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和敖玄濤都看着天穹的雲臺峰意象坍塌。
一人一龍都感覺到了事情的分量。
那代表着的是西嶽地脈的悲傷,代表着的,是西嶽真君神系當中,一位舉足輕重的大神自此隕落,西嶽神系,必然有所反應。
而首當其衝的便是,此刻就在樓觀道的貴氣司秤官。
那一隻跟腳不凡的孔雀鳥。
周衍伸出手,那一枚化作紫氣流轉,上有金紋的山神敕令飛到了周衍手中,山神敕令了,具備實體,可以算是一種寶物了,代表着的是地脈權柄的賦予。
想要從無到有地淬鍊出一枚山神敕令,需要的寶物和時間,都足夠驚人,是底蘊的證明。
而現在,這西嶽真君一系代代相傳的寶物,已經變成周衍的了,上面的紋路,名號都消失散去,化作空白,通體紫色,隱含金紋,是泰山一系的風格。
周衍似乎知道了,爲什麼四嶽真君,對於五嶽之尊的名號這麼看重了。
“直接敕封,罷黜五嶽山神位。”
“好霸道啊。”
“這就是,吸收了巨靈將身上所持【泰山公道果】之後發生的變化嗎?不是提升修爲,道行,而是直接衍化出權柄。”
原本的六個道果已經被周衍擊碎。
其他的山神們得到了泰山公道果的碎片,大概率只能當做靈物來用,提升修爲,增長法力和道行,周衍直接衍化權柄,其他人增加數值,周衍這邊是直接新增了機制。
敖玄濤有些震動,道:“郎君,怎麼辦?”
“這動靜這麼大,西嶽真君那邊的貴氣司秤官不會當看不見的,要躲藏起來嗎?我可以以水雲之力,遮掩氣息。”
周衍手掌一籠,把這一道空白的山神敕令收了,有這個東西,如果回到泰山地脈覆蓋範圍,只需要有一位空白靈性,就直接可以敕封山神,而且不是空有名位的那種。
是真的有權柄,能連接地脈,有神通手段的山神!
泰山的屬神。
他擡頭看着天穹,魚肚白要出來了,道:“藏不起來的……無論有什麼理由,巨靈將死在樓觀道所在終南山附近的山澗裡,而最近,只有我們和這巨靈將有衝突廝殺。”
敖玄濤也知道這一點。
沉默了下,涇河水君道:“可是,若是沒有證據,就算是貴氣司秤官也不能夠強行出手。”
周衍笑道:“我已經和他打過一次交道了。”
“崑崙山守護神開明獸九首之一所化,還是西嶽的左輔右弼,敖老覺得,那位傲慢的孔雀鳥,會是講求證據的性格嗎?”
“藏不住的。”
“樓觀道本來就因爲崑崙玉璧,身處於漩渦風暴之中,如果我們藏起來的話,這位貴氣司秤官會不會藉此機會,大做文章?那時候,追求遺寶的各路山神,渴求道德經的四方道門,一定不會坐着看戲。”
“沈叔也好,碧痕也好,他們恢復都需要一個穩定的環境,藏起來,遲早會被發現,還會引得樓觀道局勢不穩,連累道門。”
還有另外一個理由。
周衍想着,他身上的秘密太多了,會引來風暴漩渦的秘密都不只是一個,相比起來,因爲私仇殺死巨靈將,反倒是最輕微的一個了。
其他兩個,無論是崑崙玉璧傳國玉璽,泰山府君身份。
都是絕對不能被人知道的。
各個念頭在周衍的腦海中翻卷起來,敖玄濤道:
“郎君打算怎麼處理?”
周衍緩聲道:
“敖老知道,風暴之中,什麼地方反倒安全嗎?”
“是風暴的最中央。”
周衍看着那倒下的巨靈將,眼底神色閃動,最後化作了凌厲,化作了一種豪氣壯闊,整個人的氣質都舒朗起來了,在敖玄濤這個旁觀者的眼中,此刻這少年道人的氣質,隱隱和那個迴歸初心的李三郎一樣。
那是以此身,令這天下化作波濤的豪情和氣魄。
無論這兩個人如何不對付,如何彼此互相毆打。
但是在敖玄濤的眼底,對周衍影響最大的就是那位李隆基。
周衍的少年意氣風發,讓李隆基重新變成了李三郎,而李三郎的‘言傳身教’,也讓周衍如高屋建瓴,自有了一番寬闊眼界氣魄。
周衍又道:“敖老,你把這兩個寶物先帶走。”
“然後,帶水系之力,在我旁邊準備。”
敖玄濤領命。
先是將巨靈將的那石蓮法寶收了,又化蛟龍潛入水底,去打撈那一把西嶽華山金魄所化的三尖兩刃刀,周衍看着死去的巨靈將,眼底有對風暴的恐懼,卻也有一股烈烈的豪邁。
握了握拳。
來罷!
