調動水雲之力。
周衍擡手,止住了敖玄濤,神色堅硬如鐵,並不在意。
似乎不加以任何的防備,直面這洶涌的流火。
而在這一團流火靠近他的時候,早有一團流光飛出,絲線流轉,粗略看去,一萬三千之數,約莫一人一日之呼吸數,流轉變化,契合自然,將這風,火都屏蔽。
希微子從天而降,拂塵一掃,道: “貴氣司秤官,你今日才說了的,說是私仇私下裡解決,我派祖師確切是親自解決此事,怎麼,如今,崑崙開明神所化的貴氣司秤官,竟是出爾反爾嗎?”
孔雀鳥道:“出爾反爾?”
“私自解決,自是私下解決。”
“只是今日,本尊心裡不痛快,也看着你這位師祖不痛快,所以想要和他試試手罷了,不行嗎?”
希微子拂塵一掃,微笑道: “貧道對尊神,也是有些不痛快,不如咱們兩個試試手?”
孔雀鳥冷笑道:“道門果然護短!”
希微子疑惑道:“不然呢?”
“我道門自是護短的。”
孔雀還要說什麼,希微子拂塵一掃,背後真人四品元神法相已顯,絲毫不給面子,手中鎖鏈一甩,捆仙繩將孔雀困住了,孔雀翅膀一震,震開捆仙繩。
冰冷看了一眼周衍,就朝着九天之上而去。
希微子道:“師叔祖,老道士去了。”
他卻是絲毫不在意所謂的輩分,名分之類,此心空明,早已放下,順勢化空,坐着一隻仙鶴,就朝着九重天上去了,和這孔雀鳥廝殺。
只聽得了空中隱隱鎖鏈鳴嘯,風聲,雷霆,震動不絕。
王真微看着眼前這位少年師祖,看着旁邊被打殺了的巨靈將,眸子掃過周圍那些被震懾住的傢伙,心中不由得暢快許多,痛快,簡直是痛快極了!
這幫腌臢之輩的心思,他們誰人看不出來?
就只是因爲自己等人,已經是宗門的長輩,不能夠輕易動怒,否則按照王真微自己年輕時的性子,早就已經上去踹了;現在周衍斬了巨靈將,狠狠吐出一口惡氣。
偏還能因爲那孔雀鳥之前放出的話,能夠把影響力壓在一定程度,希微子出手和孔雀鳥廝殺,既是給孔雀一個臺階下,讓他出出火氣,也是爲了震懾一番隱藏的宵小之輩。
作爲天下第一道門的掌門真人,平素不好出手。
也很難找到對應的對手。
周衍此次,像是一塊石頭砸在了死水攤中,被牽連的幾個老角色,瞬間都做出了最優於自己的選擇,王真微對這位空降而來的師叔祖,倒也是多了不少的好感。
況且,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周衍與孔雀鳥的對峙上時,那些想偷偷摸摸尋找崑崙玉璧或道德經的勢力反而不敢輕易動作,以免引火燒身或被誤傷。
山上,總算是可以清淨一番了!
王真微道:“師叔祖,之後的事情,交給我等便是。”
“師叔祖先回去休息。”
周衍頷首,知道這一次是過去了。
他自己知道自己身懷泰山府君位格和傳國玉璽兩大絕密,本身就是巨大的風暴源。與其讓多個風暴各自醞釀,最終匯聚成不可控的災難,不如主動引爆其中一個。
將其置於明處,利用其巨大的影響和波濤,暫時壓制,干擾其他風暴的形成與發展。
就像是在營救山火的時候,以火制火。
天下洶涌,唯真豪傑有本色,可以橫渡。
爭渡麼? 周衍緩步回去,沿途其他道門來的道士們臉上神色或者驚懼,或者顫慄,有後退之意,而樓觀道自家的弟子,則是各自神色振奮,主動行禮,口稱太師叔祖。
但是,在那些退避的眼神之中,周衍可以看得到隱藏起來的惡意。
【道德經】,太上遺澤。
周衍想着。
看起來,這太上樓觀,也並不是什麼清淨安詳之地。
周衍回到了玄珠子的地方,那小道士臉上的表情呆滯,他只是以爲周衍去找個場子,沒有想到,周衍直接把那位巨靈將給宰了。
只要一想到自己給過周衍丹藥,玄珠子心底裡就打顫顫。
不是,這貧道,難道成了個同犯?
玄珠子的糾結,在周衍一句,你的丹藥很好用之下到了極致,小道士兩眼一黑,有種自己主動跳上了賊船的感覺。
老子在上!
