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注視着被隱隱的陰氣和煞氣所佔據籠罩的甘泉塬,聽老土地木德公說這些往日的事情,他問道:“崑崙遺寶?那是什麼?”
木德公本來想要沒好氣地翻個白眼,可意識到眼前這少年郎是山神,只好老老實實回答:
“我只是個又弱又老的土地公,我能知道什麼?”
“知道點崑崙遺寶的消息已經算是極限了。”
“不過,我猜肯定是和那真正長生久視的道路有關了,也只有這個,才能掀起這麼多的腥風血雨,才能讓這幫大妖又攪動事情。”
木德公在碎碎念。
周衍的手指在劍柄上輕輕敲擊,玉冊之中的故事,以及在那故事之中的一一地在眼前流過了,在那些故事的陰影之中,那間隙之中,或笑或罵的青冥坊主,越發清晰。
代表着【欲】,卻以欲爲癡,化作永不滿足的慾望,佛門六道之一餓鬼。
代表着【貪】,卻也以貪縱慾,永無底線,化賭坊爲佛禪的賭坊燈影兒。
代表着【生】,卻不擇手段,違揹人倫,殺親害子,慘戮無辜的王春。
以及那個逐步扭曲的猛虎。
玉冊之中的一個個故事,在周衍眼前掠過,在這個時候,過往的一切串聯,化作了清晰的軌跡,他意識到了,青冥坊主一直在做的,其實是引導。
如果這一切都是青冥坊主爲了【突破】,爲了得到【崑崙遺寶】而做的事情,那麼,這一個地方的竈王爺靈性,就必然不會是無的放矢。
而如果說,這竈王的靈性也是被培養扭曲的話。
那麼讓這竈神靈性扭曲的所有原因,恐怕都和青冥坊主有關。
剛剛木德公說的話在周衍心裡面出現,匯聚,周衍的腦海中升起來一個念頭,他看向木德公,道:“我想要問一下,老丈。”
木德公道:“啊?”
周衍呼出一口氣,道:“那個竈王爺的畫像誕生靈性的,家裡的男人是不是叫做張守田,妻子是不是叫楊小梅,兒子張錦程,女孩叫張巧兒。”
木德公愣住了,看着周衍,疑惑道:
“山神還未卜先知嗎?”
“可不就是他們一家?”
周衍徹底明白了。
一路走來見到的東西,一一浮現。
自己賣掉自己的女人。
出現在長安城附近的妖族坊市。
雖是青冥坊主的產業,卻莫名顯化於人世間的肉鋪。
以及,竟然會同意一個女人自己賣掉自己,還提前給錢的趙蠻屠夫;混跡在胡商當中,主動點破這些錢的來歷跟腳的黃鼠狼妖怪,引導了張守田從希望到徹底絕望的自殺。
一件件之前沒有注意到的細節,在此刻清晰分明。
時代化作浪潮,但是,張守田一家這樣的悲劇背後,也有一隻無形的手掌推動着。
去逼迫人性,去玩弄人心。
讓親人反目,讓骨肉離散,讓生離死別。
猶如一齣戲劇。
人的悲歡離合,人的傷心痛苦,掙扎,不甘,絕望和哀嚎,都在絲線提着的裡面,最後被青冥坊主投入火焰裡面,用來讓那誕生的靈性扭曲成妖魔,納入麾下。
青冥坊主……
當真,妖孽!
周衍呼出一口氣,在自己的小本本上,把青冥坊主這個名字再度重重記了一筆正字,道:“木德公,這甘泉塬的事情,有什麼解決的法子?”
木德公摸了摸鬍鬚,道:“有是有,可老朽做不到啊。”
“我等【靈性】,不過只是萬物自然孕育的道韻顯化,雖然有那麼一點護道法門,可一來,不怎麼能修行,二又不通曉斬妖除魔的武學。”
“怎麼打?”
“老夫只能藏起來,免得被這【誘妖使】發現了。”
“聽起來,山神打算出手處理這事?”
周衍點了點頭,道:“我和青冥坊主有仇,也和張守田有約,既然見到這事情,力所能及之內,還是想要幫一把,況且……”
周衍在剛剛就感覺到了注視,山君神通裡有御風,風傳來的碎語裡面有在討論:‘這個人身上,有山神的味道?’
‘是山靈?’
‘記下來,記下來,告訴坊主,換取寶貝!’
周衍扯了扯嘴角:“雖然我不知道青冥坊主要做什麼。”
“可敵人要做的事情,我就要壞她的事情。”
木德公覺得這小子說的話,好像有些邪乎。
可針對的對象是青冥坊主,又顯得很正氣。
想了想,索性拋到腦後,道:“既如此,我觀山神身上,靈性不足,不知道有什麼依仗嗎?”
周衍本來想要提手裡的刀,但是刀都已經摺斷了。
於是他只好提了提手中的劍。
木德公的小眼睛瞅了瞅這一把劍,道:“這是把法劍啊,山神,你不會打算用這玩意兒去砍那幫【誘妖使】吧?”
周衍道:“法劍?”
木德公道:“山神不知道?”