………………
道門早課其實很早。
天色還沒有亮起來的時候,就會開始了,樓觀道的道士們大多都已經習慣了,靜安,靜虛兩人年輕,是樓觀道接待外來訪客的道人。
樓觀道中有天下幾乎所有道門的法脈。
又有那道門之祖流傳下來的【道德經】。
所以,這山門裡的訪客絡繹不絕,一年四季都沒有斷過,明面上是說,要尋根問祖,探討道法,實際上,還不是爲了那一件道門裡頂尖兒的寶貝?
這些道門法脈弟子,大多會在樓觀道這裡挑刺兒。
今日起來,靜安靜虛做了早課,洗漱之後,去招待那些來訪的道士,卻聽到了許許多多的閒言碎語,什麼樓觀道祖師被打的屁滾尿流,什麼樓觀道的某個高人被巨靈將一頓收拾,可見樓觀道也不過如此云云。
一開始的時候,靜安靜虛,還能忍耐。
面對着挑釁,微笑着不回答,不反駁,不反擊。
可是,他們畢竟還年輕,還處於道門剛剛修行的階段,心底的火氣慢慢累計起來,再怎麼唸誦清心訣,也是沒有用的,很多話是那幫老道笑呵呵說出來,卻陰陽怪氣。
靜安氣得暗自掉眼淚,靜虛則是惱火厲害,握着掃帚的手掌青筋賁起,恨不得把那些傢伙掃地出門。
“吃我們的,穿我們的,用我們的!”
“還想要咱們的祖傳之物!”
“現在還詆譭咱們,不管了,拼着今天晚上去祖師堂跪香,我也要去討個說法!”
靜虛生得清朗,氣呼呼擼起袖子。 靜安則是含着兩大包眼淚,抓住靜虛的袖子。
“不要去啦,是客人啊。”
靜虛道:“什麼客人!樓觀道哪裡有這樣的客人!明明是賊,還不是被那什麼天下道門魁首的名號拖累了?!分明是把咱們當擋箭牌,當冤大頭!”
靜虛的修爲高點,走的是吸收了部分天人法脈的道門法脈,並非玄壇,而是護道,靜安則是傳統的道門玄壇法脈,根本拖不住發怒的師兄。
被拉着往外面走,去找那些所謂的客人尋個公道。
不片刻,就吵鬧起來了,那些所謂的客人,本就是爲了樓觀道內的道德經原本來,心懷歹意,開口說話,自然不會客氣,還打算故意吵鬧出矛盾來,把水攪渾,這纔好令他們發揮。
靜虛仍舊還算是有些理智,剋制道:“諸位前輩道友,我等敬諸位是客,好生招待。但諸位方纔所言,辱及我樓觀祖師,貶損我道門法脈,是何道理?”
那些個道人就在庭院賞景,白髮老道捻鬚,慢悠悠道:
“哎呀,小道友,莫要急躁,莫要急躁。”
“我等並非辱及,實乃關切啊!聽聞貴派祖師與那巨靈神將有些誤會,我等也是憂心忡忡,怕貴派後輩弟子不明就裡,也學他一樣,走了彎路,誤了道途。”
旁邊身穿墨色道袍的中年道人道:“就是,小道友此言差矣!我等不過是閒聊些道門事情,何來貶損之說?莫非貴派連這點事實都聽不得了?”
“還是說,貴派祖師之事,連自家弟子都要諱莫如深?”
“呵呵,畢竟是道門魁首。”
“只能誇獎,不能貶損是吧?”
旁邊一少年笑:“就是就是,靜虛師兄,修道之人,首重心境平和,你看你,爲幾句閒話就面紅耳赤,擼袖攥拳,這這哪裡有半點護道弟子的氣象?倒像是市井莽夫了。”
“難怪……嗯……”
他打量着這樓觀道,笑意顯然是說,汝等還是魁首?