弟子,弟子成兇徒了! 周衍去和沈滄溟見了一面,聊了聊,然後轉而去了另一處別院,江懷音就在院子裡面調理琴絃,見面微笑,道:“碧痕姑娘在裡面,剛剛上了藥,郎君可以去見她。”
周衍道謝,敲了敲門,沒有人迴應,這才推門入內。
牀鋪上,清冷的女子握着自己的斷劍,手指拂過劍身,斷劍之上泛起漣漪,這是她的本命法寶,被巨靈將擊碎之後,需要重新溫養,見到周衍過來,那一雙極大的丹鳳眼微擡。
周衍將丹藥放在桌子上:“巨靈將死了。”
碧痕不言。
周衍道:“我殺的。”
碧痕注視着他。
周衍對於碧痕的性格,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只撓了撓頭:“總之,你好好養傷就好,這一次我算是和希微子真人達成了默契,丹藥什麼的,有玄珠子在,應該也還好。”
碧痕疑惑,道:“爲什麼?”
周衍道:“你救了我,我當然要給你出口氣啊。”
碧痕安靜了下,語氣清冷,道:“我不是救你,只是,在帶你回去見乾孃的時候,你不能死,我需要,保護你的安全,只是這樣。”
周衍打量着眼前清冷的女子。
受傷之後,臉上多有病弱,原本丹鳳眼的眼角帶着一種淡金色的眼影狀態,此刻也消失不見,清冷更重,妖異的美感反倒是降低,裡面只是穿着一身白色的裡衣,倒像是個道人。
周衍道:“那麼,在我去找你乾孃之前,你也不能死,對吧?”
碧痕安靜。
周衍拿着丹藥扔給碧痕,碧痕擡手抓住。
周衍笑道:“還是現在這樣素淨的打扮適合你。”
“走了!”
他不擅長應對這種安靜沒有多少情緒波動的漂亮女子,於是拜訪安慰之後,多少帶着些狼狽逃離的味道離開了,碧痕的手掌握着丹藥,眸子安靜。
許久後,輕聲道: “不懂。”
“奇怪的人。”
小慧娘踩着小板凳照顧碧痕。
碧痕看了一眼銅鏡裡面自己的臉,比起之前,蟲妖的妝容風格散開,於是沒有再度變回去,仍舊還是現在這樣,清淨舒朗的模樣了。
周衍離開了碧痕暫居的小院子,呼出一口氣,耳畔傳來了調笑聲音:“喲喲喲,衝冠一怒爲紅顏,大英雄回來了?”周衍側眸,看着樹下,那位楊太真白日顯化,優哉遊哉吃荔枝。
荔枝似乎也是變化出來的。
周衍道:“碧痕爲了救我受傷,我當然要看望她。”
楊太真揚了揚眉。
李知微的狀態也有所變化,作爲九品玄官畫師,第一次真正交鋒,就是涉及到了中三品,她對於玄官之路,更有領悟,正在嘗試把日出前的領悟,融會貫通。
因爲李知微踏入玄官的契機繪畫,就是爲周衍畫的山神圖,李知微的畫師道路和周衍本身便有了絲絲縷縷妙不可言的聯繫。
李知微便讓周衍坐在那裡,她重新給周衍畫一幅畫。
少女全神貫注。
楊太真打量着兩人,道:
“這般看來,小云兒,幾乎是你天生的【祝】了。”
周衍道:“祝?”
楊玉環道:“是,祝,祭主讚詞者;周禮·春官說大祝掌六視之辭,現在人們常常說的【祝福】,其實就是來自於這些傳統,【祝之賜福】的意思。”
“廟祝,巫祝。”
“幾乎是和【神靈】高度綁定的玄官體系。”
“你也知道,玄官之間的征戰,並沒有那麼單純,不是隻看自身的境界,武功,法術神通,除此之外,天時地利人和,場地,輔助,都極重要。”
“一位自己的【祝】,對於山神地祇來說,重要性比起神兵利器更重要,這種重要性,不僅僅在於戰鬥護道,在修行上,也有很大裨益。”
“只是沒有想到,小云兒明明是畫師,卻稀裡糊塗走了這路法脈,她未來的境界,和你的道路極大聯繫,你的上限幾乎就釘死了她的未來。”
楊玉環嘆氣,道:“還打算要她接我的衣鉢呢。”
“那麼,你是什麼神靈呢?郎君?”
“還是說,妾身該稱呼你爲……”
楊玉環笑意盈盈,注視着周衍,周衍不答,忽有龍吟聲起,楊玉環沒能繼續說下去,道:“看來,是有客人來了,郎君,咱們下次再說悄悄話吧。”
在周衍肩膀一拂,化雲霞散開來。
肩膀上還帶着一股香氣,周衍心臟都亂跳幾拍,根本控制不住,楊玉環的元神真身看不出實力,周衍的道行還是不夠抗衡,而敖玄濤已來,道:“郎君。”
“希微子真人來此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