他有一種強烈的錯位感。
能打,持有法術,能馭鬼,但是偏偏不懂得一些常識。
土地公道:“所謂法劍。”
“就是主以法力催動,貫徹神意的兵器,材質以玉石,木,硃砂爲主,擅誅滅魂魄,掃蕩邪祟,斬殺幽魂之體,事半功倍。”
“這等寶貝,如果和血肉之軀,披鱗帶甲的夯貨硬碰硬,少不得折刃。”
“山神這把劍,怕是……”
老土地本來想說,怕是因爲山神你沒有法力,這把蘊藏神意的法劍出不來,只好用風類法術殺敵,可想了想,剛剛這山神一隻手直接把自己餓出來了,就老老實實閉嘴。
用活過八百年的高情商,道:
“不願意自己和血肉之軀磕碰,纔不出鞘的。”
“與之相對應的,則是山神你手裡的刀。”
“鋼鐵造物,以血煞淬鋒,這種兵器,對上幽魂什麼的,不大好使,但是對上絕大多數,打熬體魄的妖怪,血肉之軀,比起法劍好用的多。”
ωωω ★ttκǎ n ★co
“我看山神武藝不錯,又有法劍相隨,誘妖使也就是手段邪祟,倒也不妨事,就是現在這裡的瘴氣有些噁心人。”
老土地看着周衍,身上衣裳普通,革帶上掛着許多零碎東西,那個青銅佛燈有點意思,不過老土地很快就看到了周衍從黑風那裡得到的葫蘆。
老土地道:“有了,有了!”
老土地坐着的那一片落葉,就這麼滴溜溜一轉,化作了一團白氣白霧,原來就只有掌心那麼大的土地公就化作了個常人大小,手裡柺杖一轉。
那一棵老樹晃動起來,一股青色的氣息流轉出來,被老土地直接一轉,一引,道:“走!”
轟!!!
青氣直接撞入周衍腰間的葫蘆上。
那葫蘆本來就是木屬性靈物,被這樣一引,灌入了清氣,亮起了一層朦朦朧朧的青光,漸漸散開一股流風。
最後青氣散開的時候,周衍腰間的東西就變成了,巴掌大小的青皮葫蘆,底部微凹,頂部藤蔓盤結成天然提樑。
老土地道:“這東西是從道士手裡拿來的吧,不知道哪個道士那麼閒,算了,道士一般都很閒,用百年桃木心做成了葫蘆樣式,老夫用我搜集的五氣給你修了下。”
“木主生機,兼有水土生髮。”
“此物現在有收煞化病之能,你入村子,持這葫蘆,能收盡十丈方圓的瘴氣,煞氣,病氣,陰氣。”
“我知道一道秘符,是大概六百年前時,頭頂上戴着黃布的一個漢子,在這裡教導其他人的的時候,老朽聽來了的,應該可以解決這東西,山神,請附耳過來。”
這土地在周衍的耳畔低語,把那一道咒語告訴他。
沈滄溟看着甘泉塬,言簡意賅:“你小心,解決靈性瘴氣,【誘妖使】,交給我。”
周衍道:“沈叔你的傷勢。”
沈滄溟的聲音不起漣漪,道:
“只是這些妖怪,還沒有讓我引動傷勢的資格。”
“此地陣法雖然偏激,卻頗爲難得,恰好能化去那一枚血丹的煞氣。”
血丹,玄官烽燧基石。
周衍知道,這代表着沈滄溟決定傳授自己玄官。
此次之後,便可進階。
斬妖,履約,晉升,倒也算是一舉三得。
周衍道:“好。”
老土地消失不見,周衍看到,大樹晃動,風垂落樹葉,朝着前面飛過去,周衍從商隊裡拿了一個東西,就直接撞入了這瘴氣之中,順着這一道風引導的方向前行。
土地之前引導那些百姓逃離,這一次是引導周衍入內。
周衍耳邊響起土地的聲音:“山神,小老兒用神通掩住了你的氣息,動靜小點,不容易被發現。”周衍點頭,一路急奔。
少年持劍急行於這煞氣鬼域當中。
卻沒有發現,那柄封在鞘內的劍,越發活躍。
劍身上的痕跡隱隱都亮起。
周衍到了一家院子前。
門口的燈籠晃動,裡面傳來炊煙。
老土地的加護緩緩散開來,周衍知道,這裡就是竈王爺靈性所在,也是張守田一家,在老土地的加護下,誘妖使沒有發現他,屋子裡面,炊煙陣陣,似乎一家團聚。
只是只有炊煙,食物的香氣,和風吹過燈籠的細碎聲音。
而沒有人聲,顯得尤其淒冷詭異。
周衍提起手,敲門。
當,當,當。
三個呼吸之後,門內傳來幽幽的聲音:
“你……回來了?”
周衍雙瞳看到這泛起的怨氣和陰氣,右手提着劍,左手拿着一個包袱,輕聲,鄭重道:
“長安遊俠周衍。”
“攜張守田,楊小梅,張錦程,張巧兒,一家四口。”
他頓了頓,眼前閃過那些人的面龐,一字一頓,道:
“歸,家。”
聲音落下,盤踞着的靈性,陰氣,怨氣頓住,然後,就如同浪潮一般,猛烈洶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