靜虛怒火升騰,靜安拉着他,羣修道人樂見樓觀道威名貶損,這事情多少在樓觀道中也有發生,但是今日尤其的激烈,靜虛看着這幾人臉上得意洋洋,恨不得掄起掃帚,掃地出門。
只是這個時候,靜安卻愣住,忽然道:
“怎,怎麼突然安靜下來了?”
老道還要說什麼,但是卻比靜安更遲發現氣機的變化。
是的,安靜了。
從樓觀道的山門口開始,安靜下來了,那幾乎已經不是安靜,而是死寂,是恐怖感如同無形的妖獸一般蔓延開來,原本存在的爭執聲音,談論聲音,交談聲音,誦經聲音,消失。
有腳步聲,不緊不慢。
有拖行聲,伴隨其身。
山門口弟子面色隱隱蒼白,驚懼,靜安等人走出庭院,遠遠看到一幕畫面,樓觀道山門巍峨佇立,左右各自有山門對聯,氣度極爲雄渾。
【紫氣東來三萬裡,函關初度五千言】。
【青牛西去百千劫,樓觀長懸一洞天】。
正中間牌匾之上,正是【太上樓觀】四個大字!
而在此太上樓觀牌匾之下。
一名少年道人,緩步走來,身披道門鴉青法氅,繡銀線北斗七星,金環木簪,袖袍翻卷,鬢髮微白,從容踱步,右手拿着一彪形大漢。
那大漢身軀高大,氣機微弱,似乎已經消失了,可是,知道昨夜裡風波的所有人都認出來了這男人是誰,正是西嶽真君麾下三司九營之一,雲臺峰主尊山神,巨靈將。
桀驁霸道,這段時間裡來,在樓觀道里賣弄威風。
此刻竟如死了一樣?!
不,是已被誅滅!
周衍一步步走來。
靜虛旁邊的老中少三個道人的視線凝固。
靜虛,靜安看着那道袍染血,氣質肅殺凌冽之氣逸散的少年道人,之前的宗門被辱,樓觀道祖師被欺壓,樓觀道道門魁首之號威名掃地的傳言,剎那之間,已是一掃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道門烈烈之氣,郎朗虛空。
那些年少的道人們,在周衍走過的時候,都下意識拱手,行禮,道:“太師叔祖。”
“見過太師叔祖……”
於是周衍平靜走過了這大道,身後便是天下第一道門的年輕一代弟子們,靜安,靜虛也拱手行禮,聲音漸漸恢弘,那老,中,少,三名道人則是面色煞白。
周衍腳步頓住。
眸子看着那三個道人:“汝等說,樓觀道如何?”
老道枯榮子笑意艱難:“老道,貧道沒說什麼,只是說,樓觀道威風凜然,果然是天下第一道門。”周衍垂眸,袖袍一掃,御風神通開啓,攪動暴風也似的。
三個道人面色蒼白,連連後退。
周衍道:“滾!”
有更大的狂風洶涌翻卷,空氣中沉沉的煞氣森然升騰而起,天穹之上,垂下烏雲,竟然是一雙翅膀,燦爛華美,比起一座道門的宮觀都大些的巨大孔雀鳥垂眸注視着下面。
看着那前殿上,拖着死狗一樣巨靈將的道士。
貴氣司秤官不在意那巨靈將。
但是祂之傲氣,卻覺得這個少年道士是在挑釁自己,無形的巨大風暴,裹挾着強橫無比的壓迫力量,朝着下方的周衍撲打下來,攪動得四方運動。
巨大孔雀鳥的聲音空洞縹緲:
“人間小道,也敢弒殺神靈?!”
弒殺?
真的殺了!?
枯榮子等外來的道士們滿臉呆滯,看着那邊鬢角白髮的少年道人,按照他們知道的事情來說,那就是巨靈將主動挑釁,然後被拉開。
結果後半夜,這個少年道門祖師就去把這位有名有姓的山神給宰了?
報仇不隔夜?
太上在上!
好殺性!
樓觀道師承太上和尹喜,以平和沖淡爲主,講究無爲而爲,莊子講究逍遙自在無拘束。
怎得出來這般殺性重的師叔祖?!
面對着示威的孔雀鳥,敖玄濤已在旁邊水系護衛,周衍手中地魄天傾抵着地面,地魄天傾神兵展開,直接連接終南山地脈,相當於腳下紮根,身軀如同山岩。
於是道人在這狂風之中,兀自從容。
衆人看到少年道人袖袍翻卷,鬢角白髮揚起,自有道門氣度,平靜的道:
“非殺山神。”
“只誅一山精石鬼罷了。”
(本章完)